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品川並沒有在練武場。

晨熹微，他獨立於書房竹窗前，窗外是清脆無憂的雀鳥啁啾，窗是一室昏暗。

一隻早起的蝴蝶悠悠然從花壇裡飛過，羽黃。

時間彷彿一下子回到了過去。

他第一次看見，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頭上梳著簡單的雙丫髻。隨幾個親表妹過來時，總是喜歡走在最後面，眼簾低垂，不說話。傅品川以爲這個最好看的小表妹跟旁人家的庶一樣，怯怯，然後他就知道他錯了。

那日他在舅舅家花園裡賞景，江南風，跟京城大有不同，秀清雅。大表妹突然尋了過來，傅品川明白母親跟舅母的意思，可他不喜歡大表妹，便朝另一個方向走，走著走著迷了路，到了一座小院前。

因爲院子太小，傅品川不確定那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後面表妹追的急，他不得已悄悄閃了進去，意外發現院子裡跟兩個丫鬟正在玩瞎子。所謂瞎子，一人矇住眼睛，其他幾人四散開，等矇眼的人喊定後就不能了，自然也不會發出聲音引矇眼的人過來抓住自己，是以他在外面沒有聽到靜。

而他進去時，就躲在葡萄架旁，瞧見他，小姑娘眼裡出詫異，問他怎麼來了這裡。

傅品川正要說話，外面傳來了大表妹的聲音，當時他臉上的無奈和不耐煩多半是太明顯了，所以抿脣一笑，悄悄朝屋子指了指，狡黠俏皮。傅品川如蒙大赦，迅速閃進屋中，聽撒謊稱沒看見他。大表妹走了，他連忙走出堂屋，想要跟道謝，只搖搖頭請他快走。

那時他只是知道了聰明機靈，後來慢慢長大，有了傾城之姿，他的慕跟著變濃。可一直沒有對他這個世子表兄表出過多的緒，偶爾見面客客氣氣喊聲表哥便走。年輕氣盛，他堵到訴請，輕聲回了他三句話。

“第一，我不喜歡你。”

“第二，就算表哥喜歡我，母親姑母也不會答應的。”

“所以你走吧，以後別再來糾纏。”

再後來，心上人他嫁，他也娶了別人。

如今長子都親了，他還是不敢見。

“侯爺，堂屋那邊人都到齊了，夫人請您過去。”

傅品川苦笑，“知道了。”

堂屋裡面，衆人和氣融融地說著話。

很快就見傅品川一石青圓領長袍走了過來。

林氏悄悄看向喬氏。

喬氏正側首聽傅寶朝傅容抱怨的鸚鵡不會說話，餘裡瞥見傅品川，擡頭看去，見記憶裡的年早已變不怒而威的當家侯爺，心裡一陣慨，同三夫人一起起行禮：“大哥來了。”

傅品川微微頷首，徑直從兩個弟妹前經過，朝坐在中間的老太太道：“練武一時耽誤了，勞母親久等。”

老太太笑道：“坐吧坐吧，都是一家人，哪用那麼客氣。”

傅品川便同妻子一起坐到了老太太兩側。

人都到了，傅定神清氣爽地領著紅臉的妻子上前跪拜。

敬完老太太，秦雲月舉著茶盤遞向公爹。

面前素手纖纖，傅品川愣了一瞬，彷彿昨日也有這樣一雙手，將茶遞給他，喊他……大哥。

他不自看向左側。

剛剛進門時，只瞧見模模糊糊一個影，他就不敢看了。

現在依然不敢，怕看得越多，記得越深，所以視線在傅容傅宣姐妹上晃了一圈，傅品川很自然地收回，喝完茶後叮囑小夫妻倆：“你們是長兄長嫂，以後過日子定要和和睦睦，別讓小輩們看笑話。”

傅定夫妻齊聲應是，又給林氏敬茶，林氏送了兒媳婦一套極品的翡翠頭面。

喬氏送了侄媳婦一紅寶釵，紅寶石有龍眼那麼大，跟林氏的整套頭面比起來略顯不如，但也很拿得出手了。三夫人手裡也有錢，送了一對兒水上好的紅翡鐲子，氏爲舅母，出手自然也是不凡。

到傅容等小姑子，就是收禮了，秦雲月還想著傅宛，送了傅容姐妹三對兒南珠耳墜。

一時禮畢，衆人說了會兒話就散了。

三日後秦雲月回門，期間林韶棠通過了西山書院的院考試，正式留京讀書。

氏來京有兩件事，兒子的學業，兒的婚事。現在兒子這邊沒問題了，兒的婚事，想想京城與蘇州相隔這麼遠，兒真嫁過來恐怕輕易回不了孃家，便決定在蘇州附近給兒挑選良婿，是以早早向老太太提出告辭。

出來這麼久，家裡很多事都讓記掛。

老太太再三挽留，見氏去意已決，晚上設宴相送。

“我去洗手，三妹妹要一起去嗎？”宴席進行到一半，林初霞有些忐忑地看向傅容。

傅容看看，笑道：“好啊。”

兩人一起離席。

此時已是月中，明月高懸，灑下一片皎皎清輝，就算走廊裡沒有掛著燈籠，也能看清。

“你們在這兒等等，我跟三妹妹說幾句話。”眼看走廊快要到頭了，林初霞回頭吩咐兩個丫鬟。

蘭香詢問地看向傅容，見傅容首肯，停住了腳步。

林初霞示意傅容隨往前面走了幾步，靠近走廊一側欄桿而站，看著傅容，言又止。

傅容約猜到的心事，卻不好說破，誇起侯府的夜景來。

“三妹妹，最近我沒去找你玩，你沒有生氣吧？”林初霞忽然小聲問。

傅容驚訝道：“沒有啊，姐姐事多，我怎麼會怪你？”

語氣自然，林初霞卻是不信的，母親那種態度，二房怎麼會察覺不到？既然彼此心知肚明，林初霞也不猶豫了，著天邊明月，幽幽開口：“三妹妹，明天我就要回蘇州了，這一去，不知還會不會再來京城，也不知是否有緣再見三妹妹。現在我有一句話想問你，還請三妹妹如實相告，也好讓我走得安心。”

轉過頭，懇求地看傅容眼睛。

又是個多的姑娘，傅容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就想不通，爲什麼有人會因爲短短幾面就輕易呢？譬如姐姐，同樑通見了幾次就把心出去了，林初霞更是，似乎都沒跟自家哥哥說過話吧？就不行，看安王那麼順眼，跟了徐晉後也沒有再惦記他。

“姐姐問吧，我知無不言。”

林初霞眼裡出激，攥了攥帕子，別開眼道：“我，你哥哥可曾主問起過我？”

傅容大爲震驚，猜測林初霞是爲了哥哥找，卻沒想到如此直白。

林初霞沒有看，彷彿料到傅容會吃驚，只著遠夜，聲音幽幽：“以前讀《詩經》，最喜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句，實則不解其意。說來讓三妹妹笑話，遇見你哥哥，我才明白其中滋味兒。”

自嘲般，林初霞低頭笑了，握住傅容的手，目平靜了下來：“我相信三妹妹不是碎的人，問這個，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求一個安心吧，免得自己胡猜測，回家也不安生。”

如此誠懇，又是婉的好姑娘，傅容忙道：“姐姐放心，今晚談話只有你我知曉，至於我那哥哥，自小嗜武癡，對兒長毫不上心，所以……”

“我懂了。”林初霞笑著打斷傅容的話，“多謝三妹妹解了我的心結。”

其實早就猜到了答案，傅宸從沒有多看一眼，又怎會喜歡？

“走吧，再不回去們要擔心了。”輕輕說了一句，林初霞擡腳往前走。

傅容定定地著背影。林初霞明顯瘦了些，纖纖弱弱的，像夜裡盛開的花，因風涼而蕭索。

次日早上，傅容跟在母親邊一起去送氏母。林初霞穿了一桃紅的妝花褙子，笑著朝們一一告別，目上傅容的，一笑，大方從容，彷彿昨夜走廊下的短暫對話只是傅容的一場夢。

看著馬車遠去，傅容難免心生惋惜。

但這種淡淡的悵然緒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爲下午傅宸回來時，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母親，剛剛我聽大哥說，陝西巡貪污軍餉五萬兩之多，又草菅人命，強搶商家爲妾，皇上大怒，一氣之下將他的巡之職撤了，本想殺了的，念其曾經有功於朝廷，只削不要命，全家押送遼北充軍。”

“真的？”喬氏喜出外，差點拍手稱好，“惡人有惡報，罪有應得啊。”齊家在信都養尊優慣了，如今一招發配邊關，宛如從天上落到地底下，他們能得了？不了也跟沒關係，齊家人這一走，便再也沒法折騰謀詭計害的兒，過幾天可以安安心心領著兒回家了。

喬氏回頭看兒。

傅容又驚又喜，還有點擔心。

上次在信都時，徐晉說會幫教訓齊策，這次齊家遭殃多半是他的手段了，如此一件大禮，徐晉晚上會不會又過來邀功佔便宜？

傅容不想縱著他這個病，親一親就起反應，上次他那雙爪子就想放肆了，是堅持不肯他纔打住。但同樣的招數使多了，漸漸就會不管用，如此下去，先是親再是，徐晉只會越發得寸進尺。

得想個辦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