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咯噔,咯噔。
種建中剛剛醒來,耳朵裡就充滿了悉的列車行駛聲。
他從牀上坐起,了昏昏沉沉的腦袋:“到哪裡了?”
車門外傳來親兵的回答:“回經略,剛過了富平。”
“夠慢的啊。”
“是太慢。經略,早上想吃什麼。”
“昨天一樣就行了。”
種建中用力拍拍自己的臉,然後一個翻下牀。
子矯健,落地無聲。
宛如豹子出擊時一般的輕盈又充滿力量。
種建中衝固定在牆上的穿鏡,出了一個有些孩子氣的微笑。
笑容下方,是棱角分明的。
對自己依然年輕的作和形,種建中很是滿意。四十過半,還沒有突出的小腹,完全值得自傲了。
想想自家的十七哥,三十歲之後,就一年一個樣,等他在西域又待了兩年再見面時,材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如今可不像過去,講究腰闊十圍,所謂君子不重不威,越是寬闊,越是人敬重。
現在講究飲食有度,健康養生。醫學界對於富貴人家多類菜蔬的飲食習慣,批評的調門越來越高,認爲油脂攝過多是許多人中風的主因。
過去幾位天子明明錦玉食,卻未及垂老就風疾纏,乃至無人能及花甲,完全是因爲頓頓酒,見菜蔬的緣故。
宮中所用菜單,由司膳人所編列的玉食批這幾年隨著宮人外放傳到宮外:開胃臘脯全是,下酒十五盞三十盤菜有二十幾道大油大葷,食、勸酒之類的小菜,皆是葷腥,剩下的就是糖漬,羹湯也都甜羹葷湯,唯恐皇帝吃不出中風和消癥來。
這種無葷不歡,蔬菜只做點綴的吃法,民間也極爲流行。其造的惡果,種建中就親眼見過其中最嚴重的例子。
他的一名下屬,平日裡最喜歡胡吃海塞。因爲在幾家工廠裡面佔了點份,又買了點平安號的債券,每年坐收紅利、利息——很多西軍將校基本上都做了相似的投資——故而家財厚,每天酒不離口,號爲老饕。
有一回夏日演習後的慶功宴上,一口氣吃了四五斤,又喝了兩斤多燒酒,當場就倒了下去。
一開始醫給他灌藥,藥水溢口而出。扎針毫無反應,脈象幾近於無。被確認是出後,想要急輸,可驗時,從他出的,分離出整整半管白的油脂。
這樣的醫們無法確認型,本不敢輸,最後無奈之下,又想用剖腹救治,可切開近一尺厚的肚皮一看,五臟六腑幾乎都爛泥了。
種建中的這位下屬,最終沒活到下手檯。
整個八月,寧夏路的將校們,全都吃起了糙米和菜蔬,羊的消耗量一下降了一半。到了秋天,驚嚇過去,才稍稍恢復了一點。不過後果還是有一些,有幾位將校曾經胖得幾乎上不去馬,秋天時倒也能騎上快馬跟著大隊去遊獵了。
種建中從來沒有這個問題。養生訣要,他早年就從韓岡得到授。行止有節,飲食有度,勿缺勿濫,勿過勿失,說到底就是中庸二字。
韓岡那般忙碌,都能出時間演習武藝,何況他這個武將?
因而種建中人到中年,依然維持著一副年輕人都要羨慕的好型。而且不論白天的事,還是夜裡的事,也從來沒有力不從心過。
這就是他一直引以爲傲的一件事。
不過當種建中在車廂裡稍顯狹促的浴室中梳洗過,走進後方的餐車,就看見延州兵馬都監姚古已經坐在餐桌前,桌上排開幾盤菜,正甩開腮幫子往裡塞著一片烤得剛剛好的牛。
當蒸汽力運用在耕作上之後,宰殺耕牛已經不是違犯法的事了。朝廷爲此頒佈了弛之令,軍中的將校立刻開始公然大饕牛。這些武夫深信,力能挽犁的耕牛,其肯定比羊更補氣力。且牛比羊更貴,有錢想要炫耀,自然是把牛放在首位。
種建中也吃牛,但姚古的吃法讓他有點膈應,不過他也不想多事,隔著走道在另一張桌前坐下,“姚三。什麼時候上來的。過延州的時候怎麼不見你?”
“有事在坊州,夜裡上來的。”
“也不多睡一會兒?”
拿著籤子,了一塊牛,姚古邊嚼邊抱怨,“這窄車太慢,走了一夜纔到富平,牀又小,睡得上不爽快,還不如起來弄些吃食。”
“窄軌路,開快了就等著翻車吧。”
兩人乘坐的列車,正行駛在從延州到京兆府的長延線上——雖然是京兆府,但京字早被開封佔了。要換簡稱,鐵路總局裡面書呆子用了西周鎬京的鎬,不過按照規定,鐵路公路命名儘可能使用當地有共識的常用名,故而就有了長延鐵路。
這條鐵路從陝北山區綿延南下,直抵關中平原的核心京兆府,是關西聯通北地的重要線路之一。按照設計規劃,從延州北上還有一條線路,一直通往前往折家盤踞的河外麟府,從此關西健兒能夠在數日之,出現在河外雲中,平敵寇,鎮叛,不過這一段還沒完全修好,能投使用得數年之後了。
過餐車的雙層玻璃車窗,能看見列車正在渭水北的白渠灌區上緩緩前行。
白渠灌區剛剛經過一次大規模的擴建,新增大小水庫塘泊一百七十九,乾渠支渠兩千三百餘里,有三萬餘頃旱地、半旱地新被改造水澆地,而舊渠也得以維修,年增糧食產量保守估計能有五百萬石。
從地勢略高的鐵路上過去,阡陌田畦,水渠河道,織網,縱橫相錯,宛如棋盤。滿目整齊的綠意,只一眼,就讓人心曠神怡。
但列車行駛的速度,可以從鐵路兩邊的里程碑和樹木上判斷出來,的確很慢。
用了兩天的時間,從延州出發的這輛列車還沒有抵達京兆府。才六百多裡的路程,放在正常的鐵路上,早一天就到了。
可能是河面上的橫風吹過,正經過一座鐵路橋的列車搖搖晃晃起來。
載重小,車輛輕,車窄,速度慢,抗風差,速度快時容易傾覆,這就是兩人正在乘坐的窄軌鐵路列車。
姚古一把抓住了差點被晃下桌的茶盞,“還是早點改標軌,這車坐得就跟騎驢一般,晃來晃去就怕翻下來。”
“早問了鐵路總局的人,關西的山區,別指能標軌了。”
關西多山,除卻關中平原之外,就是山地。修路的技要求和本,都要高過關東的平原。
爲此,關西的鐵路大部分路段是選在了河谷邊緣,易與修建,且有一定的高度,不虞水淹。但還有一部分路段,必須穿山越嶺,這就很麻煩了。架橋、隧道,都是避免不了的工程。尤其是隧道,累挖累塌都是常有的事,挖挖出條暗河來,也是有過的,所以都是儘可能地繞彎上山。
向北幾十裡後,掉頭再向南走幾十裡,一來一回兩條路幾乎平行,只是高差就出來了。爲了提升一兩百米,就要多走一百里路,用標軌修造,本和技要求都高得誇張,所以就有了窄軌。
窄軌鐵路路寬只有標軌的三分之二,運力和速度的上限都比較低,但好就是易於修建,同時本降低。得到本和技上的好之後,問題就是在速度和安全了。
各自抱怨了幾句,種建中的早餐被親兵端了過來。標準的健康早餐,營養均衡,葷素搭配。
姚古瞥了一眼,就嗤笑:“種十九,你這飯吃得還憋屈嗎?”
種建中拿起筷子,“你這樣小心吃出病來。”
姚古狠狠一口咬下一大塊,用力嚼了幾嚼,一脖子吞了下去。出滿口白牙,“這不能吃,那不能喝,小心翼翼如新嫁娘,這做人還有什麼趣致?”
他抓起茶盞,咕嘟咕嘟喝了兩口解膩,“死便死爾,是要吃的。”
種建中不去理會姚古了,種姚兩家的關係本來就不是很好,他跟姚古這些年也沒多往來,專注在自己的早餐上。
姚古卻停了筷子,“種經略彝叔公,相公找我們去京兆,到底爲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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