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皚皚白雪世界,天地一,諸滅跡。
寒江邊上,只餘一艘孤舟,一披蓑戴笠的老翁,尚在盯著水中釣線。偶爾彈的影,昭示冰雪中還有生命在活。
琴聲依舊純淨、不染紅塵。
譬如這首詩的意境,本帶著孤寂寥落不屈之,但琴音卻沒有出這種懷,清朗朗的白雪世界,只有安靜,被雪淨化的安靜,掃淨一切凡塵俗慮之後的安靜!
方初聽著,微微笑,忽對這雪天喜歡起來。
對方並沒有像晚上彈那麼久,只彈了幾支曲子就停了。
方初好一會不見琴音再起,猶自等待。
昌兒不耐煩,道:“天冷,老人家子不中用了,只能彈一小會。”
方初沒理會他,目在窗外流連,仿佛搜尋琴音落在何,也許與白雪一般散落田野,構築這琉璃世界。
又想象一間茅舍,一個模糊的倩影坐在琴案前。
大概手冷了,正雙手互、呵氣暖手。
再不然,記掛有事,所以起了。
嗯,看這時辰,恐怕要做早飯。
……
又過了不知多久,他才道:“走吧。”
昌兒道:“是。”
因出去吩咐將船轉回來。
待他再進來,方初已關了窗、去了大氅,懶懶地靠在榻上。
見了他,命他重新煮一壺熱茶來。
又笑問:“剛才你說他是老人,為什麼?”
昌兒笑道:“大爺這麼聽他彈琴,可見他彈得真好。像爺,從小有名師教導,彈得好不奇怪;這地方都是些莊戶人家,誰有那機會學琴。只有彈了許多年的,才能彈得好。不是說‘薑還是老的辣’麼,活得年紀長了,經驗總有一些。”
方初笑罵道:“就你能!”
遂吩咐快行,他要回烏油鎮老宅一趟。
回到方家老宅,他略歇息一會,即著手安排事務,至正午才完。
因圓兒來問:“上回我定的那竹畫,可做好了?”
圓兒回道:“還沒有。小的正要今天去問呢。那方家掌櫃說,要按原先那樣做呢,就能快些。可是他新近手藝有突破,將整構思做了些改,畫的效果要好許多,就是日子要長一些。我聽了趕說,只管慢慢做,我們要最好的。”
方初點頭,贊他置妥當。
一面吩咐擺飯,說吃完了他親自去看。
圓兒遂去安排。
飯後,方初只帶著圓兒,隨意散步往江家竹鋪來。
誰知到了地方,卻是鐵將軍把門。
圓兒納悶極了,問隔壁掌櫃的。
那人說,江小掌櫃的才離開不久,說是明天早上回來。
圓兒抱怨道:“哪有這樣做生意的,不就關門。”
方初倒不急,道:“那畫原不易制作,本就沒定貨日期,也不能怪人家。就再等幾日又何妨。我又不急著要,今天來不過是想看看是何樣人制作這竹畫而已。既這樣,你明日再來取就是了。”
圓兒答應了,又告訴爺道:“那江小掌櫃的人很年輕,很斯文的一副模樣,像個書生。怪道用竹也能編出那樣的畫兒來。”
方初聽了道:“我也猜他定是個雅致人。”
說著話,主僕二人轉回家去不提。
江明輝去了哪裡呢?
原來,他早早收工,去綠灣村看心上人去了。
這段日子,他來往烏油鎮和綠灣村之間好多趟,村裡好些人都認得他了。他往渡口綠灣村的船邊一站,就有人跟他打招呼。
“江小掌櫃的,又去看嶽丈啊!”船家笑問。
“噯,王老爹好。”江明輝客氣地招呼。
“不是看嶽丈,是看媳婦!”艙有人打趣道。
“哎喲,這扛的什麼一大簍?孝敬嶽丈的?”有人驚問。
頓時,已經上船的和還沒上船的都頭看究竟。
只見江明輝穿一件新淡藍棉袍,束著寬腰帶,外面披了件深青鑲邊綢鬥篷,很斯文清爽的一個人,肩上卻墊了件舊裳,扛著一只大竹簍,累得臉紅氣。
他小心將竹簍放下後,狠狠了一口大氣,才扯下肩頭的舊裳,扭扭脖頸恢複長時間歪脖行走造的僵麻,又撣了撣上灰塵,盡力站直了,才恢複斯文模樣。
“這是什麼?”旁邊有人摳著簍子向裡看。
“炭。”江明輝紅臉答道。
“炭?給你嶽丈的?”那人問。
“不給他嶽丈難道送你?”另一人笑道。
“哎喲你這當婿的真孝順!”先前那人誇道。
江明輝便請他們搭把手,幫忙將炭簍子抬上船。
於是好幾個熱心人搭手幫忙抬。
將竹簍弄上船,在艙坐定了,他才徹底松了口氣。
唉,為了這簍炭,他可真不容易!
原來他上次去郭家,見清啞懼冷,就暗自盤算這事。
住在水鄉的人,柴火也不太缺,有棉花稈、稻草、麥稈,甚至竹枝等,湊合著一年到頭燒煮也夠了。只是冬天取暖就了問題,燒炭更是奢侈,和住在山裡的人沒法比。一般人家都是在煮飯後,將灶裡的熱灰弄出來取暖。雖然也能管些用,但很容易就冷了。
江明輝見清啞常一坐半天不,就想買炭給取暖。
鎮上買炭倒容易,可怎麼弄去渡口卻讓他發愁了。
他不是富貴公子,為了一簍炭特地個腳力相送,也不劃算,況且雪天也難找到人;再者年俏,又是去見心上人,當然要換一清爽裳,穿得斯斯文文、整整齊齊的出門,若扛上一簍子炭,委實不大雅觀,且會弄髒他的裳。
可這炭雖然黑不溜秋的,卻是他對清啞的一番義。
所以,他斷不能嫌棄而不抗!
想來想去也沒想到一個妥善的法子,只能咬咬牙,找了件舊裳搭在肩背上,把包袱斜背著,再將竹簍扛上肩,就往渡口來了,對路人眼一概視而不見。
如今炭上船了,他心定了,才有閑心聽人說話。
綠灣村也不是家家都有船的,有船的人家非必要也不願搖船出來,尤其是這樣大雪天,花一文錢搭順風船來往還便宜呢。因此,一會工夫,王老爹船上已經了十幾個人,連帶貨,艙滿滿當當。
見王老爹還不肯開船,有人喊道:“老爹,走了!人家江掌櫃的特地早關了鋪子來這,就是想早些到郭家,還能趕上讓郭嬸子殺。你老捱著不走,回頭到家都吃晚飯了,殺也來不及了,那不是害他麼!”
人們哄一聲笑了起來,都嚷嚷快走,別耽誤殺。
又有人問江明輝,他到郭家,郭家會不會殺。
江明輝口道:“每回都殺。”
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
這都去了十來回了,郭家多為他超生了?
眾人既驚歎又羨慕,都說郭家日子富裕。
說話間,王老爹和兒子果然撐開船,離開渡口。
門簾一放,船艙溫暖又嘈雜,說話嗡嗡的。
大家還不肯放過江明輝,依然追著他問這問那。
說笑間不免提到郭家和張家過去的親事,總算莊稼人厚道,且顧忌後果,沒說格外難聽的。然雖未貶一方抬一方,言詞卻歎不已,覺得世事無常。
江明輝尷尬,再不肯搭腔。
船上還有個人也不好,便是張福田。
他來的早,坐在最裡邊,又戴著帽子,低著頭,所以人不留心。江明輝來後,他更不願出聲了。他私心覺得江明輝定是在街上看見了他,所以才特地買了炭趕來,要在人前使他難堪。因此,他從帽簷下斜瞅他,心中怨憤不已。
江明輝卻只知張福田其人,並不認得他。
因不想跟人說話,又等得心急,且船艙氣味難聞,他便使勁往門口靠,一面將那垂簾掀開一隙對外看。
誰知這一會工夫,外面又下起雪來。
王老爹父子披蓑戴笠站在船頭,一搖一,船兒在雪中穿行,如同穿行在天河,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青冥。
江明輝看得恍惚,不想起清啞。
他便眼穿,期盼快些到郭家,那下雪也好,下雨也好,都為一道風景,為他和清啞說話做事平添樂趣和興致,甚至激發靈。
這麼看著、想著,他漸忘記的環境。
直到一陣嘈雜的招呼,伴隨著搬貨下船的劇烈搖晃,以及人走空後艙驀然寒冷的覺傳來,他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綠灣壩渡口了。
他忙朝外喊道:“老爹,我帶了炭,不好拿……”
王老爹不等他說完就笑道:“曉得,曉得。我送你到郭家。”
江明輝這才放心,再次稱謝。
待到郭家門前,他迫不及待地向坡上。
只見一大二小三個影蹲在菜園裡摘菜。
他一眼認出,那個大的正是清啞。
穿著紅,帶著他送的竹鬥笠,在雪中十分顯眼。
兩個小的應該是郭巧和郭儉。
忽然他笑出聲來。
因為兩小也帶著竹鬥笠,也是他送的。他因為送清啞鬥笠,不好了晚輩,便特地選了三頂小的,十分致玲瓏,送給郭勤三兄妹。眼前這景,兩小不像出來摘菜的,倒像在雪中顯擺新得的鬥笠來了。
不然,他們丁點大,能摘什麼菜?
“小妹!”
他再忍不住,揚聲喊。
清啞直起腰,看向水中。
一艘烏篷船正行來,船頭站著系深青鬥篷的年,正對燦笑。笑容如清風朗月,眼中流淌著思和意,純潔、澄淨。綿綿的雪花在他周飛舞斜織,襯得他形有些單薄,十分“凍人”。
也笑了,心中忽有些歡喜和雀躍。
“明輝叔叔!”
郭巧努力後仰小腦袋,一手扶著鬥笠,大聲喊。
跟著郭儉也大喊。
兩娃兒歡喜地奔向水邊,要看他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這是習慣,誰讓江明輝每次來都不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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