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李明抬手道,「裴文宣,將摺子給他們讀一讀。」
要立楊氏的案,自然是要有個人來做刀,其他人不敢寫這封摺子,但裴文宣卻在昨夜早已寫好。
用筆辛辣,不帶半點遮掩,一路慷慨激昂痛斥楊氏欺君罔上專橫無理,私通敵國目無王法,一番痛罵下來,全場寂靜,過了一會兒,史臺才反應過來,同裴文宣爭論起來。
李蓉見裴文宣和這些史吵起來,自覺往裴文宣後退了一步,看裴文宣舌戰群雄。
裴文宣這人命,更,以往裴文宣都懟的是,不管朝堂上下,都能給他懟得嘔出一口來,如今看裴文宣懟對麵的人,李蓉竟然有了種莫名的爽。
整個史臺番上陣,裴文宣一人鏖戰群雄,李明起初還想管一管,但見裴文宣著實厲害,最後便沉默下來,喝茶聽著這些人嘲。
李蓉退到一邊,讓人準備了茶,等裴文宣一口氣和這些人罵完,冷著聲著道:「諸位大臣可還有異議?」,而後全場再無一人出聲之後,李蓉默不作聲端了茶過去,裴文宣習慣接了茶就喝,喝完以後才覺不對,一回頭就看見李蓉笑瞇瞇的眼,似在同他說:「繼續。」
裴文宣不知道為什麼,見得這樣的李蓉,忽然有了幾分赧,他故作鎮定扭過頭去,看向對麵那些同他爭論著的大臣。
朝堂之上論戰,大多就是要說個大道理,扣個大帽子,且不管行不行得通,隻要能站在一件「絕對正確」的道理上,便再無人能說你什麼。
裴文宣知朝堂套路,又值年輕旺盛之時,一口氣和這些人爭論了一早上,睏意全消,倒興緻□□來。
而對麵的臣子要麼說不過,要麼說不,最終紛紛敗下陣來,李明見差不多了,便道:「行了,既然都商量好了,就這樣定吧。」
說著,李明指了三個人:「平樂,裴文宣,蘇容卿。」
被點的三人站出來,李明淡道:「事關楊氏高門,此案便由平樂主審,裴文宣提為監察史,協助平樂審案,因二位都與此案有所牽連,命刑部侍郎蘇容卿監察,如此,各位卿以為如何?」
沒人說話。
吵不了。
李明滿意點頭,同旁邊人道:「擬旨吧。楊氏楊泉意圖謀害公主、刺殺大臣,楊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念楊氏有功,不移牢獄,搜查證據之後,暫時在府邸之中。」
說著,李明抬頭,淡道:「平樂,朕再給你五百人,可夠用?」
「謝父皇。」李蓉歡喜應聲,「兒臣一定給您辦得妥妥噹噹。」
朝臣皆不言語,李明似是疲憊,點頭揮了揮手,宣道:「下朝吧。」
所有人叩拜行禮,恭送了李明,等李明走後,李蓉站起來,看了旁邊的裴文宣和蘇容卿一眼,笑道:「現下本宮打算去搜查楊府,二位如何打算?」
「微臣全聽殿下安排。」裴文宣恭敬開口,蘇容卿輕輕一笑,「臣也是。」
李蓉看了看裴文宣,又看了看蘇容卿,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兩人麵上帶笑、如此和諧站在一起,李蓉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突然生出了幾分詭異地心虛來。輕咳了一聲,提步往前道:「事不宜遲,走吧。」
李蓉急急離他們遠點,蘇容卿和裴文宣一起跟在李蓉後,李蓉說不出來自個兒是因著什麼原因,心跳得飛快。
三人一起走出宮外,上了馬車,李蓉領著靜蘭靜梅搶先去了前麵的馬車,同裴文宣蘇容卿道:「本宮先行,二位稍後。」
說著,李蓉就上了馬車,吩咐人調了府兵去楊氏門口之後,趕放下簾子,用小扇急急扇著風,似乎是憋了許久的模樣。
「公主這是怎麼了?」
靜梅看見李蓉這副模樣,給李蓉泡著茶,不由得笑了:「怎得這副樣子?」
李蓉搖搖頭,從旁邊端了茶,緩了片刻後,常常吐出一口氣道:「我忽然有些佩服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了。」
「公主為何如此說?」靜梅不解,李蓉用一種劫後餘生的口吻嘆息著道,「心跳得太快,不了啊。」
前生有段時間,不是沒想過,自個兒養許多麵首,最好還都是裴文宣蘇容卿那種長相的,每天左擁右抱,或許也是一種快樂。
今個兒突然知道了,有時候,邊人太多,可能也不是快樂。
至此刻,隻覺得害怕、慌、心虛,沒有半點快樂可言。
李蓉這邊緒波瀾起伏,裴文宣和蘇容卿卻是異常沉穩,兩人共乘一輛馬車,閑來無事,便對弈起來。
「公子與公主的婚事,怕是訂下了吧。」
蘇容卿撚了棋子,聲音平淡:「昨夜聽聞宮中鬧騰得很。」
「蘇大人倒很是關心公主婚事。」
「這華京誰不關心呢?」蘇容卿笑了笑,「如今裴大人可是京中熱議的人了。」
「熱議什麼,熱議我會不會尚公主?」裴文宣說著,棋子「啪嗒」落到棋盤上,抬眼看向蘇容卿,「那我就給蘇公子直言一句。」
「公主殿下,我娶定了。」
蘇容卿笑起來,手中扇子輕敲在手心:「當真如此。不過蘇某有些好奇,」蘇容卿一麵落子,一麵道,「裴大人覺得公主如何?」
「好的。」裴文宣淡道,「能言善道。」
裴文宣說著,腦子裡浮現另一個詞——牙尖利。
「善解人意。」
總能往他最紮心的地方踩。
「是個極好的姑娘。」
誇完李蓉,裴文宣突然有種再也不想說話的覺,他覺得把這些話說出來,幾乎是耗盡全力了。
蘇容卿聽著裴文宣的話,點著頭,溫和道:「但在下聽聞裴大人之前還有一門娃娃親,裴大人對那位姑娘……」
裴文宣聽到這話,冷眼抬眼,看向麵前的蘇容卿,蘇容卿得了這眼神,便知裴文宣的警告,他點頭道:「明白,有些人隻是明月,可而不及。」
「蘇大人提點殿下吧,」裴文宣淡道,「不然我就弄不清楚,蘇大人的明月是誰了。」
「玩笑玩笑。」蘇容卿搖了搖扇子,「繼續下棋吧。」
兩人下著棋,棋路卻走得七八糟,裴文宣失了興緻,直接道:「蘇公子,在下困得厲害,先睡一會兒,就不奉陪了。」
蘇容卿笑笑,溫和道:「請便。」
裴文宣應了一聲,靠在邊上,閉上眼睡過去。
睡之前,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清晨李蓉來,站在他邊上,任他依靠著,都能站得穩穩噹噹,明明清瘦的個子,風一吹就走似的,也不知怎麼能站這麼穩。
裴文宣胡思想著,自己都未察覺,輕揚起笑容來。
裴文宣一覺睡醒,便到了楊府,李蓉早已提前派人先圍了楊府,等走下馬車,就看見楊府的府兵和侍衛對峙著。
楊府大門閉,兩邊士兵誰也不敢作,李蓉走到守兵邊上,的侍衛長江平走上前來,恭敬道:「公主。」
「楊氏人呢?」
「都在裡麵,不肯出來,公主未來,屬下不敢手。」
李蓉點點頭,看著楊氏大門,握扇環,扇子輕輕敲打著手臂,倒也沒說話。蘇容卿和裴文宣走過來,蘇容卿頗為疑道:「殿下,楊氏為何鎖大門?」
「唔,」李蓉想了想,「不敢吧。」
說著,李蓉轉過頭,朝裴文宣招了招手,裴文宣走上前來,恭敬道:「殿下。」
「你說,我要和這楊氏講道理,你能講贏嗎?」
「講不贏。」裴文宣果斷開口,「朝堂有尊卑,殿下可以贏。可如今楊氏大門前,聽者皆為百姓,楊氏在百姓中聲甚高,若無充足證據,我等強行搜府,怕留罵名。」
「嗯。」裴文宣都說講不贏,李蓉也就不再掙紮。
想了想,隨後同旁邊江平道:「江平,守好楊家,他們不出來,就別出來了。」
江平應聲說是,李蓉稍微打量了一圈,看了看周邊況,隨後同蘇容卿道:「蘇大人,如今這樣的況,搜府不妥,我去兵部調一些賬本過來,不知蘇大人可能幫忙?」
「謹聽殿下吩咐。」蘇容卿恭敬出聲,李蓉點了點頭,隨後道,「那勞煩蘇大人先去兵部協調,若兵部願意查賬,本宮再過去。」
蘇容卿應是,李蓉轉頭看向裴文宣:「裴大人。」
「臣在。」
「裴大人沒帶馬車,本宮送你一程。」
「謝過殿下。」
裴文宣行禮道謝,而後聽李蓉安排,上了李蓉馬車,李蓉又囑咐江平要善待楊氏族人幾句之後,才捲簾進了馬車裡。
兩人各坐在一邊,馬車重新啟程,靜蘭靜梅沒有進來,李蓉自己給自己倒了茶,裴文宣徑直道:「去哪裡?」
「你怎麼不覺得我送你回家?」
李蓉挑眉,裴文宣搖頭:「今日什麼收穫都沒有,你不可能這麼回去。」
「果然是認識多年的人,真是瞭解我。」李蓉端起茶杯,吹開上麵的綠葉後,慢聲道,「你記得拓跋燕嗎?」
裴文宣認真想了想,才終於想起來:「就是你以前抓過的一個錢莊老闆?」
「對。」李蓉點頭道,「這人常年遊走在西北和華京之間,產業遍及幾國,明麵上做生意,實際上,以洗錢為生。華京貴族,與他多有往來。」
「包括楊氏。」
裴文宣肯定開口,李蓉應了一聲:「當年楊氏雖然亡於我父皇之手,但其實查得並不清楚。後來我替川兒查拓跋燕,才真正查出楊氏整個運轉,拓跋燕這人能盤旋在各國不倒,不僅是他善於經營,最重要的是,他有保命符——」
說著,李蓉靠近裴文宣,輕聲道:「賬本。」
「所以你並不著急查兵部的賬。」裴文宣瞭然,李蓉嘲諷一笑,「兵部和楊家的賬有什麼好查?年年都有人去查的東西,能是真的?況且要我們自個兒拿不到證據,兵部那些老狐貍,誰敢給你賬本?咱們可不比以前,一呼百應的,現在呀,朝堂上誰都不待見咱們,也就隻有我們兩人自己,報團取暖了。」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分析道:「我們從拓跋燕手裡拿到洗錢的賬本,對應西北軍方那邊的賬本,還有楊氏的賬本,對比之後,差不多就能搞清楚賬目流進流出,楊家中飽私囊之罪,差不多也定了。」
李蓉應了一聲,接著道:「如今我們把楊氏的人困住,他們必往邊關求援,楊將軍接到家中急報,怕是馬上就會做點什麼來給陛下施,若他們一辭就丟城池,怕是滿朝文武,都要拿我們安楊家,求楊家好好打仗。」
「倒時會讓太子接管此事。」裴文宣冷靜開口,一切似乎都在他謀算之中,「咱們把秦臨和崔清河請出山來,跟隨太子去前線,前線隻要再熬半個月,戎國兵就差不多耗盡,到時便是太子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秦臨和崔清河,是上一世李川手下最得力的將領,一文一武,在李川的時代裡,幾乎平定了整個北方。
如果能把他們提前請出山來,以這兩人的能力,配合著上氏和李川,以及李蓉和裴文宣先知提供的訊息,拿下楊氏在西北的餘黨,應當不在話下。
李蓉點了點頭,應聲道:「川兒穩住楊氏,就能給我們西北那邊的賬目,隻要對下賬目,楊氏就徹底沒了。如今我們第一步,還是要拿到這洗錢的賬,有了這個賬目,等楊氏施,我們纔有理由繼續扣著他們。」
「好,」裴文宣點點頭,隨後看向窗外人來人往,有些疑道,「那如今我們是?」
「拓跋燕的別院,每月初十,都會舉行一場私人聚會,邀請各國富商前往。」
說著,李蓉提醒裴文宣:「今日是初十。」
「你要去?」
裴文宣詫異出聲,李蓉點頭:「我知道他賬目放在哪裡,我得去取來。」
「這樣的事,」裴文宣皺起眉頭:「給暗衛去做就是了,你乃金枝玉葉,怕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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