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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有過人之處》 第九十三章

山宗陷在一個綿長的夢裡。

夢中是當年黑黢黢的長夜, 一戰方歇,他一玄甲,撐刀坐在幽州城頭上, 看著遠漸熄。

忽有人拍了一下他肩,他回頭,對上一張齜牙笑的臉。

“難不頭兒?這都什麼事,好好的幽州何時打仗不好, 非在你婚的時候打, 害你連新夫人都沒陪好就接了調令來這兒, 幾個月下來也就調兵纔回了幾趟, 怕是每回連凳子都沒坐熱就走了。”

那是駱沖, 穿著盧龍軍的黑皮甲, 一張臉棱角淩厲,尤其是現在笑起來的時候。

數月前幽州突關外侵襲, 奚和契丹聯軍由契丹貴族孫過折統帥,殺進關。轄下九州二縣接連潰敗,一片大,幽州城更是死傷無數。

幽州節度使李肖崮急報無力抵擋,請求朝中援兵。

聖人以殿前“鷹揚郎將”封號調山宗出兵來援,當日正逢他婚。

山宗手轉一下刀鞘,心想什麼沒陪好,本連房都還沒, 懶洋洋地道“反正戰已平, 很快就能回去了。”

駱沖往裡塞草,叼著坐他旁邊“你那新娶的夫人如何?”

一時間後麵聚來好幾個湊熱鬧的, 連向來穩重的龐錄都拎著水囊坐過來了。

“是啊頭兒,快說說。”

山宗想到長孫神容, 先想起了當初剛訂下親事後不久,在長安被裴元嶺拖去大街上的形。

春日的街頭熙熙攘攘,一輛車駕當街而過,車周垂紗,裡麵的人若若現。

裴元嶺以肘抵了抵他,忽朝車喊了聲“阿容!”

垂紗一掀,車裡的歪頭看出來,垂雲烏發,璨星眼眸,態濃意遠、繡羅春裳的金麗人一閃而遠。

“如何?”裴元嶺勾著他肩嘆氣“那就是我裴家子弟一個也沒夠上,卻被你給奪去的長孫家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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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宗當時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抱起手臂,瞇了瞇眼“我運氣不錯。”

其實婚前就已見過那一回了。

此時,他勾起,說了同樣的話“我運氣還不錯。”

頓時邊一陣笑“看來是個大人兒。”

“改日請來大營讓咱們拜見!”

“下回咱第六營要再立功就請新夫人來給咱授賞!”是先鋒周小五在瞎起鬨。

山宗回想起離家前換下婚服時過來送行的模樣,隻遠遠站著看他,並不接近,笑了笑“可是個寵慣了的高門貴,你們想嚇著?”

“那哪能!”有人笑道“頭兒此戰又立下大功,回去聖人該給你封疆建爵了,正好送給新夫人做賀禮!”

“說不定也能管個像幽州這麼大的地盤兒,當個節度使呢!要麼就是統帥一方都護府,做個大都護!”

山宗迎著夜風浪不羈地笑兩聲,意氣風發“真有那時,全軍隨我一同賞進封。”

城頭城下一陣山呼,全軍振,行將班師,每個人都很雀躍。

喧鬧中,一個兵跑了過來“頭兒,聖人令。”

山宗笑一收,接了過去。

……

“聖人令奪回薊州?”營帳裡,諸營鐵騎長會聚。

一營鐵騎長薄仲第一個開口,很是驚詫“咱們不是來平幽州戰的嗎?如今都要班師了,怎又要出兵關外?”

山宗坐在上首,上披著厚厚的大氅,手裡著那份令,麵前是幽州一帶地圖,右上角就是薊州。

“我已上書聖人,薊州被奪十幾載,敵兵已固,或許連這地圖上的形都變了,若要出軍關外,最好還是從長計議,謀定後。但聖人聽幽州節度使報了其已追擊敵軍到了薊州附近,認為時機難得,下令盧龍軍配合幽州兵馬乘勝追擊,奪回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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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沖笑“就那無能的幽州節度使,九州二縣的兵馬在手,這些年也沒奪回薊州,還被關外的打這樣。如今靠咱們盧龍軍給他平了,他倒是急著追出關去討功勞了,還咱們配合他!”

龐錄踢他一腳“你那狗說兩句,既然聖令已下,領命就是了。”

“記著,”山宗說“這一戰是令,在出關之前都不可訊息。”

“都不能正大明說,那咱還能有戰功嗎?”第六鐵騎營的鐵騎長喊道。

薄仲笑罵“還能了你的?隻要拿回薊州,讓那兒的百姓回了故土,那也是功德一件了!”

有鐵騎長嗆道“就他們第六營每回開口閉口戰功戰功,打的時候還不是沖最前麵,命都不要!”

大家都笑起來,一邊紛紛抱拳離去。

隻能暫時放棄歸家團聚,準備再上戰場了。

等所有人都離去了,山宗還坐著,將手裡的令又看一遍。薊州陷落多年,形不明,他始終覺得此戰安排得有些突然,幽州此時應當休養生息,而非急於反擊。

奈何帝王之令,不得違背。

“頭兒,”一個兵進來抱拳“可要將暫不班師的訊息送回?”

他搖頭“不必。”

令在,多說無益。

山宗起備戰,下大氅纔想起自己還在新婚中。

一晃已快半載,居然還跟他的新婚妻子算不上個人,他都快忘了有沒有跟長孫神容說過話了,竟有些好笑。

……

孤月高懸,關外大風凜凜,大軍推至薊州地界外。

這裡目前已被控製住。

作為帝王任命的此戰最高統帥,幽州節度使李肖崮在軍陣最前方的馬上,一盔甲厚重,嚴嚴實實地著他高壯的軀。

他在月夜裡高聲道“此番兵分兩路,左右兩線進發,掃清沿途殘餘逃竄的敵兵後會軍,一鼓作氣,直搗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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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宗坐在馬上,一玄甲凜凜,手持細長直刀。

後方駱沖正低聲跟龐錄嘀咕“憑什麼讓他來統帥老子們?”

“誰讓他是位高權重的節度使,”龐錄小聲回“又追擊敵兵占了先機。”

駱沖瞧不起似的笑了一聲“先前還不是被打得那麼慘。”

山宗抬一下手,後麵就沒聲了。

李肖崮是宗室出,聖人對他算寵信,否則就不會特調盧龍軍來這裡支援他平。此戰讓他任統帥,並不意外。

何況薊州原本就屬於幽州轄下,奪回薊州是幽州節度使分之責,盧龍軍此戰隻可能是協助配合。

一匹快馬奔至,勒馬停在陣前,馬上盔甲嚴的人臉白眼細,看著山宗“我在左下場等你兵馬來會合,月日星時發起總攻。”

是幽州轄下易州的將領周均,此番九州幾乎全境潰敗,唯他所在還抵抗到底,比其他地方好上許多,才能參與此戰。

他說的是句暗語,隻有他們參戰的人才知道會軍的時間地點。

山宗點一下頭。

周均將走,又低語一句“奪回薊州是不世之功,頭功我不會讓,你我各憑本事。”

山宗這纔看他一眼,笑“你隨意,我長這麼大還真沒被誰讓過。”

周均似覺得他張狂,臉有些沉,策馬就走。

大軍進發,左右分開兩路,即將連夜奇襲。

李肖崮帶著人馬坐鎮後方,攔一下將行的山宗“山大郎君不必親自率軍出戰,你手下那麼多鐵騎長哪個不以一當千,讓他們去即可。”

山宗勒住馬“盧龍軍必須由我親自領軍。”

李肖崮似沒想到,訕笑一聲“原來如此,不愧是山大郎君。”

山宗看他一眼,又特地看了一眼他後的兵馬,轉頭出發,半路招了下手。

一個兵打馬近前“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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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令“留兩萬鐵騎在後陣。”

薄仲跟在一旁,見狀小聲問“頭兒怎麼臨時變了策略?”

“以防萬一。”山宗揮一下手,黑暗裡數營齊發。

各鐵騎營開始有序行,沿著事先定好的路線去清除障礙,從而扼住進退要道,與另一邊周均所率兵馬會合,繼而一舉發總攻。

一支一支騎兵派出,馬蹄聲震踏。

山宗坐在馬上看著,辨別著靜,眼睛一點一點掃視左右,薊州城已在前方不遠,這裡荒野漫道,山丘野澤,卻沒遇上該有的障礙。

月夜下,鐵騎營踏過毫無停頓,沒有逃軍影,隻有日復一日被風吹過的塵沙。

他忽而下令“後撤!”

乍現火,原本空無一的遠多了兵馬沖殺出來。

有兵快馬飛奔回報“頭兒,咱們遇到埋伏了!”

浩浩的敵軍自四麵而來,圍向各鐵騎營出兵方向。

一般的兵馬陣中已廝殺起來。

龐錄自前方沖殺過來,急道“是孫過折的旗幟,兵馬沒有疲態,重兵埋伏!”

駱沖跟著就殺了回來“老子們的兵馬都被他們了,每條必經之路上都有人!連你定的暗角那兩支鐵騎都有埋伏!”

那就是事先準備好的了。

山宗當即刀策馬“調後方兵馬,突圍!”

傳令兵高揮令旗,在沖殺的火裡下了令。

重兵埋伏的敵兵將各支鐵騎從原來的路線往一,大有一舉打盡的架勢。

忽而後方來了兩萬鐵騎悍軍,由薄仲率領,沖殺而,破開了缺口。

頓時盧龍軍殺出重圍,往後退去。

大概沒想到會有這一招臨時的後手,追兵喝罵不止,追不捨。

山宗親率大軍突圍,快至後方,看見幽州節度使兵馬迎麵趕來。

領兵的將領高喊“奉統帥之命,特來接應山大郎君!”

他頓時眼底森冷“往側麵!”

龐錄隨他往側麵策馬,一麵問“頭兒為何避開接應?”

“他們不是來接應的。”

山宗話音未落,接近的節度使兵馬對著他們的人舉起了刀。

後方孫過折的兵馬和前方李肖崮的兵馬而來,他帶著人從側麵沖殺出去。

……

一道圍擋城墻,連著座甕城,現有的地圖上沒有,這是敵兵新建出來擋住薊州城的。

敵兵死盡,如今全是突圍而至的盧龍軍。

這是唯一還能前往去會合的道路,但現在已被堵死,外麵是層層包圍的敵兵。

“老子們的戰策和路線全被他們知道了!得到的訊息卻全是假的!”駱沖在城上一跡地走來走去。

“咱們水糧不夠,沒有補給,已經撐了這幾日,很快就會抵擋不住。”薄仲道。

“李肖崮那個王八孫子,居然對咱們的人下手。”龐錄皺著眉,想不通。

山宗握刀坐著,從墻磚凹口中盯著外麵的靜“他和孫過折是一路的,現在一擊沒有得手,隻會更想我們死。”

眾人似乎都很驚愕,一時無聲。

忽然號角聲起,外麵大軍已經來。

“攻來了。”所有人立刻備戰。

山宗站起來“能沖就往外沖,多一個人出去就多一個隨我去搬救兵。”

隨聲而來的是一陣烏的尖嘯,漫天箭雨。

……

月黑風高,記不清多久了,也不記得揮了多久的刀。

山宗策馬沖出了包圍。

風聲呼嘯,出來才發現是另一次突圍的開始。

以他的眼力,大約有五萬敵兵,與盧龍軍一樣的兵力,但現在他們還多了李肖崮的幾萬兵馬。

山宗臨行前看到了李肖崮的兵馬,本不是他之前上報朝廷所說的無力抵擋之態。

他有兵,還很多,卻還是任由關外大舉而,踐踏幽州。

所以所謂的追擊到薊州,不過是他和孫過摺合演的一出戲。

邊跟隨他突圍出來的人越來越,他策馬疾馳。

裡,孫過折在馬上的影一閃而過,似正遙那座甕城,如看甕中之鱉。

前方火飄搖,出現了幽州旗幡,山宗人在馬上,眼神漸沉。

一字橫開的節度使兵馬橫擋在前,黑

他豎指朝後比劃兩下,俯低,刀收在側。

隨他突圍而出的隻剩下了二三十人,卻頃刻會意,左右散開,快馬加鞭,直沖而去。

橫攔的隊伍被一舉沖散,隻一瞬便又回攏去追擊他們。

但這一瞬已足夠讓山宗直沖後方,一把扯住李肖崮拖下馬背。

李肖崮摔落馬下,未反應過來,人已被提起來。

馬背上的人一手勒著他提在馬前,一手從上用刀尖指著他脖子“讓你的人都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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