時間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
餘名揚穿著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學子袍,提著竹書箱,沿著一條平坦蜿蜒的山道往泰學宮的高東臺走去。
東臺是學宮中僅次於正殿的一高地,上方修建了三座門庭寬廣的木結構學堂,這裡也是學宮傳授一些獨特學問的地方。
餘名揚的專學是安山土著語,這是有數幾門在學後需要聽從都堂調用的專學,因爲他的所有學費都是由都護府代付的。
如果不出意外,在學宮進學幾年之後,他就會被都護府派遣到安山山脈附近的土著部落之中去做駐節使,負責管理貿易和維護某個部落和都護府之間的關係。
他爲此也是做好了準備,可萬萬沒有想到,方纔學沒幾日,居然會被調來這裡學習另一門聞所未聞的土著語言。
因爲關係到他的未來的,所以他心裡也是頗爲忐忑,不知道這件事對自己是好是壞。
走上東臺後,他沿著鮮花簇擁的石板道來到了學堂之外,這裡站著兩排學宮護衛,每個人都是佩槍攜矛。
見他過來,立刻有人上來檢驗文書名帖,又經過了一番嚴格問詢,這才放了他進去。
餘名揚踏上臺階,見面前是一座五柱間隔的開闊大門,他先在外面助役的示意下換了鞋,這才走進去。
一到裡間,發現這座建築架構獨特,堂中並無立柱,寬敞明亮,視野廣闊,直接可以看到外面雄峻的安山雪峰。
行走在那幾可鑑人的地板上,他有一種凌駕雲頂,與之平齊的覺,連心境也隨之舒暢不了不。
學堂上擺著橫豎六排矮案,相互之間間隔恰好容一人走過,案幾旁邊還有香爐暖手和置竹架。
這時他見到這裡已經坐著一名形纖細,儘管現在師長未到,可坐在那裡時,小板依舊得筆直。
他不敢失禮,到了正面,拱手一揖,道:“淑有禮,學子餘名揚。”
那見了,也是站起來,對他一個萬福,道:“郎有禮,學子安初兒。”
餘名揚這時才注意到眼瞳帶著些許金,不難看出其人有著安人統。
不過他臉上沒有什麼異,因爲學習土著語言的人,大多都是混,像他這樣的天夏人,反而並不多見。
他看了看四下,選了一個稍稍靠後的座位坐下,將自己的東西都是擺放好,靜靜等著先生到來。
不多時,外面喧鬧聲漸起,學堂之中陸陸續續進來了一些男,一個個都是很有禮貌,互相見禮打招呼。
原本空的學堂,由於這些學子的到來,也是注了不生氣。
一個矮墩墩的小胖子在餘名揚旁邊坐下,他面紅潤,皮白皙,的像個麪糰子,他看到餘名揚時,咧一笑,拱手道:“段能。”
餘名揚也是一拱手,道:“餘名揚。”
段能道:“餘兄,你來這裡之前,是什麼專學?“
餘名揚回道:“安人語。”
段能瞪大眼,道:“厲害啊,餘兄。”
餘名揚一怔,倒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誇他,他謙虛道:“只是小道。”
“不不不,”段能湊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衝他了眼,道:“餘兄,下來小弟就要靠你囉。”
餘名揚忙道:“段兄言重了。”
就在這時,衆人忽聽得噔噔噔的腳步聲傳至,隨後就闖進來一名面容緻,眼瞳略帶金的。
個子小,然而走起路來卻是氣勢洶洶,上穿著傳統的天夏淑服,前額掛著額飾,手上則戴著質手套,這時突然被人喊住,於是不耐煩的將腰間的短刀解下,扔給了外面的人,這才往課案走過來。
沒有理會周圍的人,直接走到最前面坐了下來。
餘名揚小心看了一眼學室外,卻發現有十來個高大侍從出現在了那裡,這分明就是那個帶來的。
他心下一思,這個明顯有著安人統,但卻能帶著侍衛在泰學宮裡走,這樣的人,好像都護府只有一家……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一跳,馬上移開目,不敢再去多看。
段能看到這出現,卻是一咧,掏出手帕了汗,嘀咕道:“怎麼也來了。”
外間忽然一聲碎玉撞之音傳來,立時有助役道:“噤聲,先生來了。”
所有學子都是停止談,自座上站起,肅然恭立,敬候師長到來。
張邁著緩而有力的腳步,由外間的師道走了學堂之,並至師位上站定。他一眼掃去,見下方一共是十九個學生,人數不多,不過從氣質和姿態上,能看得出來來歷各不相同,份也高下有別。
他早就清楚,來學習這名語言的,不是本天資傑出,就是擁有極大背景,想在這裡面佔據一定利益。
衆學子這時看見張,不覺神愣愣,他們本以爲今天教他們土著語言的,應該是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學究,可這位老師和他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其貌有若畫上仙人,神氣高渺於雲端之上,凜凜然不可直視,目到,立時讓他們心頭直跳,不自覺的低下頭。
“嗯?”
張這時忽然發現,此間除了這些學生和外面那些侍從外,在附近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他心思一轉,便已瞭然,卻沒有多說什麼,目注堂下,道:“我名張,此次來此教授‘堅爪語’,各位君子淑可以安坐了。”
諸學子此刻都是一揖,道:“謝先生。”隨後一齊落座下來。
張把大袖一展,也是在師位之上正坐下來。
他挪開教尺,把在下面的名冊拿在手裡,這上面有在座學子的相貌和姓名,只是看了下來,卻只有十八個人,了一個。
他對照了一下,立刻就知道,所之人就是坐在最前面的那個,外面的侍從應該就是帶來的,雖然事先沒有人明說,可從其裝扮和排場上,他已能猜到其份。
不過既然到他的學堂上,就要講他的規矩,這也是學宮給予他的權力。
他目移至那名上,後者正在打量他,見他目一下掃過來,嚇了一跳,急急低頭,可是覺自己好像太過示弱了,馬上又是擡頭,不服氣地瞪回去。
張不去理會的小心思,淡聲道:“這位淑,你名姓爲何?”
“我憑什麼告訴你?”這句話只是在心裡過了一圈,上還是老老實實道:“楊瓔。”
張微一點頭,對照名冊,對餘下學子一一喚名,被點到的學子立時應聲。
不過這裡面也是發現了一個“人”,上次那個在文宣堂遇到的也在這裡面,名冊上的名字寫著“安初兒”三個字。
待把所有人的名字點過,他也是從各人的回答之中大致瞭解了每一人的格。
他把名冊放下,他先是宣讀了一下學堂規序,還有他在教授時各人必須遵守的規矩。
把這些都是代過後,他才正式開始講課。
“在學堅爪語之前,你們需要先了解堅爪部落的神明,在接下來的三天,我會從這個部落的神話傳說說起。”
他先講這個並不是刻意放緩進度,而是土著神明的出現,往往是與先民的生活環境息息相關的,瞭解神話傳說同樣也是瞭解其歷史的變遷。
在之前的申問上,裘學令爲什麼先問堅爪部落的天地人是如何通的,而不是問其他?
因爲他就是在問源起,只有這樣,才知道堅爪部落的文化基是什麼。
甚至在樣本足夠多的況下,他由此可以大略推知這些土著最早生存的地域環境,大概的生產生活方式,又經過了哪些演變。
楊瓔自豪道:“我們天夏人從不靠神,靠得是自己!”
“沒錯,神算什麼,皮了做神袍!”
“對,憑什麼我們學他們的語言,要讓他們學我們的!”
底下馬上就有人跟著嚷起來。
張頜首道:“說得不錯,有志氣。”
楊瓔臉上頓時得意洋洋,可張接下來一句讓爲之愕然。
“楊瓔無故話,攪擾學堂秩序,記過一次。”
“我不服!”
楊瓔氣憤無比,很想把這句話喊出來,可剛吃了一次虧,還是有記的,只能在心裡憤憤嘀咕:
“憑什麼就我一個人?”
張沒有在意的小緒,開始緩緩講述堅爪部落的起源神話。
其實安山山脈附近的部落神話傳說,在場的學子不知聽過多了,無非就是創世、災難,衝突、繁衍、拯救這些東西,而後就是一系列半人半神的英雄經考驗和歷練,除了一些細節,大致都是相差不大的。
可是這些東西,還要看由誰來說。
張擁有“語韻”的技巧,說話語聲讓人聽了十分,讓那些複雜拗口的神明名字也不那麼排斥了。
不止如此,他把一段本來看著很是平平的創世神話說得壯烈激盪,熱澎湃,衆學子不自不覺就代了境之中,不止是這些他們,就連外面的侍從此影響,也是聽了神。
等到外面的碎玉聲響起,方纔恍然醒覺,這堂講學已經結束了。
所有人都是覺一陣意猶未盡。
張道:“今次的講課就到此吧,我今日所講的東西,你們所有人都要回去默寫,看看你們記住了多,明天一一給我看。”
既然教了學生,當然要留作業了,這也是對學生的負責。
“什麼?還有作業?”
楊瓔一拍桌子,橫眉豎目的站起來。
張瞥一眼,淡聲道:“坐下。”
楊瓔臉一下漲紅了,瞪大眼,了拳頭,氣哼哼兩聲,然後……還是坐下了。
幾個侍從站在外面,可卻目視前方,只當沒有聽見。
張道:“課已結束,就不你的過了,記得規矩,下次不要再犯。”說完之後,他舒開袍袖,站了起來,邁步走了出去。
他方纔走出學堂,卻聽得後面有急切的腳步聲追來,還有氣咻咻的聲音,於是站住回頭一看,道:“安初兒,有什麼事麼?”
安初兒跑到他面前,先是對他鄭重一個鞠躬,隨後將手中攥著的一把傘遞上,激道:“先生,你還記得麼,那天你借給了學生一把傘,學生一直想找機會還給先生。”
張看了那把傘一眼,道:“這幾天不下雨,難道你一直把傘帶在邊?”
安初兒認真點頭道:“是的,學生不知道先生住在哪裡,就想著哪天到先生,可以把傘還了。”
張把傘拿了過來,道:“我方纔注意到,在學堂上,你是最爲用心的一個學生。
安初兒被誇讚,心下喜悅,認真道:“先生,我會繼續努力的。”
“嗯,不錯,作業記得做。”
張丟下這一句話後,就沿著坡道往臺地下方走去了。
而此時與學堂一牆之隔的間堂,卻有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自裡走了出來,他看了看張遠去的影,微微一笑,從另一方向走下了臺地。
他一直來到了學宮西南方的一僻靜宅院,與門前的助役打過招呼後,就毫無阻攔的走到了一滿是馥郁芳香的花園。
裘學令此刻正在這裡澆花,聽到他的腳步聲過來,頭也不回地問道:“怎麼樣?”
年輕人在他背後站定,合手一揖,道:“回稟老師,這位張輔教講課很是出,說語言的同時,更是將背後的文化來源剖析的徹,很容易就能聽懂。”
裘學令道:“很好。”
年輕人這時問道:“老師,需不需要學生把今天的東西複述出來?”
裘學令擺了擺手,道:“不必要了。我本的來打算,是從他這裡設法套取到堅爪部落的語言,然後先與那個部落通一下,這樣我們就可以撇開他了。可既然現在他已佔了先機,誰都知道這門語言是從他這裡開始傳授的,那再繼續也沒什麼意義了,你只需好好聽,等與堅爪部落正式通的時候,再設法取而代之就好。
年輕人微笑道:“是,老師,學生會努力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