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波,海浪翻湧。
這日,人煙繁忙的同洲渡口,來了一位特殊客人。
竹小渡打量著眼前人。
其量修長,著?一黑,拎一把長劍,帶著青銅鬼面,隻站在渡口邊。
那張面泛著?冷,看著?十分滲人。
竹小渡日日在渡口奔忙,見?過形形不同的人,比眼前人模樣更奇怪的人,也?不是沒有見?過。
竹小渡略有修為,能夠看清人上的“氣?”,眼前人上沒有氣?,可見不是修士。
可不是修士,卻比他遇到那些宗門大派的弟子,更令他覺到危險。
他彷彿看見?一把劍。
一把刺破黃泉,寒氣?森森的利劍。
“客可是想要登船?”竹小渡問。
鬼面人微微頷首。
“要去何?”
鬼面人答︰“北域,滄州。”
其人聲音與他外表並不相同,清冷如碎玉擊石,很是聽。
竹小渡心頭冒出的寒意稍稍收回一些。
“北域路遙,船資稍有昂貴。”他小心翼翼說道。
“多。”
“或黃金十兩,或中品靈石三枚。”竹小渡頓了頓,又道,“築基期以上修士,中品靈石兩枚。若是金丹期往上,則可免去船資。只是,若是海船到海侵襲,築基期往上修士需要一同幫助抵。”
他有些擔心。
修士與凡人之間船資區別,乃是同洲渡口遠行海船的規矩。但總有些人不屑規矩。
凡間武者,有力大無窮者,實力甚至能夠與練氣?築基的修士相較,更多許多脾怪異的劍客江湖人,把劍練到了極致,一劍能取修士命。
而有能力的人,一般都不服規矩。
他怕鬼面人是這樣的人。
因為其外表看起來確實很像。
卻沒想到,鬼面人並沒有回話,只是從袖中取出三枚中品靈石,放他手中。
是放。
沒有扔。
竹小渡忙手接住,而後才發現,鬼面人的手很漂亮。
指節修長,縴細蒼白,猶如一支半綻的蓮花。
竹小渡忽然忍不住好奇那張青銅鬼面下的容。
他將人引上了船。凡人休憩的地方並沒有修士那般舒適華麗,很是狹窄,一張木床一扇窗,便是之後七天的休息之地了。
竹小渡怕鬼面人不滿,正待述說海船載人的難,未想對方只是點了點頭,便抱劍走了進去。
放下包袱,坐在床邊,安靜側頭看著?窗外波濤,好似能夠坐到永遠。
竹小渡想了想,還是道︰“海上行船沉悶,客平時可以去甲板吹吹風。船艙中有食肆酒屋,客若吃膩了乾糧,平日可以去那用餐。”
鬼面人道︰“好。”
仍是那清冷如泉的聲音,竹小渡聽得耳朵一,忙輕輕關上門。
葉雲瀾將面下。
海風咸,吹拂在他臉上,在下是近乎明的蒼白。
半日後,海船開始行駛,陸地在視野中漸漸遙遠。
從東洲至北域,走海路需要七日。
夜晚,艙人聲熱鬧。
裡面大船艙裡上下分開二層,俱擺著?許多木桌。
烈酒令氣氛火熱,若不仔細看窗外海浪翻湧,船浪湧起伏,便似夜裡隨意走的一酒館食肆。
葉雲瀾不宜喝酒。
但他仍是點了酒,並一碟看著?相當寡淡的水煮牛,執著竹筷,慢慢開始用餐。
因為吃飯,他便沒有帶面,只是將黑袍上兜帽蓋上,遮住半張面目,以減些麻煩。
他吃飯的模樣和周圍海客大口吃喝酒的模樣全然不同。
十分細嚼慢嚥,與小姑娘家似的,旁邊一整壇酒,也?只是偶爾才會?斟上一杯。
旁邊有個形巨碩的船員猛灌一壇酒,看向不遠的他,發出幾聲嗤笑,跟旁邊人說道。
“現在什麼人都敢渡遠海了,之後可別被海嚇暈。”
葉雲瀾只低頭用餐,如若未聞。
船艙中修士和凡人涇渭分明,凡人坐於底層,修士坐在二層。修士說話中氣十足,不時有高談闊論之聲,會?從樓上傳來。
“幾位同道此番也是去往北域?”
“這是自然!玄機樓天機榜想必大家都已看了,上面言說,北域有大機緣,攸關此界生靈命途,更有仙機緣。我等修士日日修行,突破境界,不就是為自己爭一些命數?此番機緣既到,如何能夠錯過。”
“道友所?言是極。天地無極,而人壽有終。若能仙,便可與日月同存,該是何等逍遙暢快!哈哈,道友,來飲一杯!”
酒壇踫撞之聲熱烈起來。
修行問道步步維艱,稍有不慎便會?神魂俱滅,而此刻海船上的修行者們,卻暫且忘記了煩惱艱辛,沉溺於仙夢中。
葉雲瀾喝了一口酒。
烈酒,像嚥下一團火,燒得這幅病弱虛弱的軀,稍稍有了一點生氣?。
他臉上浮現些許微紅,又聽有人笑道︰“都說人易老?,枯骨灰。人榜上名字年年有換,實在令人慨嘆。若我仙,也?該攜一榜上人,一同飛升才是。否則即便到了那好仙境。一寂寥,又有什麼意思。”
這群人已經從討論仙機緣,跳躍到仙之後該做什麼去了。
“那道友,若你們來選擇,你會?選榜上哪位人?”有人舉杯談笑?。
“這還用說麼!”有人彷彿喝醉了,聲音驀然間大了起來,“若給我選,自然是選葉仙君!我在天池山上曾見葉仙君一面,從此後世間繁花再無。仙君若是看我一眼,此生便值了!”
坐在他旁邊的修士有些尷尬。
“唉,道友,天涯何無,何況那人還是個男子,也?大可不必如此癡狂……”
那人醉醺醺打斷道︰“你沒有去過天池山論道會?,你不懂!自那次以後,我修行最大的夢想,便是想讓仙君娶我……”
旁邊便有人嘆息︰“這便是廣傳中葉仙君'一見?君誤終,從此紅塵皆路人'麼?我倒慶幸,當年未曾去往天池山論道會?。否則以後日日念一人在心頭,還要如何繼續修行了。”
葉雲瀾聽著這些談論自己的話語,卻只是垂眸拿著筷子,專心用餐。
一盤水煮牛被他吃了小半,之後便沒有再繼續筷。
海浪拍擊船,晃得他有些頭暈。
腔也?有些許窒悶。
他起想要回艙房中,正此時有巨浪撲來,船猛然一抖,令他一個踉蹌,好不容易才扶桌站穩。
旁邊船客嗤笑聲更大了。
他沒有理,拿著劍便回到那狹窄仄的艙房中。
窗外漆黑的海面倒映繁星,和他在竹樓裡仰頭見?的夜空,有幾分相像。
往日此時,沈殊已經躺在床上,溫了一床被衾,等他一同安睡。
艙房之中木床狹窄,容不下他形,也?無棉被床鋪。海風寒冷。
葉雲瀾沒有躺下,只是靠著?床頭抱劍,閉上眼。
海浪聲悠悠拍打,半夢半醒間,忽然聽到有人在高喊︰“海襲船!有海襲船!”
接著?便是船震。葉雲瀾清醒過來,抓起側缺影,見?到窗外漆黑的海面上,多了一雙雙閃爍兇芒的眼楮。他目力有缺,看不清晰,只覺到海群兇煞之氣?從黑暗中不斷撲來。
缺影劍被煞氣?激出輕鳴,葉雲瀾手而過劍鞘,缺影才緩緩安靜下來。
他戴上面,起推門到走廊。
還未走到甲板。便嗅到了濃濃腥味。
“它們快要上來了!船上的防陣法呢,還能撐住嗎?”
“船老大,海實在太多了,靈石消耗得太快,恐怕很快就會?崩潰——”“該死,船上其他修士都已經來了嗎?”
“大部分都已趕來了。可是船老大,這回登船的修士裡,金丹期的修士才只兩位,加上船老大您,也?才三位,恐怕耗盡靈力也?撐不過這波啊!”
葉雲瀾已經走到了甲板。
便見甲板上一片長長跡,還有些碎殘肢沒有理,應該是突然遇到海襲擊的船員所?留下。
船上方才在食肆中談笑?的十數名修士已經聚在一起,正將靈力輸到船陣法之中,一道黯淡幕撐開,搖搖墜地抵住了海侵襲。
為首是一個頭戴方巾,面容獷的修士,看上去當是這艘海船的船長了。
竹小渡也在其中。他修為只才堪堪練氣?一層,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在旁邊幫些其他雜事。見?到葉雲瀾,便是一驚。
“客人,您怎麼來了?”竹小渡道,“海侵襲,甲板危險,護船大陣只要修士出力。您本不必來此。”
葉雲瀾低聲道︰“我來看看。”
甲板上海風比船艙更大,他喝了些酒,本就有所?不適,此刻被風一激,便忍不住咳嗽起來。
“小渡,一個病癆子,你還有空閑管他作甚。而今連我等都已經自顧不暇,待會?若結界破損,海登船,我們這一船人恐怕都得葬於此!”旁邊有船員喊竹小渡。竹小渡卻瞪了那人一眼,抬頭看向葉雲瀾,“客人,你不適,還是先回船艙休憩吧。遇到海之事是意外,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盡力攔住海,保護客人安全。 ”
葉雲瀾道︰“你且去忙,不必管我。”
他聲音從面中傳出有些喑啞,卻依舊清冷聽,彷彿帶著令人安定?的力量。
竹小渡心生愧疚。
若不是他主上前拉客,眼前這位客人或許不會?上他們海船,遭這等危險。
看其似乎懷舊疾,此一番顛簸,也?不知是否加重病。
正此時,忽然聽到一聲脆響。
是船頭結界破了一角!
海發出刺耳的嚎聲,趁著?機會不斷沿著?船向上爬,一個材壯碩的船員正在船頭搖風帆,忽而後出現一隻形容猙獰的海,出鉗子就往壯碩船員的脖子上襲去——壯碩船員瞳孔急劇收,想要躲避卻已來不及,正要閉目等死。
卻忽然見一道劍如同流星夜,燦然在眼前亮起!
眼前海被一劍斬為兩段,腥臭鮮噴薄在他的臉上,他忙抓住機會退回甲板後方,扭過頭去尋自己的救命恩人,卻只見到一襲黑袍兜帽,而兜帽之下,是一張冷森森的青銅鬼面。
他兩眼圓瞪,十分不敢置信,“是你!”
葉雲瀾認得他就是方才坐在自己不遠的那一名壯碩船員。他並未多言,徑自越過對方,走向船頭。
船頭此時已經海聚集,猙獰軀和閃爍寒的眼楮虎視眈眈看著?船上人類,葉雲瀾劍上流淌著?海的,後有修士道︰“閣下小心!”
話音未落,只見劍橫掠而過,撲上前的海已分兩截!
想喊住葉雲瀾的修士道吸一口冷氣。
葉雲瀾上寂滅劍意緩慢流,又像水波一般氤氳開。
缺影劍彷彿承不住般發出輕鳴。
海繼續從裂之中撲來。
一隻,兩只,三隻。
而後盡數覆沒。
它們沒有人的智慧,卻也懂得害怕。
只能在船頭猶豫攀爬,卻沒有再敢向葉雲瀾攻擊過來。
遠海面忽然一聲刺耳怪尖,彷彿在催促它的屬下繼續上船襲擊。
仍然猶豫的海們躁起來,有幾隻眼神已變深紅。
遠海面怪聲音依舊持續不斷。
葉雲瀾抬眸看向遠方。
他依舊看不清海面的況,然而寂滅劍意卻已經鎖定?了其中最為旺盛強大的那一道生靈氣息。
“聒噪。”他冷冷道了一句。
劍意破而出,破開無邊夜,遠尖聲戛然而止。
海們嚎聲止息,群龍無首只能放棄襲擊船隻。
海風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