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一道急詔。

馬車調轉馬頭， 往皇宮里跑去。

紅墻琉璃瓦， 覆蓋一層薄雪， 紛紛不斷地落著，往來的宮人很。在雪中的宮殿， 越發顯得磅礴軒昂， 氣勢恢宏。

趙長寧到了乾清宮門口，劉胡在和一個宮說話。宮穿綢襖， 藍比甲，的環髻上扣著兩枚致的玳瑁， 看樣子可能是哪個宮里的掌事宮。聲音約：“劉爺爺，今天本是咱們娘娘的日子。皇上不來， 娘娘心準備的糕點， 可能勞煩劉爺爺送進去。皇上吃了，也好知道咱們娘娘是念著他的呀……”

劉胡有些為難：“靜妃娘娘有心是好，只是皇上那里，咱做奴婢的也說不上話。”他還是把盒子接了過來，道，“我只送進去，皇上知不知道心意，只看娘娘的心意夠不夠了。”

宮便笑了， 頰邊顯出兩個小梨渦，屈行禮：“惠景多謝劉爺爺。”

這說話的功夫，劉胡已經看到趙長寧來了。換上一副笑容， 下幾步來迎他：“大人來了。”

長寧上臺階，那宮迎面向走來，只見是個面淡漠，秀麗至極的年大人，披著灰裘。微微一屈，那年大人也頷首，走過去了。宮不地往回看，一直到乾清宮的宮門打開，那道纖瘦的影不見了為止。

大概，姣好若，說的就是這個樣子吧。宮里的娘娘，都沒有這麼好看的呢。

宮恍了會兒神，才撐起竹傘自夾道回宮去。

長寧進了殿，一陣熱氣撲面而來。屏風后面，朱明熾靠著寬大的羅漢床看書。他的腳步放著個銅火爐子，小幾上的豆釉瓶著幾支新開的臘梅，被炭爐的熱氣一熏，滿室的淡香。

他頭也不抬，就知道長寧來了，放下書，人端熱飯來。“沒吃飯吧？”

長寧正要行禮，朱明熾就看一眼道：“哪兒來這麼多規矩？”

長寧在劉胡端上來的繡墩上坐下來，熱茶讓冰涼的手漸漸暖過來。室一片寂靜，朱明熾繼續看他的書。長寧也靜了一會兒，大概是不知道跟誰說才好，片刻后說：“陛下，孟之州今天被下毒了。”

朱明熾淡淡道：“……怎麼，你擔心他？”

趙長寧搖頭說：“他想回去戍守邊疆，我出門的時候，卻聽到所有人都在罵他……”閉了閉眼睛，有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朱明熾緩緩地嘆了口氣，又放下了他的書。“過來。”

不知道他做什麼，趙長寧抬頭盯著他，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的眼眸里有種獨特的迷茫。

朱明熾起走到面前，隨后將抱自己懷里。

朱明熾的懷抱悉又陌生，龍袍緙的面料。堅的膛，心跳聲非常的有力。

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可是他們連你也罵了，給你委屈？”他的手掌緩緩著的發，“難就在朕這里留會兒，有羊鍋子，你吃嗎。”

不吃羊，覺得味道膳。

長寧微微僵的子緩下來，閉上了眼睛，心想就這麼靠著他一會兒吧。好像也不是很難接。

他的手又繼續著，像著貓一樣。貓是他養了許久的，但是都不親他，今天卻愿意給他順一順。

劉胡領著宮人在外面布好菜，進來本是要通傳的，帝王先手阻止他開口說話，然后揮手讓他退下去。劉胡心中猛地一跳，雖說早知道帝王與長寧大人的關系，但都不像今天一般是親眼所見，帝王單手將纖細的長寧大人摟著懷里，又靠得極近，長寧大人的表，似乎又不太對。自然比以前沖擊更猛烈。

雖然帝王沒有表達出任何不悅的緒，但是劉胡還是有一瞬間的慌。人活到他這把歲數了，還有什麼圖的，不過就是個好好活著而已，帝王與大臣，這樣的倫理倒置，穢宮闈。倘若哪天帝王不容他了，這事絕對是他要殺他的其中一條理由。畢竟帝王的手段，從登基到現在，他可是一樁樁親眼見證了的。

登基之前親手毒殺皇后。追殺自己分封的親弟弟。杖殺了兩個背后閑話帝王事的宮。

還有個言進諫他偏寵佞臣，似有所指。他當時聽了什麼也不說，錦衛半夜趁睡覺的時候勒死了……

劉胡真是每每想起來都骨悚然。

劉胡很快就退了出去。

他站在外面吹冷風，胡思想著。帝王的后宮不多，但是在太后的努力下也不，真心喜歡皇上的應該不多，還是怕他敬畏他的居多。太后想抱皇孫，偏偏帝王最寵幸的卻是個男人，何年何月才能見得有皇子啊。

不過這也不歸他管，要想好好活著，只需閉，當什麼都不知道就行了。

“哭了？”良久，朱明熾突然問了句。看到瘦削的肩膀在。著的下抬起頭，立刻避閃。

朱明熾一瞬間沒說話，那玉一般的正沾著些淚痕，怎麼會哭呢。真孩子氣。

他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手放在瘦削的肩膀上，隔著布料就是肩骨。抿了抿告訴：“世間的事多半如此，有什麼傷心的。”

他又手干了的臉：“不哭了，來吃飯。”

長寧又閉了閉眼睛，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在朱明熾面前最放松，竟然任由緒發作。好像就算知道再怎麼崩潰，聲嘶力竭，在朱明熾這里也沒有關系一樣。

朱明熾放開，人傳膳。

熬得爛的豌豆煨火和蹄花，冰糖肘子，魚釀豆腐，一碟水靈靈的拌黃瓜。那冰糖肘子香而不膩，更是難得有時蔬。長寧吃了碗飯，朱明熾翻過一頁書，也不看說：“再吃一些。”

長寧吃飽了，本不想再吃。朱明熾見旁邊高幾上擺著個食盒，大概裝的甜品，想著甜的大概還愿意吃些，人擺了出來。棗泥山藥糕，蕓豆卷，鮮炸糕，梅花餅，那梅花餅每個只比拇指大一些。

長寧拿著笑了笑：“靜妃的宮有心。”

朱明熾見說起是靜妃送來的，想了想倒是記得這個人，淡淡道：“靜妃倒是時常送東西來，做的東西倒是致，的確有心的。”

長寧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些怎麼可能是靜妃親手做的，靜妃恐怕是打心里對他避之不及，如果靜妃真是有心，就會親自送過來，而不是要打發個宮跑一趟。

他說什麼也沒用，后宮就是怕他怕得要死。

當真是孤家寡人，當了皇帝也這樣。

趙長寧角微勾，吃了幾口就放下了，對朱明熾的態度就很和善了。知道他把自己過來，多半就是知道今天發生的事。

看了一眼朱明熾正讀的書：“……齊民要？”

朱明熾這是要去種田了嗎。

朱明熾道：“江西、湖廣兩地一到夏汛便泛洪，顆粒無收，朕想看看古人怎麼治理。”

長寧想了想還是告訴：“皇上倘若真是想知道如何治理水患，不如看一些水文的書，齊民要多還是講的治旱和種植，治洪水的部分不多。”手過來翻了一翻，告訴他，“你看，不多的。”

朱明熾凝視白皙的側臉，大概是本沒聽到說什麼的。

他說：“何必去看什麼水文的書，探花郎不如給朕仔細講講？”

他的手就很自然地放在的肩上。長寧也沒說什麼，別過臉任由他放著，打開書給他講水文中寫的治水法子，分了幾大類，哪些適合哪種況。他的呼吸就在頭頂，時輕時重，徐緩如羽輕，大概聽得出節奏來。

有時候還手過來指，讓再講一遍。

燭火跳，他的影子從背后投在前，像山一樣籠罩著。

突然想起了一句詩：何當共剪西窗燭。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覺。

蠟燭燒過一半，宮人在外面通傳吏部尚書進見，朱明熾道：“稍等片刻就是。”就先出去見吏部尚書了。

長寧放下書，在他室轉了轉，看都豆釉瓷瓶臘梅，就皺了皺眉。臘梅自然是用景泰藍或者是青花瓷好，找了一圈沒見他這屋里有別的瓶子，又坐下來，繼續看他的書。發現朱明熾在《齊民要》上標注的分明就是抗旱的容，本不是治洪水的容，怔了片刻。

朱明熾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要講給他聽！

看著朱明熾留在書上的字，力紙背，凜然霸氣。長寧抿了抿，把書放到了一邊去。

吏部尚書深夜前來，是有一樁急事。河南布政使回朝覲見。朱明熾一時談得沒有注意時辰，等他回去的時候，長寧已經靠著小幾睡著了。蠟燭快要燃盡了，蠟淚凝固在燭臺上，火爐的暖映照在的側。

他走過去將抱起來，的頭立刻很乖順地靠在他臂彎里，朱明熾抱了一會兒，凝視許久，低聲嘆道：“要是一直這般乖巧，朕不會為難你半分。”不過要是明白，怕這江山哪天都要拱手讓人了。

朱明熾過了會兒才將放在了羅漢床上，讓好生睡。

的腰間還戴著那塊玉佩，可指揮京城數十萬衛軍。也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隨戴著這麼個東西。應該不知道，知道還敢這麼戴著招搖過市，不怕別人認出來。

室角落里放在一張琴，朱明熾善琴，只是登基后已經許久不彈了。

他走過去在琴凳上坐下來，試了幾個音之后，勾挑按剔，微沉雅致的音質彌漫開。

求凰。

飛遨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何時見許兮，我旁徨，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使我淪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