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閣出了這樣的事,癱在西苑里起不來了。那麼這下子就難辦了,畢竟還要顧全臉面,以前南苑王不在,怎麼走都沒人敢過問。現在正頭男人來了,是這般景,人迷迷糊糊的,又懷著龍種,皇帝也不知怎麼料理才好。
說起來都怪皇后,皇帝恨得牙兒。明知道他眼下寵幸,還有意的給小鞋穿,分明是在敲山震虎!他知道朝中員對他這個皇帝頗有微辭,沒想到他的皇后倒出來做了出頭椽子,這還了得?治不住別人還收拾不了了?他腳在油可鑒的木地板上旋磨,撈起了廣袖霍然一揮,呼地一片風聲,“傳朕的令,命皇后閉門思過,沒有朕的手諭,就給朕老老實實待著,待到認清利害為止!”
音閣捧心長嚎:“您怎麼這麼偏心?打了我,我肚子里的孩子險些保不住,單是閉門思過就罷了麼?要不是我跟前人求饒,能打死我!這北京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去給我們王爺磕頭,求他帶我回南京去,也免得這份窩囊氣!”說著就掙扎起。
皇帝唬著了,忙上去安,“那你說怎麼置?”
“廢了!這個毒后,明知道我懷著子還指派人打我,好在一腳踢來我讓得快,否則您這會兒看見的就是我的尸首!”使勁搖撼他,“您對我說的話都是騙人的?您是一國之君,連心的人都保不住,您在我跟前還有臉麼?”
一個心肝玉人哭得梨花帶雨,皇帝心都要化了。帝后本來也就是湊合相,皇帝好,皇后常勸諫,日積月累的怨恨也打這上頭來。從前年結發的全忘了,皇帝突然覺得皇后罪無可恕,廢了就廢了,沒什麼可惜。
他回沖外面喊,“把廠臣給朕傳來!”旁的都好料理,音閣留在西苑傳出去難聽,便順口道,“端妃也一并接來,庶福晉弄了這樣,來寬寬庶福晉的心。”
崇茂領旨去辦了,這是打算頂音樓的名頭,音閣也不反對,只滴滴枕在皇帝膝頭道:“事到如今我不打算回王府了,我不愿意再這麼的,想見您還要使把子力氣。”說著滿懷抱上去,在他耳畔吐氣如蘭,“我要和您在一起,從今往后形影不離。”
是個好的愿,提得也合合理。皇帝進的襟,在飽滿的上,表卻顯得猶豫,“南苑王這頭……怕是不好代。”把音樓弄進后宮是因為先帝已經龍,收房就收房了,可音閣畢竟不同,南苑王還活著,皇帝強占臣子的人,到底說不響。
音閣早就了囑托,便道:“依著我,這事太容易辦了。皇上知道南苑王沒有正妻麼?我們底下拉拉雜雜好幾個,全只是庶福晉的頭銜,連一位側福晉都沒有。皇上何不替南苑王指婚,賜他一位元妃以示榮寵?南苑王心里有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謝恩都來不及,還會來和皇上較真麼?”
“這倒是個好主意!”皇帝拍了下大道:“朕回頭就下令尋貴,挑個門第合適的賜婚就是了。”
音閣道:“用不著大費周章去尋,眼下有個現的。合德長公主到了婚配的年紀,南苑王人品學識都是萬里挑一,尚公主也不會委屈了帝姬,皇上以為呢?”
這下子皇帝兩難了,畢竟是出于換的目的,他就這麼一個胞妹,把指給南苑王,自己心里很覺愧疚。他搖了搖頭,“不,另選。”
音閣道:“其實長公主和南苑王早前就有的,上回王爺來京,公主曾和王爺單獨見過面,皇上不知道罷了。如今指婚,不單是全了咱們,也是全了長公主的姻緣,皇上當真不考慮麼?”說著又柳條一樣款擺起來,“當真不在乎我麼?”
皇帝被鬧得沒法兒,想想既然婉婉和宇文良時有,那指就指吧!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兒。
崇茂來傳話的時候,音樓正站在鏡前搔首弄姿試新做的留仙。崇茂眉花眼笑沖長揖,“許久沒見娘娘,娘娘康健?”
音樓笑著頷首,“總管是大忙人,今兒怎麼到我這兒來了?”
崇茂把皇帝傳旨的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音樓聽了覷外頭天,眼看到了后蹬兒(傍晚)。調過頭問:“明兒冬至祭天地的,眼下就去麼?皇上還沒齋戒?”
崇茂應個是,“皇上破舊立新,說自個兒天天向道,沒什麼齋戒不齋戒的。晚上在道場將就一夜就得了,所以這會兒還在辦事呢!”
音樓哦了聲,又問:“庶福晉的傷怎麼樣?我下半晌聽說了這事兒,把我嚇了一跳。皇后平素人和善的,怎麼能對下這狠手?”
崇茂歪脖兒一笑,“娘娘是善人,和誰都不惡,瞧誰都是好的。說句打的,這宮里哪個是吃素的?沒有利害關系,逢著不舒心了還要踩一腳,要是有點兒利益牽扯,那還不往死了整人!不過庶福晉這回命大,正好有天王星保駕,要不是皇后礙著小皇子,這會兒八要給收尸了。”
音樓聽著也驚險,嘆氣兒道:“這人脾氣就是不好,那位是什麼主兒,能容沒遮攔的說話麼!”言罷轉過去抿頭,一面道,“你稍待,我換了裳就過去。”
崇茂道是,卻行退了出去。
有陣子不見肖鐸了,他忙著收拾西廠,廷走見。男人不像人似的,有了就能活命。男人外頭要應付的事多,再想他,也只有咬牙忍著。上回榮安皇后和陳慶余的事一出,太后如臨大敵,對后宮約束愈發多了,再加上彤云出宮后了走的借口,兩下里只有忍耐。
才剛聽說肖鐸也命要往西苑去的,西苑管束不嚴,借著機會能見一見總是好的。
心里張得嗵嗵跳,真是奇怪,不管見了多回,永遠不能有顆稔的心,想到他就歡欣雀躍。了臉,笑話自己這點出息!坐在梳妝臺前仔細地撲點口脂,換上了新做的麒麟芝草褙子,寶珠送猞猁猻大氅來披上,收拾停當了,出宮的時候已經黑了。
西華門外停著一抬小轎,上月打通了紫城和西海子,從這里過去不費多功夫。夜里行路,隨侍的不,提熏香爐、挑琉璃宮燈照道兒,十幾人的隊伍也甚堂皇。
音樓瞇眼,穿過紛揚的雪片子,找到了隊伍前頭最打眼的人。黃櫨傘下他穿銀白曳撒,披朱紅大氅,不不笑也是最耀眼的存在。有時覺得他比還細,他極注重外表,莫說上穿著,連飾都一不茍。比方領口的紐扣兒,雖不像人那樣嵌紅寶,但是瓔珞圈式的金鑲銀流云排搭兒也實在罕見。問過他一回,那些七事、筒戒、手串,包括荷包、香牌,為什麼樣式那麼見,人家說了有專人給他專做,紫城獨一份,走出去那面!他自己洋洋自得,卻被不加掩飾恥笑了很久。
今兒人多,見了也是場面上的往來。音樓目不斜視到了轎前,旁邊一雙手上來攙扶,闊袖之下十指扣,那份甜便放大到令人心悸。低下頭眼波微轉,他頰上笑靨,視線一個錯旋即調轉開,端坐下來,他替放下垂簾,關上轎門。
雪依舊下得不疾不徐,肖鐸的坐輦在前面開道,知道就在后面跟著,心里漸次平靜下來。
這段時間忙,臨近年底朝廷里的事也格外多,他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手上停不下來,可是一得閑就想,不知道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所幸有帝姬常去竄門子,也好排解一下的寂寞。不見面尚且能抑,無非像以前那樣過,可是見了就開始慌,辦事躁,條理也不清晰了。什麼接手西廠、什麼財務鹽務,他全想不起來了,一門心思盤算怎麼出閑來和在一起。說來不好意思的,他是食髓知味,這輩子認準一個人,就像從佛壇上跌進了萬丈紅塵,五投地,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事先打聽過,今晚上皇帝要閉關,傳召他們必定有事吩咐,吩咐完了沒那份閑心過問他們行蹤。明早上祭天地,皇帝五更沐浴換袞冕出行,到時候匆匆忙忙心無旁騖,那件差事不是他伺候,對他來說又騰出個大空閑,這樣算來,竟然有一夜時間可以和廝守。
他心里撲騰起來,只盼快些到西苑,快些把事張羅完。想起的模樣神,要瞧他又不敢瞧的樣子,真甜到骨頭里去了。一路心神漾,好容易到了宮門上,弓腰把的手搭在自己腕上,迎下轎進門檻。
風雪迷人眼,頭頂上打著傘,雪沫子還是直往臉上撲。他攜起大氅門襟抵擋,那氅本來就打了無數的褶子,拉扯開像扇面,可以嚴嚴實實把護住。看不清路了沒關系,有他牽引著。自覺別人也瞧不真這里的境況,便挪開在他腕上借力的手,把他的胳膊滿滿抱進懷里。
這點小作,說起來太稚,可在彼此眼里卻有別樣的溫和刺激。肖鐸拋來一個怯的眼神,音樓忍不住發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男相起來面,簡直有點匪夷所思。以前看他威風八面,再打量眼下模樣,真鬧不清哪個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胡思想間到了太素殿前,西苑一向是皇帝靜修的地方,宮妃又不得擅出紫城,因此哪怕近在咫尺,也未曾有幸到過這里。世人眼中的皇家苑囿都應當是金碧輝煌的,可這卻大不相同。白土墻,殿頂覆茅草,難得一派洗凈鉛華的純真氣象。進門也不消通傳,皇帝就在正殿里,因著燒了地龍子火墻,殿里暖氣暾暾,他就穿著雪白的云錦長袍,頭發松垮垮束著,據說是效法仙師呂賓。聽了太宵真人的話要道法合一,腳走路,腳底在地板上拍得啪啪作響。
兩人依矩上前行禮,皇帝直截了當道:“廠臣擬詔,朕要廢后。此事不必由閣合議,朕說了算。”
音樓和肖鐸都有些意外,難道就因為今天皇后打了音閣兩掌,便要這麼大的干戈麼?肖鐸遲疑道:“廢立皇后是搖本的大事,乾坤震則天下不安,還請主子三思。”
皇帝這半天被音閣哭得腦子發僵,越鬧他越恨皇后,到最后心頭恨出來,不廢干什麼?還留著過年麼?
“朕是大鄴天子,朕做得天下萬民的主,還做不得自己后宮的主?朕能冊封,自然也能廢。”他揚手一揮,“此事不必再議,按朕說的辦。起草詔書細數皇后罪狀,記著,那是給百姓看的,用不著摳字眼兒,就照老百姓最恨的來。皇帝雖執掌社稷,說到底也是尋常家子過日子,休了個把不事的混賬老婆,算得了什麼!”
音樓在一旁聽得無關痛,誰當皇后和沒什麼相干,要是哪天皇帝能像廢黜皇后一樣攆出宮,那才是幾輩子的大造化。
他們外頭議事,由宮人指引著進了后殿里。龍地罩后面的拔步床上躺著音閣,是細皮的臉,挨了兩掌到現在還約有指印。音樓在床沿上坐下來,擰著眉頭問:“姐姐這會子怎麼樣了?們下手恁地狠,這是把人往死里打麼!”
音閣卻不見難過,倚著迎枕道:“皮傷罷了,養兩天就會好的。只是折了這面子,實在氣不過。你從外頭進來,聽見皇上給肖大人下令了麼?”
音樓點頭道是,“說要廢后,看來皇上這回是氣大發了。”言罷打量,看滿臉得意之,試探道,“有廢就有立,我瞧皇上對你是真心實意的,說不定這回咱們步家要出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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