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誇得明顯離了實際,蕭凡或許視錢財如糞土,但前提是,錢財是別人家的錢財,若真是自己的,一分一釐都不得。
國公家也沒餘糧,蕭凡離“義士”的境界還差十萬八千里。
二十萬降爲十萬,蕭凡也不介意,他知道,就算只有十萬兩,也夠紀綱喝一壺了,這年頭十兩銀子能養活一大家子,十萬兩也是筆天文數字,看紀綱怎麼撈錢去吧,反正惡名紀綱擔了,好蕭凡得了,何樂而不爲?
朱允炆自然不知道蕭凡心裡這麼多的彎彎繞,天子金口一開,蕭凡眼都不眨就減了十萬,實在太給他面子了,所以朱允炆很高興,天子一高興,賞賜自然是不了的。
“蕭侍讀仗義疏財,朕也不能讓你吃虧,這樣吧,你現在膝下無子,將來你那幾位夫人若給你生的兒子,不管生幾個,朕都給他們加封,若生的兒,朕也封爲郡主,朕的長子文奎今年三歲,開春以後朕打算立他爲太子,咱們結個兒親家,將來你若有兒,朕便立爲太子妃,如何?”
蕭凡聞言呆住了。
這可真是意外的驚喜,按規矩,雖說蕭凡將來的國公爵位世襲罔替,但也只能由長子繼承,其他的兒子便沒有這麼好的命了,可現在朱允炆開了這句金口,等於給蕭家其他沒資格繼承爵位的兒子送了一份明前程,蕭家的每個子孫一出生便能封,可以想象,未來的蕭家一門顯赫,將達到人臣榮耀的極至。
至於兒被封太子妃……
“陛下,你的長子帥否?”蕭凡小心翼翼問道。
朱允炆早知道“帥”的意思,於是氣得重重一哼:“比你帥多了!”
蕭凡鬆了一口氣:“那就好,臣將來的兒必然國天香,豈能配醜漢?既然陛下的長子不醜,這門親事臣答應了!”
朱允炆那個氣啊,你兒還沒影兒呢,你倒開始挑三揀四了,什麼人吶!
君臣閒聊了一陣,朱允炆忽然想起一件事。
“吏部右侍郎周顯年前告老,侍郎的位置空了出來,紀綱今日上午向朕舉薦了一個人,名黃巖,乃彰德監察史,吏部是六部之首,侍郎之位舉足輕重,朕有些拿不定,蕭侍讀認爲此人如何?”
蕭凡聞言心頭警兆頓生。
他不認識這個黃巖,對他毫無印象,可他聽出了這番話的關鍵詞,——“紀綱”。
黃巖是紀綱推薦的,換句話說,紀綱仍沒有停止培植黨羽的作,很明顯,這個黃巖已跟他沆瀣一氣,吏部是六部中最要的部門,它掌握著天下吏的考覈任免,吏部的員歷來被稱爲“天”,權力之大,可想而知,紀綱竟想把親信進吏部,這算盤倒是打得妙……
最近蕭凡對紀綱一連串的打擊,原本以爲紀綱多會收斂起他的野心,踏踏實實當他的副指揮使,搞點邪門歪道,沒想到,蕭凡還是低估了紀綱的野心,他抓住一切機會瘋狂的往上爬,一步一步有計劃的實現他的野心,這樣一個人若真掌了大權,朝堂會變什麼樣?
有的人天生就長著一副禍害的樣子,只能將他一子打死,留他一口氣都能讓他拍一部壞人死而復生到搞破壞的續集,紀綱就是這種人。
這一刻,蕭凡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弄死紀綱!
這已經不是朝堂和國家的事了,這兩年蕭凡與紀綱結下這麼大的仇怨,按紀綱那睚眥必報的格,若讓他上了位,了氣候,將來不知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甚至是危險,這樣的人,留不得!
至於眼下,必須把黃巖當吏部侍郎的事攪和黃了,很簡單的道理,紀綱要做的,就是自己要破壞的。
定了定神,蕭凡決定胡說八道,反正順口一提的事,朱允炆這麼相信他,也不會去查證,就算查證也不打,國公爺是貴人,記不好,張冠李戴很正常。
蕭凡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遲疑道:“黃巖此人,臣好象聽說過……”
“此人品如何?”
蕭凡嘆了口氣,道:“品如何,臣不敢妄言,不過臣倒是聽說過幾件事……”
“什麼事?”
蕭凡嘿嘿一笑,標準一副小人進讒言的臉,笑道:“臣聽說,黃巖是私塾進的學,後來他讀書的那個私塾因先生病死而倒閉,後來進了秀才,曾某縣知縣的幕僚,後來那個知縣因貪墨而被斬首,再後來,他又了潭王府爲幕僚,洪武二十三年,潭王因胡黨一案**而死,再後來,他中了進士,被任彰德府監察史,建文元年,燕逆造反,彰德府淪陷……陛下,他現在要進朝堂吏部,這個……”
朱允炆雙目呆滯,沉默了很久,喃喃道:“這傢伙簡直就是個掃帚星啊……”
“何止是掃帚星,簡直就是天煞孤星啊,不過,咱們也不能太迷信這個,要不……陛下試一試?也許沒那麼邪門兒呢……”蕭凡壞壞的笑。
朱允炆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決然道:“不行!朕可不敢拿祖宗江山冒險,那個黃巖……嗯,蜀地不是有土司叛嗎?派他赴蜀當招使得了,就算招不了,禍害一下那些土司也是好的……就這麼定了!”
“陛下……聖明!”
黃巖因蕭凡一言,被當今天子列了拒絕往來戶,終其一生仕途辛酸坎坷,直到老死。
站隊是很重要的一門學問!
——還有一門重要的學問,那就是……別得罪小人!
紀綱府堂。
哐當!
上好的窯藍瓷盞兒被紀綱摔了碎片,下人們嚇得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出。
右都史景清坐在左側,臉有些發白。
景清,紀綱的鐵桿心腹黨羽,原右都史暴昭被紀綱尋了個由頭罷了,景清便抱著紀綱的大順利上位,了紀綱把持都察院的幫手。
景清現在瞧著紀綱鐵青猙獰的面孔,到有些害怕。
他一直知道這個人很兇殘,也許是紀綱當年夠了貧困,一朝得志便容不得任何挫折,他把權位看得很重,甚至比他的命還重,他現在完全只爲頭頂上那道環而活著,一旦失去,他便不值一文,所以他不能失去那道環。
而英國公蕭凡,卻像在紀綱頭頂的一朵黑沉的烏雲,漸漸掩蓋了那道原本奪目的環。
有的人天生便是宿敵,不死不休,比如蕭凡和紀綱。
“十萬兩?十萬兩!”紀綱雙眼通紅,嚨發出類似野般的低沉咆哮:“我哪來的十萬兩?姓蕭的,欺人太甚!”
景清儘管心中害怕,仍不得不輕聲道:“天子幫大人求,蕭凡給您減了一半……”
紀綱兩眼發出赤紅的芒,死死瞪住景清,怒道:“減了一半又如何?這是恩典嗎?這是施捨嗎?明明是蕭凡存心敲詐,現在倒好象是我紀某欠了他天大的人一般,十萬兩!姓蕭的這是要我的命啊!”
景清被紀綱瞪得手腳冰涼,慌忙低下頭,不敢吱聲。
紀綱頓了頓,仰天悲憤道:“……這世上天理公道何在!”
景清:“…………”
你紀綱陷害那麼多大臣,殺了那麼多人,抄了那麼多家產,那時怎麼沒聽你說這句話?現在被人欺負了,倒想起了天理公道……你以爲老天爺是你乾爹呢?
景清低著頭,心中卻浮起一陣非常荒誕的覺,同時也有些自哀,跟著這樣一位主子,前途堪憂啊……
“大人,蕭凡多行不義,自有老天收他,眼下若大人不想得罪蕭凡,還是得抓籌齊十萬兩銀子,不然……誰都不準姓蕭的脈,鬼知道他下一步會幹出什麼事來!”
紀綱渾一激靈,恢復了理智,咬牙道:“十萬兩……我上哪兒弄這麼多銀子?”
景清想了想,道:“大人勿憂,下倒是有個辦法籌錢……”
紀綱兩眼一亮,急忙道:“什麼法子?快說!”
“大人,去年蕭凡平了燕逆叛,大明各地藩王人人自危,紛紛自請削藩,京養老,過完了年眼看就要進京了,藩王鎮守封地多年,他們一個個可是富得流油呀……俗話說落翅的凰不如,天子對藩王防心甚重,藩王們在京必然戰戰兢兢,若大人前去一一登門拜訪……”
景清說到這裡,微微一笑,話頭便止住了。
紀綱兩眼一亮,頓時明白了話中未盡之意。
景清接著道:“此外,還有開春各地府都司文武首京述職,還有今年馬上要開始的宮選秀等等,……大人高位,想要銀子其實很簡單的,何必爲此黃白之煩惱?”
紀綱想了一陣,覺得這幾個法子頗爲可行,心下一寬,頓時哈哈大笑。
“吾得景大人,上天之眷也!”
蕭凡緩緩踱步出宮,心頭有些沉重。
剛纔在文華殿,蕭凡好幾次張,想跟朱允炆提一提遷都的事,可話到邊,見朱允炆那高興的模樣,只好生生忍住了。
——大過年的,難得這麼開心,暫時別給他添堵吧。
遷都有沒有必要?
很有必要!
前世的歷史上,朱棣篡了位,之所以決定遷都一則是因爲他得位名不正言不順,在南京皇宮到不自在,心虛了,二則是因爲江南雖然繁華似錦,可更容易滋生朝廷的暮氣和奢華樂的風氣,這樣的國家是不會長久的,自古非大一統的朝代,定都江南者國祚很有超過一百年的,就是因爲江南這片太平繁華景象迷住了當權者的眼睛,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以爲天下真正太平無事,於是高枕無憂,安於,不顧外面侵略者虎視眈眈的注視,和天下百姓子民水深火熱的境,久而久之,朝廷與外界嚴重節,府欺上瞞下,天子窮奢貪逸,員橫徵暴斂,外敵趁機犯境……這樣的江山,如何守得住?
老祖宗有句話說得好,“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現在的建文朝廷消除了藩王的威脅,朝堂上下一派祥和,無憂,外無患,上至天子,下至朝臣,大夥兒日子過得太安樂了,這不是件好事!
敵人是不可能消滅乾淨的,就算蕭凡傾盡全力滅了蒙古,滅了真,滅了倭寇,以後呢?誰能保證以後大明便沒有了敵人,無敵於天下?百年以後,歐洲的大航海時代拉開序幕,西方國家的科技也日新月異,大明如何保持泱泱天朝上國的地位?前世的歷史不能重演,若數百年後西方列強仍舊用大炮轟開了國門,蕭凡這個穿越者恐怕會在九泉之下氣得掀棺材蓋兒……
怎麼辦?
必須讓他們憂患一下!遷都便是最好的選擇,最好選在靠近大明邊界的地方,讓整個朝廷隨時接一下戰爭的洗禮。
魚羣裡面多一兩條鮎魚爲什麼整個羣的生命力便高了許多?
——因爲憂患!
蕭凡便是這條鮎魚,討厭,但必須存在。
俠之大者,不計聲名而救天下,這個惡人,蕭凡當定了!
上元過後,朱允炆恢復了朝會,京師過了一個充實無憂的年,又變得熱鬧起來。
最熱鬧的永遠是朝堂這片是非渾濁之地。
二月初,各地藩王陸續進京,上表自請削藩,言辭很是懇切,尤以晉王朱濟熺最爲激烈,幾乎可以說是滿地撒潑打滾,死活賴在京師不走,非要留在京城養老,死也不肯回太原封地,更不願掌領山西兵權,誰不答應他就死給誰看。
朱允炆高興壞了,假惺惺的三請三辭之後,順勢答應了朱濟熺的請求,爲了表彰朱濟熺同志顧全大局,對天子一片耿耿忠心,朱允炆特意在京師給晉王尋了塊風水寶地,戶部撥銀,工部出力,給朱濟熺建造華麗奢侈的王府。
這番舉的含義,明顯得就像禿子頭上的蝨子一般,諸王看在眼裡頓時愈發確定了天子的心思,於是爭先恐後跟搶職稱似的紛紛上表,請求朝廷削藩。
與此同時,錦衛副指揮使紀綱也沒閒著,爲了償還欠下英國公蕭凡那筆莫名其妙的鉅額債務,紀綱領著心腹手下開始滿世界敲詐勒索打劫,進京的藩王,述職的地方等等,無一例外都被他勒索了一遍,就跟城管逮著小攤販罰款似的,凡進京師者,不論藩王還是外地員,見人就要錢,吃相非常難看,大糞經過都得嚐嚐味兒,一時間惹得京師天怒人怨,史言屢屢參劾,終不得其果。
大明建文二年,就這樣鬧哄哄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