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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 第054章 開小灶

曾經, 薑雪寧想過孔聖人的十八般做法;如今, 忍不住開始琢磨自己的十八般做法。

眾人先前看異樣的眼神裡, 忽然多了幾分同

畢竟嫉妒歸嫉妒,瞧不起歸瞧不起, 誰也沒想到不過彈琴差了些居然會被先生留堂。甭管謝先生看上去有多溫和,對當學生的來說, 這種事都稱得上是“噩耗”,委實可怕了些。

所以,在接下來的時間裡……

每個人都以薑雪寧為前車之鑒, 就算是先前神態輕鬆的沈芷也打起了十分的神認真練琴, 唯恐下一個被先生留下的就是自己。

薑雪寧寂然無言。

一整個時辰, 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也不敢那琴。

下學時, 眾人都起向謝危行禮道別。

薑雪寧不由將目投向了其他人。

似蕭姝這種不顯山不水的, 隻是看了一眼。

似尤月這種明擺著與有過節的則是從鼻子裡輕哼出一聲來, 頗為幸災樂禍。

方妙則是萬般憐惜地看著,遞給一個莫能助的眼神。

薑雪寧知道其他人都靠不住,但依舊試圖抓住最後一救命稻草, 忍不住在沈芷經過的時候喊了一聲“長公主殿下……”

沈芷走過來握了握的手,語重心長道“謝先生人很好,你要努力。”

薑雪寧“……”

沈芷還鼓勵地朝點了點頭, 握了握拳, 然後才從殿中走了出去。

有點絕

人都走乾凈了。

伺候的宮人們也都散了大半。

外麵的天照著窗紙,亮得發白。

謝危將他那張峨眉裝琴囊之中, 斜抱在懷,從殿上走了下來,隻看一眼道“跟著。”

薑雪寧心裡哇涼哇涼的,抬步就要跟上。

但沒想到才邁出一步,謝危的腳步就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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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簾低垂,殿門口的有一半落在他眼睫與瞳孔中,越顯得深沉暗,提醒了一句“琴。”

薑雪寧這才反應過來,返小心地把今日基本沒怎麼過的那張蕉庵抱了。

謝危出了殿徑直往偏殿去。

畢竟他與其他先生還是有些區別的,且這些年總在宮中主持經筵日講,這一回宮裡便將奉宸殿的偏殿專門為他辟了出來,作休憩之用。

薑雪寧離那偏殿越近,眼皮跳得越急。

到得偏殿門口,還有個小太監倚在門廊下伺候,一見謝危過來便連忙站直了,滿臉掛笑地湊上來“師大人辛苦了,這是下學了吧?務府有前陣子福建送來的秋茶,奴給您沏上?”

謝危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太監便要下去隔壁茶房沏茶,隻是退走時也不由好奇地看了薑雪寧一眼,似乎是在奇怪謝師為什麼會帶個姑娘到這裡來。

謝危進了偏殿。

薑雪寧的腳步卻在殿門口停住,好像裡頭是什麼龍潭虎似的,不敢邁進去。

謝危頭也不回“進來。”

薑雪寧心一橫,想如今好歹是在皇宮大,謝危就算是暗地裡再有本事,也不至於天化日就殺人滅口,於是一腳踏了進去。

暖融融的氣息頓時撲麵而來。

不由怔了一怔。

偏殿比起正殿小了不,格局也沒有那麼開闊,但除了開著的那扇門之外和向東一扇窗之外,別門窗都閉,還置了燒銀炭的暖爐。

原本冰冷的地磚上鋪著厚厚的絨毯,踩上去時安靜無聲。

高高的書架充當了隔斷。

上頭堆滿了各種古籍。

從書架旁邊繞過去便見得一張書案,一張琴桌,東北角上更有一張長長的木臺,上頭竟然擺著好幾塊長形的木料,另有繩墨、刨子、刻刀之類的工擱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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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危將自己的琴掛了起來,然後轉對薑雪寧一指那張空置的琴桌,自己卻在靠窗暖炕的一側坐了下來,搭下眼簾道“聽說寧二姑娘昨日在坤寧宮門口救了個鄭保的小太監。”

薑雪寧剛將琴放下,聽見這話差點嚇跪。

本以為謝危單獨留自己下來是真的要指點彈琴,哪裡料到剛進得這偏殿開口就是這樣一句,頓時渾都豎了起來!

那日救鄭保本就眾目睽睽,便是想要否認都無法抵賴,更何況現在是被謝危當麵問起。

這可是將來要謀反的人,必然在宮中有自己的耳目。

若在謝危麵前裝瘋賣傻,那是找死。

薑雪寧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訥訥地回道“是。”

謝危眸底的思量便浮了上來,竟對道“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王新義乃是聖上邊的紅人,鄭保雖在後宮中做事,是坤寧宮裡麵一個不起眼的管事太監,可王新義暗地裡一直對他青眼有加,算鄭保半個師父,又因鄭保忠誠且十分有孝心,近來頗想找機會提拔他。寧二姑娘這善心一發,倒是巧得很。”

薑雪寧萬萬沒想到他竟知道。

自己心底最的籌謀本都還沒放上一日,轉天便被人挑破,實在讓心驚膽戰。

下意識就要撒謊否認。

可以抬起頭來隻對上謝危那清明瞭然的目,彷彿全將了似的,一時方纔出湧的膽氣全滅了個乾凈,隻覺嚨乾,說不出話。

謝危平靜地瞧著“你是知道這一點,有意要救他嗎?”

薑雪寧不敢承認。

畢竟上一回宮的時候謝危已經警告過了,要乖乖待在他眼皮底下別搞事,也別惹他生氣。

可當著謝危的麵又不敢撒謊。

因為撒謊的下場更慘。

頃刻間心思百轉千回,關鍵時刻,薑雪寧一下就想起了先前在奉宸殿正殿中那門對付謝危的絕招,於是拉平了角,搭下了眉眼,竟然一癟把頭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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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事太多,隻消一想就能哭出來。

重新抬眸時眼眶發紅,眼底蓄了淚,像平湖漲似的就要滿溢位來,委屈地開了口“宮裡的事那麼多,什麼王新義王舊義,我不過一個才宮沒幾天的,怎麼可能知道那麼多?”

“……”

謝危看著不說話。

薑雪寧覺得他這反應有些不對,跟自己先前所想的不大一樣,心頭不由有些打鼓。

但戲都已經演出來了,難不還能收回?

著頭皮繼續假哭“更何況一開始也不是我想要救那個什麼鄭保的小太監,是我們回去路過時看見臨淄王殿下站他麵前似乎要救,隻是後來一打岔殿下將此事忘了。我看那小太監可憐,才向長公主殿下說了一句。真正發話救人的是長公主殿下才對。謝先生上回口口聲聲說想要信我,可如今樁樁件件哪裡像是想要信我的樣子?騙人!”

正當韶華,容貌i麗,五緻明之餘,甚至有點冷冷的、靡艷的張揚。然而哭時把眉眼都垂下,一副伏低做小姿態,倒裝得可憐。

有那麼點刻在骨子裡的狡猾與小壞。

一麵哭還一麵假作不經意地看他神,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像潤澤琉璃,流轉間有點勾人。

謝危於是忍不住想他看上去像是特別吃這一套的人嗎?

薑雪寧一開始哭是覺得謝危吃這套,想著也許能靠這個矇混過關,孰料謝危就用這種若有所思目,彷彿不為所

越哭,心裡越沒底。正好此時門外一聲輕叩,是那小太監端茶進來道“師大人,茶。”

的哽咽聲於是一停。

那小太監端了兩盞茶來,一盞擱在謝危手邊的炕桌上,一盞擱在了薑雪寧麵前的琴桌旁,也不知有沒有聽見這偏殿裡之前發生了什麼,更不抬頭多看一眼,放好茶盞後便躬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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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危端起茶盞來,揭開茶蓋,聽著哭聲停了,隻一挑眉“不哭了?”

薑雪寧“……”

這時候要再看不出謝危其實不吃這一套,那可真是弱智了。

老實了“忽然覺得好像也沒那麼傷心。”

謝危“哦”了一聲,姿態怡然地飲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道“看不出來,學琴不怎樣,裝哭倒很強。”

薑雪寧氣悶“這不怕您責罰嗎……”

謝危道“不做虧心事,也怕鬼敲門?”

薑雪寧低聲嘟囔“不許人家鬼走錯門嗎?”

謝危不說話了,看著

薑雪寧立刻把頭埋下去,不敢再抬杠“謝先生說得都對,當鬼多厲害,怎麼可能不認識門呢?”

謝危“……”

他放下茶盞,重新問“你救鄭保是為什麼?”

薑雪寧麵上乖覺,腦筋卻已經飛速轉了起來。

說真話肯定死翹翹。

可要全說假話隻怕謝危不肯信。

於是,立刻有了個折中的主意,也強行將心裡的抵與防卸了下去,讓此刻的自己看上去更弱勢,也更誠懇,道“雪寧初到宮中,無依無靠,先生與燕臨,與長公主殿下一意要我宮,出盡風頭,其他伴讀自然視我如仇如敵。若還沒個人照應,若遇著慈寧宮裡那事兒,步步兇險,他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怕,所以回來時從坤寧宮路過,纔想到若能救下個小太監,也許將來有用。”

謝危聞言沉默。

薑雪寧的聲音小了下去,是為自己辯解“我心思是不純,可旁人也沒給我做個好人的機會。先生見著我做了什麼,隻知責怪我,卻從不設地為我想。”

慈寧宮中出了什麼事,事後的牽連又有多大,沒有人比謝危更清楚了。

此刻聽得薑雪寧提起,他目變幻。

末了問“你心裡委屈?”

薑雪寧點頭“委屈。”

謝危便又不言語了。

薑雪寧一顆心在狂跳,抬眸起來時微有畏懼,卻還藏了幾分希冀,竟試探著問道“那,那鄭保真的那麼厲害,以後會被那什麼王新義提拔嗎?”

這模樣倒像是原來不知道鄭保有這麼厲害,而是剛才才從他口中得知的一般。

謝危忍不住想去分辨真假。

隻是掀了眼簾起來,見兩手搭在膝上循規蹈矩地坐在那琴桌後,濃長深黑的眼睫潤,雪白的麵頰上還掛著先前沒乾的淚痕,終究轉過心念,道一聲“罷了。”

他對道“王新義有此打算罷了,不過宮裡的事也是瞬息萬變,今日看好一人明日也許就一敗塗地。在宮中有些經營不是壞事,可若一不小心牽扯進爭鬥中也未必不禍及自。我既燕臨之托,又得令尊之請,所以提點你幾分,你自己小心行事,萬莫行差踏錯。”

“行差踏錯”四個字,意味深長。

薑雪寧知他指的絕不是施恩於鄭保以求宮有人照應這麼簡單,隻怕也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想通過鄭保去告發他有反心的打算,哪裡還敢不乖覺?

斂眸道“是,謝先生提點。”

謝危便道“琴,你再試一遍,我看看。”薑雪寧滿腹心思都還在與謝危這一番“智鬥”上,哪裡料著他連話鋒都不轉一下,直接就說琴的事,因而怔然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鬧半天還是要給開小灶。

還以為說過鄭保的事就會放走了!

蕉庵就擺在琴桌上。

薑雪寧想死。

謝危見已輕輕蹙了眉,道“我下午也沒事,你若不彈,便在這裡耗著。”

誰願意跟你在這裡耗著啊!

簡直比跟閻王爺待著還可怕!

薑雪寧兩相權衡之下,終究是求生蓋過一不多的骨氣,深吸一口氣,坐直了子,落指弦上,磕磕絆絆地彈了一小段謝危教的《仙翁》。

此曲又名《調弦弄》,乃是初學琴的人大多知道的開指小曲,主要用於練習指法。

薑雪寧殿中雖沒琴,卻著意把這一小節開指小曲記了記。

此刻彈出來,調和指法雖都不準,可竟沒什麼大錯。

謝危看手指,隻道“繼續彈。”

薑雪寧也不敢多說什麼,一口氣提在心口,兩手十指重新抬起來時,崩得越發了。

這一次才下指,頭一個調便重了。

謝危於是起了,走到琴桌前來近看。

隻是他越看,薑雪寧錯得越多,彈得連第一遍也不如了。

謝危知道怕自己,可這也是無解之事,且於琴之一事上他總心無旁騖,便道“此曲通篇相應,每一句的句末都是一散一按,你弦按太,彈時要放得再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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