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儀更是麵微變，瞳孔微，看向了薑雪蕙。

薑雪蕙卻是不卑不地回視。

尤月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時才與眾人一起回想起來人家裡關係再不好，也都是姓薑，一府裡出來的姐妹！所謂“妹妹”，便是回了家裡我自己罵上一萬句，也不容許旁人隨意詆毀的！更何況頂著家族的名聲，顧著家族的榮辱，往日晦地說上幾句也就罷了，要指名道姓說人敗壞門風，薑雪蕙怎可能不發作？

這一下誰也接不上話了。

氣氛有些尷尬。

正好這時候前麵薑雪寧手裡拿了一卷書，拉開自己的房門，從裡麵走了出來，遠遠一抬眼就看見了仰止齋外頭的們，便更不好說話。

還是站在眾人之中的周寶櫻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薑雪寧，糯糯地問道“我們正和薑大姐姐說起你呢，薑二姐姐你又要去學琴了嗎？”

薑雪寧一看見這幫人聚在一起，就知道們沒什麼好話。

周寶櫻說眾人正說起的時候，有人臉都變了。

心底於是一哂，隻道“我去看看謝先生在不在。”

謝危上回同說，次日去偏殿練習指法，可第二日到了，謝危卻沒到。

宮人說前朝事忙，暫時不開。

連著好些日，他都沒有再現奉宸殿，一堂課都沒有上。按理說薑雪寧自可不去偏殿學琴了，可也不知謝危什麼時候忙完，宮人們更不清楚，便隻好每日去一趟偏殿，等上一刻。

謝危若不來，再走。

今日也是一樣。

此時此刻，沒有沈芷在。

尤月雖已經徹底怵了薑雪寧，當著的麵絕對不敢說話，可旁邊還有陳淑儀在。

聽見薑雪寧說學琴的事兒，便輕笑了一聲，竟瞥了方纔頗不給麵子的薑雪蕙一眼，意味深長道“素來聽聞謝先生與薑大人有舊，薑二姑娘學琴這般堪憂，也肯費心教導。如今薑大姑娘也來了宮中，琴棋書畫都是樣樣通。隻可惜先生近來忙碌，不曾來授課，不然見了薑大姑娘這般的玉，必定十分高興。畢竟是對著朽木太久了，也真是心疼謝先生呢……”

話裡有點挑撥的意思。

可薑雪蕙沒接話。

連薑雪寧都沒半點生氣的意思，仍舊笑瞇瞇的，隻向陳淑儀道“淑儀姑娘今日說的話，雪寧記下了，等明日見了長公主殿下一定告訴。”

“你！”

陳淑儀完全沒想到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麵用打小報告作為威脅！

一口氣哽上來，麵上登時難看至極。

想起那日被樂長公主訓斥的場麵，子更是微微抖起來――氣得！

薑雪寧卻是看都懶得再多看一眼，冷冷地嗤了一聲，便拿著手裡那捲書，徑直從旁走過，兒沒將這烏泱泱一幫人放在眼底，脊背直，大步往奉宸殿去了。

殿門口隻有個小太監守著。

薑雪寧走上臺階便問“謝先生今日來麼？”

小太監搖了搖頭，為推開了門，回道“沒來訊息。不過聽說謝先生在前朝忙碌，兩夜沒閤眼，昨夜回了府，今日說不準會來。”

薑雪寧於是點了點頭，進了殿中。

峨眉高掛在墻上，蕉庵則平放在琴桌。

進了殿後，往琴桌前一坐。

手中書卷放下，是本醫書。

那日街上偶遇張遮，瞧見他提著藥，才忽然想起，張遮的母親不好，患有頭風。正好這幾日謝危都在忙，練著琴之餘也有閑暇，便托沈芷往太醫院借了本醫書來看。早年在鄉野間長大，也曾跟著行腳大夫玩鬧，倒是通些醫理，醫書寫得不算艱深，慢慢看著倒是能看得懂。

隻是今日，醫書放下，薑雪寧卻隻怔怔看著。

明明讓薑雪蕙宮，是在被蕭姝構陷那一日便已經想好的，這位姐姐素來優秀，別說有那一方繡帕在，便是沒有，也能讓蕭姝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間並不隻一枝獨秀，穎群芳。

可真看著薑雪蕙了宮，又沒有自己想的那般平靜。

是因為竟很早就知道那方繡帕是被沈d拾走？

還是因為，薑雪蕙的確有旁人說的那樣好呢？

在鄉野間長大，薑雪蕙在京城長大；

玩的是踩水叉魚，薑雪蕙學的是琴棋書畫；

頑劣不堪不知進退，薑雪蕙卻賢淑端慧進退有度；

……

上一世便是為此不平，嫉妒，甚至憎惡。

而這一世，要坦然地接自己的確沒有別人優秀，也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一個是薑大姑娘，一個是薑二姑娘。

似乎天生就該一較高下。

不僅旁人拿們做比較，連都忍不住會下意識地比上一比……

醫書就端端放在麵前，薑雪寧隻看著封皮上的字發呆，一時出了神。

連外頭有人進來，都沒察覺。

謝危今日又換上那一出塵的蒼青道袍，一青玉簪束發甚是簡單，本不過是來奉宸殿偏殿走一趟，可到得門口時竟聽小太監說薑二姑娘在，便有些意外。

他推門進去。

薑雪寧還坐在琴桌前一不懂。

謝危手裡拿著一封批過紅的奏摺，腳步從絨毯上踩過時沒什麼聲音，站在後，視線越過肩膀往前，一眼便看見了擱在麵前的那本醫書。

“……”

一時靜默。

舊年口中那腥甜的鮮味道混著藥草的苦一併上湧，謝危不由想這當年差點治死他的小庸醫，不流的行腳大夫，又在琢磨什麼害人的方子？

這模樣是出了神啊。

他走過去，舉起那奏摺來，便在腦袋上輕輕一敲，隻道“醒神！”

薑雪寧被敲了下，嚇一跳，差點從座中蹦起來。

抬頭一看，謝危邊含著抹笑，從旁走了過去，神間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疲憊，臉看著似乎比上一回見時蒼白了些。

謝危把那封奏摺往書案上一扔，走到墻邊抬手便將峨眉抱了下來，擱在自己那張琴桌上，取下琴囊，五指輕輕一撥試了試音，頭也不抬，便道“聽聞寧二姑娘這幾日都來，該是將謝某的話都聽進去了，指法都會了吧？”

寧二……

在聽見這兩個字時，薑雪寧便怔住了，以至於連他後麵的話都本沒聽進去。

往日為何從不覺得，這樣怪異的稱呼，這樣有些不合適的兩個字，聽來竟如此順耳，如此熨帖？

薑雪寧，薑雪蕙。

薑，是一族的姓氏；

雪，不過排序的字輩；

唯有一個“寧”字，屬於自己，也將與旁人區分。

上一世，在回京路上認識謝危時，謝危與旁人一般喚“薑二姑娘”；可沒過幾日，陷險境後，謝危好像就換了對的稱呼，不“薑二”，反“寧二”。

這一世也沒變。

可從來不明白為什麼，也不知道謝危這人腦子是有什麼病。但上一世不願與謝危有什麼接，這一世初時又過於懼怕，後來則是習慣了，竟從來沒有問過，也很去想，他為何這般稱呼。

心底一下有些波瀾泛起，開的卻是一片酸楚。

人人都喚“薑二姑娘”，往日不覺得，有了薑雪蕙時，便是怎麼聽，怎麼刺耳。

薑雪寧眼底有些熱。

向來知道謝危悉人心，無人能出其之右，往日也有過領教。可卻並不知道，這人原來那麼早、那麼早便將看，不“薑二”，反喚“寧二”，難怪朝野之中人人稱道。隻是上一世實在愚鈍，竟沒明白……

明明此人上一世對疾言厲，曾傷麵，難堪，這一世也對他心懷畏懼，又因學琴對他沒好印象，深覺他麵目可憎。

可為這兩字，竟覺謝危好像也沒那麼過分了。薑雪寧坐在琴桌前，看著他，忘了回答。

謝危話說出去，半天沒聽見回，眉尖一蹙，便抬眸去看，卻見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直直著自己，眼圈有些發紅，眼睫一，眼眶裡的淚珠便往下滾。

好端端怎麼又哭起來！

他作一頓，抬手一掐自己眉心，深覺頭疼，無奈嘆了口氣“誰又招你了？”

坤寧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