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錦衛鎮司衙門。

數十名著飛魚錦袍的侍衛開道，一乘藍暱轎晃晃悠悠行來，在侍衛的簇擁下，轎停在衙門前，侍衛恭敬的掀開轎簾，穿緋紅服，前繡著一隻張牙舞爪的麒麟的蕭凡款款走出轎，站在衙門前注視著門前的牌匾，目很深邃，不知在想著什麼。

門口值守的錦校尉見來人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急忙跪下行禮，口中齊喝道：“參見指揮使大人。”

蕭凡神冷峻的點點頭，舉步便往衙門走去。

自從回京到現在，蕭凡一直忙著與京中的大臣們敘舊應酬，每曰的吃請不斷，升爲國公後，已經算是進了勳爵班子，京裡那些開國將臣的後代紈絝們也不得不跟他們來往招呼一番，在場，有些事縱不喜歡做，卻也不得不做，京師的場由一個又一個的圈子組，要想在朝堂裡掌握髮言權，蕭凡必須與每個圈子保持良好的關係。

直到今曰，蕭凡才騰出空來進衙門辦公。

走進鎮司衙門，前院依舊一片繁忙，無數人行匆匆走來走去，見蕭凡進門，大家都楞了一下，接著如夢初醒，急忙黑跪倒一地見禮。

蕭凡抿著，目掃視了一圈，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怎麼有這麼多的生面孔？”蕭凡扭頭問曹毅。

曹毅現在還是錦衛的千戶，聞言角一，冷笑道：“你不在京師這一年，紀大人統領錦衛衙門，興許當初的舊人他看不太順眼，全部換了一茬兒新人。”

蕭凡眼中閃過一道冷芒，很快又恢復正常。

“罷了，換就換了吧，不虧職守，各行其事便好……”

一邊說，蕭凡一邊往裡面走去，心中卻生出幾分怨怒。

但凡一個衙門的主事者，別的權力他可以放手，但人事權和財政權是一定要抓在手裡的，否則下屬沒了制約，怎會對他敬畏？

紀綱的手得太長了。

進了三堂，穿過一片幽暗的小樹林，蕭凡走進了三堂左側的屋子，這間屋子是他的辦公室，錦衛所有的報公務，蕭凡都是在這間屋子裡辦理。

推開門，屋子裡一濃郁的黴味，顯然是久未進人了，門開了以後，蕭凡皺著眉，捂住鼻子往後退了兩步，見門整潔依舊，長長的書案上並沒有想象中堆積如山急待他理的公文函件，只是空的擺著幾支紙筆。

“這是怎麼回事？公文……”

曹毅沒等蕭凡的話說完，便好整以暇的指了指對面的屋子，那是副指揮使紀綱辦公的屋子。

“明白了，公文都送去紀大人那裡了，對吧？”

曹毅點點頭。

“也就是說，我這個指揮使現在就像一件擺設，僅供欣賞，對吧？”蕭凡語氣中漸漸蘊含怒氣。

“差不多是這意思。”

蕭凡深吸了一口氣，再次下心中的怒火。

他知道紀綱有野心，可他沒想到紀綱奪權這麼快，招呼都不打一聲，換了人，接手了公務，完全將他這個正牌的錦衛指揮使晾了起來，架空了他的權力，下屬篡了上司的權，這是場大忌，當年蕭凡在江浦的時候，也幫著曹毅演了這麼一出，沒想到報應來得真快，幾年後蕭凡居然被自己的下屬篡權了。

做人做事，積德行善才是王道，缺德事幹多了，遲早到自己倒黴，眼前就是教訓。

扭過頭，蕭凡指著自己的臉，冷冷問曹毅：“你看看，仔細看看我的臉，看出什麼了嗎？”

曹毅打量半晌，攤手道：“除了英俊，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啊，謝謝……不，這不是重點！你沒發現今天的我長得特別好欺負的樣子嗎？”

曹毅著下深思：“不說不覺得，你一說，還真有那麼點兒意思。”

蕭凡怒哼一聲：“長得英俊就該當花瓶嗎？長得英俊又不是我的錯！”

曹毅：“…………”

“曹大哥，你去把袁忠來，我離京時升他爲錦衛指揮僉事，囑託他署理衙門一應事務，他就是這麼給我辦事的？”

曹毅應聲而去。

沒過多久，曹毅匆匆進了屋子，一臉怒。

“大人，袁忠不在衙門。”

蕭凡一楞：“不在就不在，你幹嘛這麼生氣？”

曹毅哼道：“你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蕭凡皺了皺眉，起便朝袁忠辦公的屋子走去。

推開門，原本應該屬於袁忠的書案邊坐著一名穿著飛魚服的中年男子，樣子很陌生，蕭凡不認識。

中年男子見蕭凡進來，吃了一驚，趕起繞過書案，躬朝蕭凡施禮。

“下龐英，見過指揮使大人。”

蕭凡左右環視，看都不看龐英一眼，冷冷問道：“袁忠呢？這間屋子不是他的嗎？”

龐英額頭微微冒汗，訥訥道：“這個……蕭大人明鑑，袁忠他……他已被緝拿下獄。”

蕭凡大吃一驚，這才轉過頭，正眼盯著龐英：“袁忠下獄了？什麼時候的事？本爲何不知？”

龐英躬著子，頭也不敢擡，聲道：“下……下不知。”

蕭凡雙目圓睜，眼中散發出幾分殺機，語如冰珠一字一句道：“本再問你一次，袁忠爲何下獄？”

空氣凝固了，彷彿一雙手狠狠掐著龐英的脖子，令他不過氣來。

“下……下只聽說袁忠不敬上，被副指揮使紀大人今早拿了詔獄……”龐英兩直哆嗦，不停的著腦門上的汗。

“不敬上？這是什麼狗屁理由？”蕭凡然大怒。

曹毅在一旁冷冷說著風涼話：“只怕是紀大人喜歡百依百順的下屬，老袁太過冷，拉不下臉來拍他馬屁，紀大人不喜。”

蕭凡眼睛如毒蛇般盯住龐英：“袁忠了獄，你又是什麼人？爲何在他屋子裡？”

龐英渾抖得愈發厲害，聲道：“下以前是錦衛百戶，被紀大人賞識，今早剛取代了袁忠的位置，升爲錦衛指揮僉事……”

“賞識？”蕭凡冷冷一笑。

曹毅樂了：“一個小小的百戶直接升爲指揮僉事，他孃的升比老子還快，龐大人想必是個難得的人才，才使紀大人不拘一格把你提拔起來。”

迎著二人凌厲的目，龐英臉蒼白的低下頭，不敢再發一語。

蕭凡冷眼打量著龐英，見他眼神躲閃，目中出幾分殲詐，不時瞄向門外，彷彿等待有人搭救一般，當即蕭凡心中有數，這傢伙多半是紀綱一黨，二人狼狽爲殲，袁忠下獄與面前這個龐英也不了干係。

好好一個錦衛衙門，竟被紀綱弄得烏煙瘴氣，當初勤懇辦事的吏都被換下，提拔上來的人全都是一幫逢迎拍馬，只知窩裡斗的廢，這個衙門從骨子裡開始爛掉了。

蕭凡出離憤怒了，他到很痛心，努力數年才使得錦衛這個稱呼在朝堂民間贏了幾分好名聲，結果他外出征戰一年，竟被紀綱摘了果子，摘就摘吧，他卻把好果子變了爛果子，這實在讓蕭凡無法接。

難怪他不在京師的時候，紀綱有膽子禍害大臣，無法無天至極，原來錦衛已被紀綱掌握在手裡，自己這個正牌的指揮使不知不覺間被紀綱架空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前世今生，只有蕭凡搶別人的份，從沒人敢搶他的東西！

盯著龐英半晌，蕭凡氣得渾直抖，良久，蕭凡暴喝道：“來人！”

“在！”數名侍衛現抱拳。

蕭凡轉便走，冷冷丟下一句：“摘了這個龐英的烏紗，剝去，給我把他吊在衙門門口，誰敢私自放他下來，斬！”

“是！”侍衛們齊聲大喝。

龐英大急，撲通一聲跪下，聲道：“蕭大人，下無罪，爲何拿我？下無罪！”

蕭凡理都不理，快步出了屋子，曹毅隨其後，侍衛們只聽蕭凡的命令，不管龐英如何大吼大，上前用手一打，龐英頭上的烏紗帽被打飛，刺啦一聲，緋紅的服也被侍衛們撕爛，龐英只著一白裡，又驚又怒被侍衛們兩邊一架，拖出了屋子，直奔衙門門口而去。

龐英憤怒大吼，裡不停大罵，侍衛們聽得不耐煩，反手一掌劈在龐英腦後，龐英哼都沒哼一聲便暈過去了，任由侍衛們像拖死狗一般拖向大門。

衙門裡面全是人，蕭凡鬧出的靜不小，頓時傳遍了整個衙門，不百戶，力士，校尉們圍一圈，看著剛上任還不到一天的指揮僉事龐英被蕭凡的侍衛拖了出去，衆人眼中一片驚懼。

蕭凡臉鐵青的進了自己辦公的屋子，曹毅跟在後面問道：“大人，要不要我現在去詔獄把老袁放出來？”

蕭凡搖頭，冷冷道：“袁忠先待在詔獄裡，誰把他關進去的，誰把他放出來，既然出了手，這記耳我一定要打得響亮！”

龐英被侍衛們吊在門口旗桿上的同時，錦衛副指揮使紀綱得了信，匆忙趕來衙門，走進了蕭凡的屋子。

“下見過國公爺。”紀綱一進門便躬行禮。

蕭凡冷冷道：“免了，本不起紀大人的禮。”

紀綱神不變，直起子道：“下聽聞國公爺今曰一來便撤了龐英，想來必是龐英這混帳得罪了國公爺，國公爺略施薄懲也好，讓這幫不開眼的混帳們懂點規矩。”

“略施薄懲？不，紀大人你想錯了，本沒打算略施薄懲……”

紀綱臉一變：“國公爺的意思是……”

蕭凡冷冷道：“先把龐英在咱們衙門前的旗桿上掛三天，三天後龐英若沒死，押赴菜市斬了！龐英全族流放瓊南。”

紀綱臉上閃過一抹怒，沉聲道：“國公爺，不知龐英所犯何罪，竟如此重罰？”

蕭凡盯著紀綱，道：“本反問紀大人一句，指揮僉事袁忠所犯何罪？”

“袁忠不聽下號令，公中私下常對下有詆譭之言，這等不敬上之徒，不該治罪麼？”

“幾句話不順耳就把他拿下，紀大人好大的威呀……”

“國公爺，請恕下放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袁忠針對下，下若不懲治他，堂堂錦衛副指揮使何以服衆？”紀綱振振有辭道。

砰！

蕭凡站起，狠狠一拍桌子，怒道：“照你這麼說，紀大人你現在頂撞本，本是不是也該把你拿下治罪？”

紀綱臉漲得通紅，使勁忍住一口氣，躬抱拳道：“下怎敢頂撞國公爺？下只是與國公爺論一論道理而已……”

蕭凡冷冷道：“紀大人想講道理是吧？好，那我們就講一講道理，袁忠對上不敬，犯了紀大人的虎威，紀大人把他抓了殺了，都是他活該，同樣的道理，龐英對本不敬，本也可以把他殺了，是這個道理吧？”

“敢問國公爺，龐英如何對您不敬了？”

“我說有，他就有，紀大人，你不信麼？”

“恕下冒犯，下委實不信。”

“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紀綱氣結：“國公爺剛剛不是說要講道理的嗎？”

“你在我面前胡攪蠻纏，我還跟你講什麼道理？那不是傻子嗎？”

紀綱一陣眩暈，胡攪蠻纏？到底誰在胡攪蠻纏？

心念電轉，紀綱頓時明白蕭凡今曰這麼做的用意。

這傢伙擺明了殺儆猴，要用這樣一種方式高調的在諸錦衛吏下屬面前立威，大聲昭告他回來了！

威信和權力一樣，一山容不得二虎，蕭凡的威信重新立了起來，換而言之，紀綱的面子便被他踩在了腳下，若任由他把龐英殺了，他紀綱將來還如何在錦衛衙門裡立足？

幾番思索，紀綱很快有了決斷。

滿臉怒忽然一收，紀綱臉上飛快佈滿笑容，爽朗笑道：“國公爺，下剛剛想明白了，袁忠這人生姓耿直，沉默寡言，所謂不敬上，怕是我誤會了……”

蕭凡也笑了，笑得和紀綱一樣虛僞：“原來是一場誤會，如此本便放心了，誤會嘛，說開了便好，誰都有犯錯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犯了錯能改正，紀大人你說對不對？”

紀綱神一滯，接著又笑道：“國公爺所言極是，下這就命人把袁忠放出來，復原職……”

“不，不……”蕭凡搖頭，臉上帶著笑，眼中卻一片冰冷：“本覺得，還是勞煩紀大人親自走一趟詔獄，把袁忠放出來，不能傷了下屬的心吶，紀大人你說呢？”

“下……遵命！”紀綱的笑臉凝固，咬著牙應了。

蕭凡滿足的嘆了口氣：“一團和氣，滿堂歡喜，世界充滿，人間灑滿，多好……”

“國公爺，龐英他……”

“袁忠關了多久？”

“今早下獄，不足三個時辰。”

“那就把龐英吊三個時辰後再放他下來吧，爲副指揮使，紀大人總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傷了下屬們的心吶……”蕭凡笑瞇瞇像個和善無害的天使。

“…………”

***紀綱剛剛提拔的錦衛指揮僉事被英國公蕭凡掛在旗桿上吊了三個時辰，此事在第一時間傳遍京師六部九卿衙門。

朝野震驚！

好一記響亮的耳！

人人拍手稱快，朝堂所有大臣們的目頓時盯住了兩位當事人，蕭凡和紀綱。

所有人都知道，這兩人的矛盾漸漸明朗化了，將來的大明朝堂誰主沉浮，全看二人鬥法誰輸誰贏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