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端福道:“這兩日你好好歇息,等你好了,我要你教我些防的狠招。”
端福愣了愣:“娘子,何為防的狠招?”
滕玉意走到門口,回頭道:“就是出手就能要人命的那種,越狠毒越好。”
想起前世主仆遇害的那一晚,那個出現在外墻上的黑氅人,那種仿佛來自幽冥地獄的兇冷氣息,委實讓人不寒而栗,眼下要做的事很多,先從查出這個黑氅人是誰開始吧。
滕玉意拋下這話就走了,端福無論喜怒,常年都是一副表,可這一回,他半張開著門,過了許久才回過神。
這頭飯食已經擺好了,杜夫人將酪漿澆到胡麻飯上推到滕玉意跟前,聲細語:“你小時候最吃這個,姨母一早就做了,就等著你醒來吃呢。”
滕玉意雖說惦記著回府,但也不忍心辜負姨母的苦心安排,何況才出去一趟,上已經開始冒汗,想起自己從昨天晌午睡下之后一直未進食,便在席上趺坐下來:“姨母,你陪我吃。”
杜夫人依言在對面坐下,慈地看著滕玉意。
“早上你姨父依著你的話去找王世子了,決意把那晚你阿姐去竹林見盧兆安的事告訴王世子,如此一來,那妖到底與盧兆安有沒有關系,就可以借王世子之手查清楚了。誰知青云觀門窗閉,也不知里頭出了什麼事,你姨父等了許久都沒人來應門,只好先走了。”
滕玉意有些奇怪:“青云觀不是歷來香火鼎盛麼,為何突然關門閉戶?”
“你姨父只說里頭寂靜異常,觀中竟不像有人,他當時就覺得蹊蹺,但也沒法子進去探究,回到府里用過午膳,下午又去青云觀了,不知這一回能不能見到王世子。”
滕玉意聽到王世子這名字,猛然想起前世死后在父親祠廟的所見所聞,那一幕太虛幻,與前世的親經歷截然不同,醒來后已經忘了大半,甚至分不清是真是幻。
約記得在死后第三年,藺承佑似乎在北戎遭了暗算,但沒聽到他是活下來還是殞命了,就被一位老者給醒了。
名字的那位老者究竟是誰?那把蒼老的嗓音傳來,宛如黃鐘大呂,一下子把從漫長沉重的夢魘中拽出來。
漫不經心拿起筷箸,對姨母說:“那晚王世子將樹妖從安國公夫人打出后,安國公夫人似乎命在旦夕,青云觀突然關門,不知跟救安國公夫人有沒有關系。“
杜夫人疑道:“會不會是關門作法?“
滕玉意吃過飯凈了手面:“前晚來的倉促,好些東西落在了家里,姨母,我得回府一趟。”
杜夫人一怔,忙跟著出來:“多帶些人跟著,拿了東西就回來,紹棠好像有事找你,上午來過幾回,我問這孩子什麼事,他死活不肯說。”
滕玉意口中漫應著,帶了人匆匆趕到滕府,滕紹這些年常年在外任職,府中雖日日有人打掃,仍不免有些空寂之。
到了花園外,滕玉意腳下踟躕起來。
碧螺道:“娘子,怎麼了?”
滕玉意走到池塘前,正逢早春,園林如繡。塘邊的翠柳,臨風依依。一陣醺風吹過,碧清的池水泛起團團波。
苦地著池塘,死前在冰水中沉浮的恐懼滋味,至今鮮明可。
默然在池邊佇立許久,直到心底那駭異的覺稍稍消減,才抬目看向另一個方向,本來腦海里只剩一些殘碎的記憶,這一回的夢證實了的猜測。
彌留之際的確曾有人跳池塘救,可惜不等那人把救起就咽氣了。
那人不像戎兵或是護衛,從夜中的影來看,似乎是位年郎君。
是太子麼?阿爺死后太子前來吊唁,說阿爺是他恩師,往后只要有事,都可去找他幫忙。不過一次未找過太子,并且嚴底下人與宗室來往,但那晚府中遭襲,程伯急之下派人去找太子也不奇怪。
可惜夜太深,斷氣前視線也早就模糊了,只是約覺得,那人形不像太子,如今想來,會不會是阿爺的某位部下?
為了多找回些記憶,滕玉意慢慢沿著池塘走了一圈,眼看天不早,回到了阿爺的書房。
書房外松柏蒼翠滴,庭前清泉繞階,這一切如此悉,仿佛從未變過。
滕玉意沉默走到書房前,抬起手來,毫不猶豫推開門,見房景象,頭突然更咽。
那一晚跟阿爺吵架出來,外頭正在下雪,天地間一片空寂,松柏被厚厚的雪得簌簌作響,阿爺留在房中,想必就是這樣聽著的腳步聲離去。
懷著對父親的恨意,獨自在雪中疾行,當時的又怎能預料到,那是父相見的最后一面。
回對后的人說:“你們在外頭等著。”
“是。”
滕玉意關上門抬頭看書架,書架上的書雖然不,但遠不及那時候來得多,想是父親還未正式調任回長安,許多書留在揚州府里。
上下找尋,唯獨不見母親的那把琴,來回在屋中走,幾乎把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結果一無所獲。
跌坐在榻上,頭上開始冒汗,難道父親平日隨帶著那把琴?人未回長安,琴自然也不在府中。
滕玉意想了想,起走到多寶閣前,如果沒記錯,這里便是后來安放那把琴之,此刻那上頭放著一扇小小的水墨屏風,把屏風拿下來,探手在記憶中的地方索,沒多久就到了的浮板。
心跳加快,用紙刀輕輕撬,松后揭開蓋子一看,不由愣住了,里頭空的,別說那沓書信,連一頭發都沒有。
***
回到杜府,滕玉意仍在揣此事,要麼記憶出現了差錯,要麼父親這時候還沒將書信放暗格中。
可打從在舟中醒來,幾乎每一件事都與前世相合,所以應該不是記錯了,最大的可能就是父親看重那些書信,就連在軍中也隨攜帶。
思忖著下了車,杜紹棠邊的一個老下人像是等了許久了,一見到就神神迎上來:“滕家娘子,大郎讓老奴把這個給你,他說彩樓不好找,這上頭就是他同窗畫的詳細地址,他囑咐說娘子去的時候一定要上他,還說這張紙千萬別讓夫人看著,否則他和你都去不了。”
滕玉意接過蒼頭奴手里的草圖,彩樓果然是家館,就在平康坊南曲,附近有哪些食肆酒肆,圖上一一做了標識。
“替我謝謝紹棠。”滕玉意笑了笑,把箋紙藏袖籠中。
回到苑,不找姨母和表姐,先徑直回到屋里,從枕下出翡翠劍。
自從這劍到手上,每晚都安然無夢,可昨晚不但噩夢連連,還那樣真實可怖,不知這跟此劍靈力被封有沒有關系,如果有的話,必須盡快讓它恢復靈力。
把劍收袖籠中:“昨日讓程伯去打聽長安城的道觀和道士,不知可有消息了。”
“程伯早上就派人送話回來了,普寧坊有家東明觀,此觀已有百年歷史,觀里有五位老道士,人稱五仙道,聽說道不低,歷來有些名。”
五仙道?這是什麼古怪稱號。
滕玉意看向窗外的日頭,藺承佑不好惹,若非萬不得已,可不想跟此人打道,既然東明觀的道士也頗了得,先去那運氣吧。
“替我準備一套男子的胡服,我去東明觀會會這五仙道。”
杜庭蘭聽說滕玉意回來了,到鄰屋來尋,進門就看見滕玉意換了胡人男子裳,不由驚訝道:“阿玉,你怎麼這副打扮,要出門麼?”
滕玉意一邊系蹀躞帶一邊端詳杜庭蘭,表姐的氣比前日好多了,放心點點頭:“我得出門一趟,穿這方便些。阿姐,你有什麼想吃的告訴我,回來的時候我給你捎。”
杜庭蘭走近替滕玉意整理蕃帽,因為急著出門,春絨和碧螺做事不如平時心細,滕玉意的發髻未梳好,肩膀上散落了幾縷頭發,杜庭蘭耐心替編了一個小辮塞回蕃帽里,左看右看仍不滿意,皺眉道:“要不阿姐給你重梳吧。”
滕玉意往蹀躞帶里藏了好些毒藥和暗,隨口道:“今日來不及了,明日再讓阿姐幫我梳頭。”
杜庭蘭目放,想當年阿玉剛到杜府時,活像一只帶刺的小,最初只要想同這個表妹親近,都會被阿玉推開。
有一回阿娘給梳頭發,阿玉在旁邊默默看了一陣,扭頭就往外跑。追到花園里,阿玉正抱著布偶秋千。
知道表妹一定是想姨母了,心里不痛快才會喜怒無常,想想要是阿娘不在了,恐怕比阿玉還難過,于是走過去阿玉的頭:“頭發了,阿姐替你梳頭吧。”
阿玉重重哼了一聲,推開跳下秋千。
把阿玉摁回秋千上,拿出小梳子替阿玉梳了一對圓溜溜的發髻,自那以后阿玉只要在家里住,都是親自給阿玉梳頭發。
“別給我帶吃的,我什麼都吃不下。你何時回來?程伯會跟著麼?”杜庭蘭聲道。
滕玉意在鏡中覷著杜庭蘭,表姐看上去無事了,但眉眼間仍見郁結,可見表姐因為盧兆安的事,心中有多憤懣。
“阿姐,程伯已經著手安排對付盧兆安了,你且安心等消息。”
杜庭蘭臉上微紅,轉頭看向窗外:“因為我誤信小人,連累全家人都跟著擔驚怕。那晚的事我至今心有余悸,你出去的時候留神些,端福了傷不能出府,你記得多帶些人。”
“放心,我曉得。”滕玉意將一副假的絡腮胡遞給杜庭蘭,“阿姐幫我上這個。”
杜庭蘭在滕玉意臉上擺弄一陣,假胡子做得又黑又闊,瞬間遮住了滕玉意小半邊臉。
“如何?”滕玉意問表姐。
杜庭蘭滿意頷首:“這樣雖然看得出是子,但不必擔心旁人一眼認出你是誰了。”
滕玉意正了正腰間的彎刀,邁開步子往外走:“阿姐要是看到紹棠,就跟他說我今日可能不去彩樓,他要是非要去,等明日再說。”
杜庭蘭狐疑道:“彩樓?”
“回來再跟你細說。”
滕玉意到了府外,程伯今日不在,另派了霍丘幾個明強干的老仆在府外候著。
滕玉意上了犢車,讓霍丘抓時間趕路。
霍丘馬不停蹄趕到東明觀,下車之后帶著厚禮進去拜訪道長,道觀里香客寥寥無幾,主持事務的大道士卻足足有五個。
春日遲遲,長日無事,道士因為覺得無聊忙著分梨吃,聽了道回話,并不肯出來見客。
“你說吾等正閉關靜修,打發他走了便是。”
道說:“可是外頭那輛犢車尊貴,估計是長安某位貴戶。”
“貴戶?”
五個大道士眼睛微亮,放下梨爭先恐后涌出來,到了庭前一抬眼,果然看見一位相貌面的護衛。
他們咳嗽一聲,在庭前一字兒排開,揮拂塵道:
“貧道道號見天。”
“貧道道號見仙。”
“道號見。”
“道號見樂。”
“道號見喜。”
滕玉意和霍丘被這陣仗搞得嚇了一跳。
五名老道中,那個見喜的生得最胖:“貧道乃本觀住持,不知今日施主來所為何事?”
滕玉意了上的大胡子,觀中伙食看來不錯,眾老道養得白白胖胖的,而且頗注重儀容,個個衫履整潔。
令霍丘把備好的厚禮呈上,稟明來意后,把翡翠劍攤在手掌中:“不知道長能不能幫著恢復靈力。”
眾道圍上來看了半天,愣是沒看出翡翠劍的來歷:“解咒倒是不難,想來你這劍之所以喪失靈力,無外乎是沾染了腥穢之,洗凈穢氣便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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