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笑作一團的護士和一臉無語的顧醫生,我完全不著頭腦。很久之後,我突然想起問他,才知道,那是他們科室活,一人發了一盒阿膠……
醫生筆跡:怎麼什麼不靠譜的況都能被你撞上。
鬆的白大床上,醫生的睫在眼下投出淺淺的影,他的臂彎裡,有個翻版的小小醫生,穿著連睡,麵朝著他蜷著手腳,的頭發在小腦袋上。睡的兩個人呼吸一起一伏,有照在他們上。當鏡頭轉向門口,進來一個陌生的人——
我驀地睜開眼睛。
林老師在我旁邊發出很細微的鼾聲。我呼出一口氣,抬起手表,淩晨兩點不到,遂自嘲地笑笑,閉上眼睛重新醞釀睡意。
迷迷糊糊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聽到一片淩的腳步衝向斜對麵的加護病房,半分鐘後,哭聲驚天地。接下來,點滴瓶砸碎的聲音,支架倒地的聲音,推床的滾聲,一道尖亮的聲:“人好好的到你們手上,怎麼突然就沒有了!”
我約聽到了悉的嗓音,穿了外套下床推開門。走廊上隻有一排夜燈,顧醫生直直站著,手上拿著病曆夾,地麵上四散著玻璃碎片,死者家屬在他麵前圍作一圈大聲質責。夜燈打在他臉上,投下極淡的影,他低著視線,看不清表。
護工小杜拎著掃把走過去想清理地上的玻璃渣,被緒激的死者家屬重重一推:“一邊去!”
毫無防備的護工往邊上一倒,被顧醫生一把扶住了胳膊:“過會兒再收拾。”
小護工皺著臉往護士站走,經過我門口停了下來。
“是那個退休的教授麼?”昨天剛下的手臺。
小杜撇撇:“簽手協議的時候就告訴他們老爺子八十了,心臟不好,糖尿病,開過顱,做過支架,底子本來就不好,已經晚期轉移了,不如回家多兩天清福。幾個子看中老爺子退休工資高,非要做手,吊一天命就多拿一天錢。儘孝的時候沒見到人,現在又砸又摔的算什麼?也就顧醫師脾氣好。”
19歲的大男孩,心裡不平,聲音越來越大,引得死者家屬盯過來,我趕拍拍他肩:“先去睡吧。”
小杜皺皺眉剛準備轉,忽然死者的小兒子上前揪住顧醫生的領口往牆上重重一推:“好好的人怎麼送到你們手上命就沒了!你給我說清楚!”
我當時完全懵了,活了二十多年頭一回看見患者家屬對醫生,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跟著小杜一起衝過去了。許多圍觀家屬看見了手,連忙上前製住緒失控的死者家屬。
“你們怎麼手呢?!”小杜氣得喊出來。
“我爸人都沒了!”一個人喊著衝了過來,我反應不及,雖然讓開了臉,仍舊被一把推在了脖子上。
醫生拉住我的胳膊往他後一藏,擋在我前,格住了人又要推過來的手:“這裡是醫院!你們不要來!”
後來,就是短暫的混,我的視線範圍隻有前的白大褂,直到聞訊而來的保安控製住現場。十分鐘後片警也到了。
“你們治死了人還手打人!”死者長子抓住警察的胳膊。
“明明是你們手!”小杜著胳膊,臉都氣紅了。
“走廊有監控攝像,誰的,可以去調錄像。”顧醫生轉過頭看著我,突然抬手點了一下我的下。
“嘶——”我才發現下被劃了一道口子,出了。
醫患雙方連同片警都去了辦公室,圍觀人群相繼散去,我回到病房,安完被吵醒的林老師,坐在床上抱著被子發呆。約莫半個小時後,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顧醫生站在門口。我看了眼睡著的林老師,走了出去。
“你的下。”顧醫生遞過一個創口。
“謝謝。”我接過來撕開,卻發現走廊並沒有鏡子。
醫生輕輕歎了口氣,拿過創口:“頭抬一抬。”
我僵地站著,離得這麼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三更半夜,孤男寡……好的創口,清了下嗓子:“事理完了?”
“嗯。”他微微蹙著眉,看著加護病房的門,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第一個走在我手上的病人。”
很多人都覺得,醫生這個職業已經看慣了生死。對於生命,任何人都不可能無於衷。然而我們看到病膏肓者的第一反應是悲憫,醫生們的第一反應卻是有沒有救,要怎麼救。
我看向已經被打掃乾淨的icu:“我叔公是個中醫,他說過,救得,是儘本分,救不得,也是儘本分。”
醫生筆跡:孩子家,以後不要那麼傻乎乎地往上衝了。不過那天晚上,我確實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今天的病區異常安靜,三三兩兩的病友湊在一起小聲談論淩晨的那場混。我去開水間打水,小杜正在巾,偏過頭看到我:“姐,你這是要破相了麼?”
我哭笑不得:“指甲裡又沒淬毒。”
“嘖,沒事,破相了讓顧醫生負責。”
小杜11歲那年雙親離異,判給了母親,13歲那年,母親遠嫁外地,他被留在外公外婆邊。外公的退休工資不高,外婆在醫院做鐘點清潔補家用。小杜的調皮搗蛋完全不影響老兩口對他的疼,小家夥就這樣無法無天地混到了18歲,外婆腦溢走了。那時候他剛知道自己高考績很糟糕。葬禮後,他來醫院清理,認識的護士問他:“小杜,接下來準備乾嗎?”
“找工作!賺錢!”18歲的年輕狂,覺得天下之大,走到哪裡都能掘到金。
“上學是你最好的賺錢方式。”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
“嘁,讀博士了不起啊!”小杜知道這個人,外婆回家老跟他提起。
“至你能知道腦溢的急救方法,還有日常護理。”
小杜的外婆走得很急,都沒來得及待什麼話,人就走了,剩下並不朗的外公和他。
“你還有外公。如果我是你,我就去上學。”對方不溫不火地了病例離開護士站。
麵對這個大了自己十歲的男人,小杜發現自己一點回的砝碼都沒有。沒人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隻是不久後,小杜接過外婆的班,每天早晚六點來清掃兩次病區,周末全天待在病區幫忙,一邊賺補一邊複讀,本來就不是生惡劣的孩子,明白了道理,自然就懂事了。這些都是護士長閒聊時說起的:“顧魏倒是把他治得服帖,現在偶爾還會跑去問題。”
我當時還想,高考完n年的人,還記得高中學的東西麼?
“記得。”兩個小時後,小杜衝著在臺背書的我晃了晃手裡的理試卷,“姐姐,你學理的吧?”
我一滴汗下來,就這麼詭異伏在臺扶手上,一邊畫力分解圖一邊腹誹,顧醫生,你好樣的!你高中生一直在用,我高中理是多年不了啊。
點20分,顧醫生準時出現在辦公室的時候,我還詫異了一下,昨天一天沒見人,我以為他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經過了前晚的糾紛會被遣回家“麵壁思過”……電視劇果然都是騙人的!
八點,大大小小的醫生來查房,林老師能拆線了。離開病房的時候,顧醫生留在最後,回頭看了我一眼,點了下頭。
一旁的娘親敏銳地掃我一眼:“怎麼了?”
“沒。”我總不能告訴您他在看我破相了沒有。
十一點,顧醫生端著不鏽鋼缽推門進來:“39床,拆線了。”
從小聽外婆說,每個人的手指上都綁了姻緣線,所以我喜歡觀察男人的手甚於他們的臉。那麼眼前這雙手相當符合我的審,乾淨,修長,指節分明,左手鑷子,右手剪刀,靈活地挑起,剪斷,出。兩分鐘不到,一半的線就拆完了:“今天拆一半,明天拆一半。”
“拆完我就能回家了。”林老師很興。
“這麼想家?”
“我以後會來看你的。”
我在一旁狂汗,林老師,你這個話說的……
顧醫生抿笑笑,收拾好東西:“我倒是希你永遠不用來找我。不過你夫人剛簽完了後化療,21天後你就要回來了。”
正說著話,門口小杜探頭探腦,看見他手裡的書,我往門口走,另一邊醫生也點頭告辭走過來。小杜看見兩個人同時走向他:“哎?哎?你們倆要不要合夥開個輔導班?”
醫生筆跡:賣了你的不是我,是護士長。
吃完午飯回來,在走廊上看見幾個患者家屬攔住了顧醫生。
“顧醫生,能不能給個聯係方式?”
“護士長那有辦公室和護士站的值班電話。”
“那您的個人聯係方式呢?”
“我們的個人聯係方式是不對外的。”
“醫生你就留一個給我吧,我不對外說。”
“不好意思,私人電話真的不方便。”
我回到病房,林老師正準備出門。
“去哪兒?”
“問醫生要個聯係方式。”
我舉起手裡的紙條:“值班電話麼?我已經和護士長要過了。”
林老師完全無視:“病友說值班電話太忙了。我去問醫生的。”
“他們不會給——”你的。人已經走遠了……
十分鐘後,我洗完水果出來,林老師已經靠在床上聽廣播了。
“要到了?”我隨口問問。
“嗯。”
我僵地轉過頭:“誰,的?”
林老師悠哉地吃著葡萄:“顧醫生的。”
下午,顧醫生來拆剩下那一半線。我努力地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不尋常來,奈何他淡定自若。林老師興致頗好地和他聊天:“這個速度,拆得真練。”
顧醫生拆完直起,莞爾:“這是我的。”
我拿著紙筆上前:“顧醫生,回家以後要注意些什麼?刀口洗澡方便麼?飲食有沒有什麼要忌口的?生化全套是每三天還是每隔三天……”
醫生一一作答,一邊看著我唰唰唰地記,一邊和娘親保持著良好互,等我寫完,他禮貌地向我們點頭告辭,沒有任何異常。我看著手裡的筆記本,莫非是我想多了?
早上查完房,就找不到顧醫生人了,沒有管床醫師在出院通知單上簽字,辦不了出院手續。
“他上午有兩臺手。”護士長查了一下手安排,“八點第一臺,十點半第二臺。等他下午上班吧。”
十點一刻,我正在收拾行李,病房門被敲了敲,又是一手服,隻出一雙眼睛,手裡端著病曆夾,出一張簽好字的通知單。
“你不是有手?”
“中間有二十分鐘間隔。”
我看著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快去辦手續吧。不然今天彆想回家了。”來去匆匆。
領藥,複印病例,刷卡,院證明…下午一點,車子駛離醫院。我下意識地回頭了眼住院部大樓,心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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