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寧基本一夜沒睡, 到天將明時纔想著天亮還要去奉宸殿上課, 因而強著自己忘卻這座宮廷帶給自己的不適, 打了個盹兒。
但也沒一個時辰。
越是皇家越是規矩極嚴,睡懶覺這種事, 薑雪寧在府中能有,沈芷在宮中卻難有。許多年宮廷生活下來, 一到起的時辰,都不用宮來,自己便睜開了眼睛, 起來由宮人伺候著洗漱穿, 顯然早已習以為常。
大約是昨夜哭過發泄了一通, 今早起來除了眼眶有些發腫外, 倒是恢復了往日的元氣。
不自己洗漱, 還指揮宮人們去伺候薑雪寧。
薑雪寧前天晚上便沒睡好, 昨夜一番折騰上來就更顯疲憊, 隻是看沈芷難得恢復了歡笑模樣,也不好表現出來讓看出端倪,壞了難得的好心。是以強行忽略了兩邊太傳來的突突的繃之, 邊上掛著笑,一麵與沈芷說話,一麵接了宮人們的伺候。
仰止齋中的宮人並不伺候起居。
但薑雪寧上一世是當皇後的人, 著宮人們的伺候倒沒有什麼不自在。隻是在極其自然地將錦帕遞回到那宮人的手中, 並下意識擺手要們退下時,一冷意才從腳底下竄了上來, 讓不寒而栗。
沈芷還沒察覺出異常。
寢殿裡伺候的看了薑雪寧一眼,卻有些為難地問“殿下,您昨夜一時興起留薑伴讀宿在殿中,宮人們卻都還沒去仰止齋取薑伴讀常穿的,不知現在……”
該穿什麼?
沈芷也回頭一看,此刻薑雪寧站在那邊隻穿著雪白的中,一張人臉素麵朝天,大約是剛睡醒,頗有點病容懨懨的覺,像極了仕人畫中那些愁眉輕鎖的病人。
真是太好看了。
眼前不一亮,立刻朝那道“寧寧量與我差不多,穿我的自然最好不過!來,寧寧,我要給你挑一最好看的!”
薑雪寧???
還正在想自己在坤寧宮中養的那養尊優的習慣,本都沒注意們在說什麼,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沈芷拉著坐到了妝鏡前。
接下來就聽沈芷左右招呼。
一會兒喊這個宮來為傅畫眉,一會兒喊那個宮重新拿一宮裝來,又親自開啟了自己的妝奩,什麼紅寶石耳墜,景泰藍手鐲,全往薑雪寧上比劃。
薑雪寧一時有些哭笑不得,隻覺得沈芷像是忽然得了玩偶的小姑娘,一定要把妝扮得漂漂亮亮地才肯罷休。
有些睏倦,便沒神阻攔。
索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任由擺弄。
沈芷又換了一副耳墜在耳垂上比劃,隻覺這淺淡如煙霞的紫琉璃也唯有這樣纖細的脖頸和雪白的能撐得住,好看得讓人捨不得移開目。
隻是看著看著,先前飛揚的眉眼便垂了下去。
薑雪寧瞥見了,問“不好看嗎?”
沈芷放下手來,著的目不曾移開,卻是多了點點滴滴的心疼“好看,可就是太好看了。我忍不住要去想,你這樣不爭不搶的子,在宮裡還要被人算計,若往後燕臨也沒了,該有誰來護著你。”
薑雪寧無言。
沈芷卻是出奇認真地思考了起來,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接著便是一亮,竟問“你覺得我王兄怎麼樣?”
沈d?!
薑雪寧眼皮一跳,立時想起自己上一世命運的軌跡來,想也不想便立刻道“多謝殿下抬,臨淄王殿下自是儒雅端厚,雪寧寒微之隻想安平一生,您可開不得玩笑。”
沈芷甚是不解“我王兄有什麼不好的?”
薑雪寧心裡道,你王兄哪裡都好,就是不適合我。
沈芷想到這一茬兒很是興,宮裡都是的人,也不憚被旁人聽去,直接蹲到了麵前道“真的,寧寧,我聽母後和皇兄說過,不久後就要為我王兄選妃。如果你能為我王兄的王妃,將來王兄多半被皇兄立為皇太弟,往後也住在宮中。這樣你也就住在宮中,那豈不是能天天與我住在一塊兒,常日見著,一塊兒吃一塊兒玩一塊兒睡覺?”
兩隻眼睛都亮晶晶的。
薑雪寧想起這一世沈芷待自己甚是赤誠,有心想要直接拒絕,可對著這樣的目,那話到了邊,竟不大說得出口。
可若是不說清楚……
先前明明沒有呈遞名姓卻偏偏差錯宮伴讀的事,又一次浮現在腦海,接著浮現出來的便是宮後所經歷的種種,以及將來要發生的種種。
實在是怕了,也倦了。
經歷過了上一世的繁華,薑雪寧實在不想重蹈覆轍了。
忽然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的目,回著沈芷,輕輕將那一串紫琉璃耳墜從手中拿了出來,放回妝奩上,道“雪寧是殿下破例召宮中的,中間大費周折之,想必殿下比我更清楚。那殿下也該清楚,最初薑府報了宮的那個人,並非是我。能得殿下青眼,奉詔宮,伺候又得殿下多番照顧。能認識殿下,雪寧也很高興。可宮中的生活卻並不是雪寧所喜歡的,雪寧出寒微,心無大誌,隻想回到兒時的鄉野之間,一騁心懷……”
沈芷怔住了。
沒想到薑雪寧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手裡那串紫琉璃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帶著暖意的手掌。
但一怒意卻從心底浮了上來。
沈芷想說“我待你這般好,你怎敢想著離開”,可一著薑雪寧那溫然誠懇的目,才升起來的那片怒火便如被脈脈的流水下來似的,慢慢熄了,轉而了幾分孤寂和可憐。
道“你不喜歡宮裡?”
薑雪寧道“這裡的日子過得人很不痛快。”
沈芷憋了一口氣“那你說,誰你不痛快,我統統給他們一個痛快,讓你痛快痛快!”
簡直小孩兒脾氣。
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細細的眉也揚起來,眼角下雖有著一道舊疤,卻無損公主的尊貴。隻是兩遍腮幫子鼓起,抿得的,顯然是不肯善罷甘休。
薑雪寧無奈極了。
當下隻怕這話題再繼續下去,反倒激起脾氣,給自己來個一不做二不休,暗地裡讓嫁了沈d,那可沒說理去,是以嘆了口氣便想轉移話題,道“還是看看今日穿什麼吧,耳墜也蠻好看的……”
但沈芷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
就是喜歡薑雪寧這個玩伴。
一麵與妝扮,一麵卻是搜腸刮肚,挖空了心思地想從裡套話,問“是仰止齋的宮人對你不好?務府那幫狗東西份例苛待了你?那個尤月的又欺負你?你就說嘛,到底誰你不痛快了?寧寧……”
這架勢,儼然是薑雪寧說一個就要去乾掉一個!
薑雪寧頭上冒了冷汗。
可沈芷問題卻是一個接一個,猜測一個比一個離奇。
一張叭叭忽然就說個沒完,簡直像隻聒噪的八哥。
薑雪寧仰天長嘆。
頭一次,這麼想給自己一個大子早知如此,直接跟沈芷說一句“我更願意當殿下的伴讀,而不是當殿下的皇嫂”,隻怕沈芷就樂得直接打消讓嫁給沈d的想法了,哪裡用得著和現在一樣被翻來覆去地詢問?
真實遭雷劈啊!
終於,在沈芷說出第二十三個離奇的猜測之後,薑雪寧沒住的考驗,嘗試著開口道“殿下既然如此在意我痛快不痛快,那我……就說了,其實出宮我就痛快了……”
沈芷朝出一個甜的笑容“寧寧啊,你做夢。”
薑雪寧“……”
沈芷把那串紫琉璃耳墜給掛上,十分爽朗地哄“換一個,換一個本公主一定給你辦到!”
薑雪寧心底默默淚流,琢磨了半天,腦袋裡忽然冒出一個狗膽包天的想法“那最讓我不痛快的就是學琴了,謝先生三天兩頭抓我去學琴,要求還極其嚴格……”
沈芷“……”
薑雪寧眨著眼睛“您說過一定給辦到的。”
沈芷“……”
這回到沈芷心裡默默流淚滿朝文武都知道謝先生在治學上的地位,要知道在宮裡上學這件事引得滿朝非議,若無謝先生首肯,隻怕還不能。且謝先生平日裡那教書的架勢,便是給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到他麵前猖狂,不準他提溜薑雪寧學琴啊!
可什麼都能丟,樂長公主的麵子不能丟!
沈芷強忍著心虛,義正辭嚴地道“謝先生肯這樣認真地教你,朝堂公務都忙不完呢,每日還要大半個時辰來教你學琴,是旁人都羨慕不來的事。你怎麼能嫌棄謝先生嚴格呢?太過分了!”
薑雪寧想開口“可――”
沈芷搶道“你再多說一句我把你厭棄學琴的事告訴謝先生!”
薑雪寧“……”
以前我竟然不知道你竟然還會拿打小報告威脅人?!
驚呆了。
沈芷卻咳嗽了一聲,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哎呀,本公主也不是萬能的,除了這兩件事之外還有誰你不痛快,你說出來,本公主必定為你主持公道!”
薑雪寧想半天,憋出來一句“沒有了。”
隻是待穿上妝完畢,同沈芷一道用早膳的時候,看著那塊放進碗裡的餅上用玫瑰花餡堆的半朵蘭花,夾起來咬了一小口,卻是慢慢搭下了眼簾。
沈芷問“怎麼了?”
薑雪寧目微微一閃,看著那一小塊餅,隻道“沒什麼,不過忽然記起我家中姐姐,也會做這樣的餅餌,一下有些想念……”
說完便又岔開話題,繼續吃了。
沈芷卻是垂眸思考片刻,認真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
用過早膳後兩人便去奉宸殿上學。
們到時,旁人早到了。
眾人正在說話,聽見說樂長公主來,都轉頭看去。
可誰料想這一看,目竟收不回來――
隻是這目並未落在樂長公主的上,而是落在薑雪寧的上!
宮多時,伴讀們穿的大多是自己來時所帶的裳。
薑雪寧素日來的打扮更是偏於素雅,有點仗著自己底子好懶得打扮的任。可今日從鳴宮中來,穿的乃是宮人們花了好久才選出來的往日沈芷穿的宮裝。
雪白的料上著一層又一層細的金線。
深藍的仙鶴銜雲圖紋從的下擺攀上來,兩邊寬大的袖袍上流水紋則如錦繡堆疊,腰間還掛了一塊白玉玲瓏佩環,唯獨那月白繡牡丹的香囊是自己的。
一張臉更是緻璀璨。
本就白皙,描眉畫眼,畔點染檀紅,顧盼間已然神飛,一顰一笑都顯得人心魄。
但更人驚訝的是給人的覺。
並沒有任何小兒家穿了錦繡華服的不適與不配,穿著這一宮裝,原本漫不經心的輕浮隨意似乎跟著不自覺地收斂進去兩分,扶著宮人的手一步步走近,竟顯出一種在九重宮闕的凜冽與高華。
蕭姝看了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樂長公主卻是高興地向眾人炫耀,這是打扮了一早上的果。
眾人見了薑雪寧這般姿容又如此心打扮之後的容,心下震撼之餘,卻都有些泛酸,可麵上還不得不附和稱贊,一時都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復雜。
薑雪寧從鳴宮出來前也曾照過鏡子,隻覺這華麗宮裝穿在上,好看自是好看,可卻彷彿夢魘一般,過妝鏡看去,看見的竟不是自己,而是上一世那個進退不能、繁華迷眼的皇後。
有心想換一。
可眼見著要到上課的時間,也來不及再換,隻好穿著這麼一到了奉宸殿。
一夜沒睡,心思也煩,一堂課上了個心不在焉,直到這堂課結束了看眾人都把琴擺到了琴桌上,才一下想起下堂是謝危教琴。
於是掐了掐自己眉心,這才醒了醒神。
那張蕉庵還在偏殿裡放著,薑雪寧出了殿門便往偏殿去。
沒料想今日謝危竟然很早就在偏殿。
殿門口的小太監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隔門通傳後,便開啟門讓進去。
薑雪寧進了門。
謝危今早沒有經筵日講,也不想待在閣同那幫老頭子吵架,是以才來了偏殿理公文,此刻正起將自己那張“峨眉”從墻上取下,一轉頭看見薑雪寧,也是怔了一怔。
薑雪寧同他見禮“謝先生好。”
謝危的目卻在上停留了許久,打量著與妝容,眉頭竟漸漸皺了,隻道“不好看。”
說完他便斜抱峨眉,往殿門外走去。
“……”
薑雪寧站在原地,簡直滿腦門子司。
這人怎麼回事?
雖然自己也覺著這一穿著很不喜歡,可從謝危裡說出這話來,怎麼就這麼不中聽?兒傢什麼妝容什麼著,臭男人看得出什麼門道深淺也來置喙?
更何況,怎麼可能不!好!看!
姓謝的不愧是平日讀佛經道藏的,上輩子連人都不沾,怕是本來也不得姑娘喜歡吧!活該討不著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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