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聲音,今夏犯愁地皺了皺眉頭,然后在臉上堆出笑來,才轉過恭敬道:“劉大人。”
來揚州已有數日,案卻是半點進展都沒有,劉相左雖是個慢子,但也是一日比一日焦躁起來。楊程萬被陸繹弄去治療傷,他也不好干涉,手邊卻是連個得力的人都沒有。當下他看見今夏連走路都是慢悠悠的,看著悠閑之極,不由便有點惱火。
“我且問你,到揚州來所為何事?”劉相左沉著臉問道。
今夏聽出語氣不善,只得愈發低首垂目:“為的是十萬兩修河款。”
“來此地數日,可查出線索了?”
“啟稟大人,還……還沒有。”
劉相左愈發氣惱:“楊捕頭上有傷,也就罷了,你們做下屬的,就該更加勤勉才是,怎得反而整日里游手好閑懶懶散散,怎得對得起朝廷!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便是沒讀過書,也該懂得這個道理!”
“大人教訓的是,卑職該死。”
他在氣頭上,今夏自然不會傻到去頂撞他,只順著他說。
“上次說查到周顯已有個相好,怎得不把拘來問問?”
“那姑娘的養家是揚州知府的小舅子,我去了幾次,都被拒之門外。”今夏如實道。
“知府的小舅子……這個……”劉相左也楞了下,“那也得想法子,家里的丫鬟、娘、廚子這干人等,只要是沾得上邊的,你都得查明白!姑娘在深閨里見不到,難道這些人也見不到嗎?”
“大人教訓的是。”
“那還不快去!”
天際,一陣悶雷得低低地碾過,眼看就是一場大雨將至。
今夏聽著雷聲,為難道:“現下就去?”
“那當然!知道已經浪費多時日了麼?查案就應該廢寢忘食不舍晝夜,拿出一點六扇門的樣子來,真是懶散,為國盡忠為君分憂,能指你們麼?!”
今夏瞥了眼劉相左腆著的肚子,暗嘆口氣:“大人教訓得是,卑職這就去。”
“劉大人。”
陸繹手中持著一卷案宗,從廊下拐過來,朝劉相左有禮道。
今夏向他,怔了怔,不知怎麼就覺得這人好像是從腦中蹦出來的一般。
“哦……陸經歷,”劉相左對這位爺是重不得輕不得,“這幾日為了案子,辛苦你了。”
“大人哪里話,卑職此番為協辦,都是應該的。”陸繹轉向今夏,目不善道,“袁捕快,我正尋你呢。”
“大人有何吩咐?”
“昨夜沙修竹被劫一事,我還有事要問。”陸繹皺眉道。
劉相左呆楞了一下:“昨夜沙修竹被劫了?”
陸繹點頭道:“是,大人。昨夜我請和幾名錦衛押解沙修竹,沒想到半途被劫,其中幾人都被賊人所傷。”
“居然有賊人如此膽大,陸經歷你沒事吧?”
“卑職無事,多謝大人關心,只是未拿住這賊人,心中實在忿忿。”
“那是當然!這些賊人目無王法,竟然如此猖獗……”劉相左朝今夏道,“你既然當時在現場,就該盡力協助擒拿賊人,陸經歷要問你話,你且去吧。”
“是……那個丫鬟、老嬤嬤和廚子……”今夏探詢地問。
“明日去吧。”
“卑職遵命。”
陸繹也向劉相左有禮道:“那卑職先告退了。”
“你忙你忙,不必多禮。”劉相左忙道。
今夏跟在陸繹后,一肚子狐疑,暗忖難道東窗事發,莫不是陸繹得了消息,知道自己那晚有鬼祟,現下是算賬的架勢?!
如此忐忑不安,一直行到陸繹所住的小院。進了月牙門,陸繹才停步轉過,冷冷問道:“你去了何?和什麼人了手?”
“沒有啊!”
“傷口都迸開了,還說沒有。”
陸繹示意看左臂。
直到這時,今夏低頭去,才發現袖上出跡來,難怪覺得疼得愈發厲害,還以為是藥效退了的緣故。回想了一下,也許是阻攔大楊時被他一撞,自己跌到墻邊時傷口迸裂了。
“這個……不小心撞到了。”只好道。
陸繹本還想說什麼,終還是忍住,自懷中掏出瓷瓶,吩咐道:“先進來,我替你包扎傷口。”
“不用,我自己就能包扎。”今夏連忙道,手接過他手中的瓷瓶,看著他補充道,“……真的,就連后背的傷我都能自己包扎。”
“……”他瞥了下手中的藥,“你現下肯用這藥了?”
“這個,大人一番好意,卑職豈能辜負。”今夏看了著瓷瓶,然后抬頭笑道,“況且,卑職也想明白了,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陸繹默了默。
這丫頭,進的是他的屋子,居然把他關在門外。
陸繹看著合攏的房門,搖了搖頭,袍在廊上扶欄坐下。一會兒聽見瓷瓶到桌面的聲響,一會兒又聽見里屋今夏倒氣的聲音,仔細聽的話,還能聽見連忍不住呼疼都是用氣聲,平日里倒看不出這般要強,人又好氣又好笑。
雷聲自屋檐滾過,大滴大滴的雨點倏地落下,打在石板上,啪嗒啪嗒作響。
說來也奇,陸繹給的藥聞著刺鼻,敷到傷口上卻是冰冰涼涼的,甚是舒服。今夏攏好衫,起時才后知后覺地發覺這是陸繹的廂房,連忙開了房門出來,正看見陸繹靠在扶欄上……
“大人,卑職該死,一時忘了,還以為這是自己的廂房。”歉然道,眼看他眼。
陸繹瞥了一眼,淡淡道:“這個傷,值麼?”
今夏直覺地意識到他這問話中的古怪,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詞,便佯作沒聽懂:“啊?”
陸繹起,低頭理了理袖,才慢慢道:“我在問你,胳膊上挨這麼一刀,值得麼?”
“值得,當然值得。”今夏已反應過來,笑瞇瞇道,“為大人效命,刀山火海,亦不在話下,何況區區小傷。”
聞言,陸繹沒理會,似乎冷哼了一聲,抬腳進了屋子。
估著他心緒不佳,今夏在門外猶豫片刻,試探道:“若大人無事的話,卑職就先告……”
話未說完,就被門人冷冷打斷。
“你進來,我有話問。”
今夏無法,只得復進屋,見陸繹在束腰攢角牙方桌旁坐著,正自斟著茶水。
“這點事兒哪用大人您手,放著我來。”
見他面不善,本能地討好道,手就去接他手中的子母暖壺,卻被陸繹曲肘避開。
“你安分點。”他沒好氣地瞥了一眼,接著重重道,“坐下!”
今夏沒敢耽擱,立時就坐了下來,卻是一頭霧水:若是他對那夜沙修竹被劫之事有所察覺,就該懲自己才對,怎得還讓自己坐下,應該是跪下才合理吧?可若是他并未察覺,這般黑面黑口,又為的何事呢?
人規規矩矩坐著,腦中卻是飛快地回想自己究竟還有沒有什麼錯,一面還得留意著陸繹面,今夏著實焦慮。
“你,就沒有什麼事想稟報我麼?”陸繹抿了口茶水,著道。
“卑職不知大人想聽什麼……”
今夏最恨這種問話,小時候娘就總喜歡板著臉問“你今日就沒什麼事要說麼?”引得忐忑不安,總以為娘什麼都知道了,只得老老實實代,最后無一例外地挨上一頓胖揍。
陸繹微微挑眉。
“對了!是有件要事得向大人您稟報。”今夏決定讓翟蘭葉擋一擋,語氣沉重道,“翟姑娘出事了!”
“出什麼事?”
“詳細況卑職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昨夜到一艘船上見了一位打京城來的公子,回來之后便不對勁,整宿一不地呆坐出神,全然聽不見旁人相勸。的丫鬟急得去醫館尋大夫,正好遇見了大楊……”頓了下,才接著道,“大楊知道您對翟姑娘上心的,他就替您去瞧了瞧……”
“替我去瞧?”陸繹好笑道。
今夏嘿嘿地陪著笑,接著道:“沈大夫給翟姑娘扎了針,翟姑娘才總算是回了魂,卻仍是不說話,只是哭。您說,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陸繹心中已有幾分計較,當下冷笑一聲,并不說話。
“大人,您莫不是已經知曉此事?”今夏瞧他神,揣測問道,“那艘船上,是何人?”
“一個我雖然不想見,但也不得不見的人。”陸繹皺了皺眉頭,似乎并不愿多談此事,瞥向,“你跑出去,就是為了這事?”
“不知是否與周顯已之案有關系,我想將此事弄個明白……好向大人您稟報。”今夏又補上一句。
“翟姑娘的事你不要再理會。”陸繹簡單吩咐道,“那不是你能手的事。”
“……哦。”
今夏一肚子狐疑,但也只能應了。
陸繹皺著眉頭接著吩咐道:“你且回去吧,既了傷,就安分將傷養好,楊捕頭那邊我也好相見。
“哦……”
今夏應了,起退了出去,心中暗忖:如此說來,那船上的人陸繹是識得的,一并連同與翟姑娘的關系,他也知曉。周顯已這案子,他究竟知曉多?
“等等!”
陸繹在后喚住,往手中遞了一把青竹油布傘,一句多余的話都未有,轉便又進屋去,連門都掩上。
“多謝大人。”
今夏忙道,卻不知他是否聽見。
門,陸繹微微顰眉,聽著雨點啪嗒啪嗒打在傘上的聲音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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