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霄出門后徑自去了建侯府。
當年他還在京時,與他游最深的就是建侯二房長子薛嘉言,兩個人差不多一同長大,他昏禮時,薛嘉言也來了。
薛嘉言此時正好在府里,被長輩著他選差事,他不想選,生無可地聽著他母親陳二夫人嘮叨他,忽聽下人傳報方寒霄來找他,一躍而起:“娘,我有事,我先走了,差事回頭再說!”
“哎,你這孩子——!”
陳二夫人站起來,追他不及,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
旁邊的嬤嬤勸道:“是方家大爺來尋,方大爺不是個淘氣子,大爺便和他去散散心也沒什麼。”
“方大爺不淘氣,我們家里這位爺可淘氣得很!”陳二夫人嘆氣,“這麼大歲數了,還是一天天只知道玩,捐好的差事都不肯去做,總這麼著,怎麼得了。”
嬤嬤道:“也不能全怪我們大爺貪玩,選來選去總是在都督府里,大爺心里別扭著,不想看那邊的臉。”
“我知道,可這是我們最好走通的關系了,大哥兒進去熬個幾年,只要不出大差錯,品級就能升上來,上別哪有這份便利呢?”陳二夫人說著,煩惱地坐了回去。
嬤嬤心中一,道:“方家大爺回來了,這回沒來得及,下次他再來,夫人請他進來坐坐,大爺從前就肯聽他的話,說不準他倒能勸準了大爺——或者不用夫人說,方家大爺自就要勸他了。”
陳二夫人心中升起希,旋即又嘆了口氣:“唉,方家那孩子,也是個可憐的。”
好好的世子,丟了還殘了,如今人提起來只能稱一聲“方家大爺”,這可算個什麼稱呼。
“那他下回來,我跟他說說罷。”陳二夫人忽想起來,“對了,他不是才娶了親?下個帖子,把他媳婦一起請來,大家坐一坐說話,更好——就是他那媳婦也不知怎麼回事,我才聽了徐家在外面放的風才知道,定好的大姑娘,臨到過門變了三姑娘,當時沒一個人說,過后才慢慢傳出來,著蹊蹺。”
陳二夫人這麼一想,又后悔了,“算了,不請了罷,萬一人家里面有事呢。”
嬤嬤笑道:“依我說,可以請得,方大爺若是不愿意,隨便說一句病了就婉拒了,方大爺如今說不得話,夫人獨獨把他請來,也有些不便。”
陳二夫人一想:“倒也是,那就請一請,來不來依他的便。你二丫頭來,代我擬個帖子。”
嬤嬤答應一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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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寒霄和薛嘉言出得門來,找了家茶樓的雅間坐著,這時也正在說他的婚事。
薛嘉言好奇死了:“方爺,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徐家搗鬼,嫌棄你這樣,才換了個庶給你?我一聽到徐家放風就想去問你了,怕耽誤你伺候你們家老太爺,憋到了現在。”
不等方寒霄回答,他馬上著又道:“你別不好意思,告訴我,真是這樣,我整不死徐家!”
方寒霄問酒家要了紙筆,寫了個“沒”字。
薛嘉言看一看紙,又看一看他,面轉了黯然:“方爺,你說你——唉,這賊老天,怎麼這麼不公道呢,偏把你坑出這個病,你就是缺條胳膊斷條也比這強啊,你們家老太爺疼你,說不定都會偏著你。”
平江伯是武職,獨臂將軍史上不是沒有,啞治軍就相對太難了,軍急時,將軍不能發號施令,寫張紙傳來傳去哪趕得上呢,武人一般文化還低,做到三四品大字不識的都有。
方寒霄:……
丟下筆從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薛嘉言嘿嘿笑了:“我就是這麼一說,哪能真的咒你啊。”
方寒霄重新寫著問他:我不在京這幾年,你如何了?現任何職?
薛嘉言大咧咧地道:“什麼職也沒有,爺不耐煩做那,到耍著唄,就是你不在,哥幾個都沒什麼大意思,耍不出勁兒。”
建侯本籍在蜀中,現在府里偶爾還有老家的人過來投奔,薛嘉言好鬧,跟著學了點鄉音,所以滿口“耍”來“耍”去的。
方寒霄目微凝,瞪他一眼,當即寫道:那你就打算這麼耍一輩子?
薛嘉言往紙上一看,被刺著了似的,捂著眼:“哎呦,方爺,你怎麼比我娘還厲害,我們兄弟這麼多年不見,好容易你回來了,出來聊聊,開開心心的才是,說這個有什麼意思,張口就一輩子,爺這一輩子還長著呢,著什麼急呀。”
方寒霄呵呵冷笑一聲,寫:那是,不著急,等你那吃著的弟弟爬你頭頂上,爬得高高的,你夠也夠不著他,那時更不用著急了。
薛嘉言:“……”
他從捂眼變捂口,一張俊臉都扭曲了:“方爺,多大仇,有你這麼捅兄弟心窩子的麼,早知我不跟你出來了!”
方寒霄說這話自然是有原因的,凡他們這些有爵人家,好些都太平不到哪兒去,各鬧各的家務。
建侯府與平江伯府的問題不同,如今的建侯子嗣上甚是艱難,到四十五歲上膝下只得一,而他的弟弟薛二老爺倒是十分順利,兒子一個接一個地蹦,薛嘉言就是長子。
老建侯還在的時候,眼看大兒子的子嗣估是沒戲了,也摻了一點偏心薛嘉言這個活潑討喜的長孫的心思,張羅著要把薛嘉言過繼給長房。
薛二老爺夫婦原不愿意,但挨不過老建侯堅持,加上長兄這個年紀了,還生不出兒子,大概過繼是早晚的事了,要過繼,自然先撿著親兄弟的房頭來,就只得勉強地應了下來。
不想世間事,有時真是無法言說,薛嘉言的過繼手續都快齊備了,文書都寫好了,只差開祠堂祭祖這一步,建侯有個小妾查出了一個多月的孕。
老建侯的意思還是繼續過繼,小妾生出來不知是男是,而且他做的主,著二房同意了,這時候忽然反悔,如果一朝瓜落,小妾生出來的還是個丫頭怎麼辦?再把作廢的文書重寫一遍?薛嘉言好端端的薛家子孫,并且還是事實上的長孫,也不能讓人這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啊。
但建侯不同意,他堅決地撕毀了過繼文書,把薛嘉言退了回去。
他賭贏了,九個月后,小妾生出來了他夢寐以求的兒子。
既然有了親生子,那過繼之事是再也休提了,只是二房讓這麼耍了一遭,心里自然不痛快的,不痛快也沒辦法,總不能把兒子塞給建侯,再說,陳二夫人還舍不得呢,在家罵了一通建侯也就罷了。
可建侯那邊沒罷,他抱著襁褓中的小兒子,漸漸地,有點防上薛嘉言了——他的兒子還這麼小,而薛嘉言已經了人,焉知將來不會欺負他兒子?尤其薛嘉言還曾經差點過繼給了他,搶了他兒子的世子位子。
這時候,老建侯已經過世了,建侯無需顧忌,行間雖然一切如常,但一些小細節上,難免有點把這意思流了出來,薛嘉言是個大而化之的子,但他心里不傻,大伯從前待他什麼樣,如今待他什麼樣,他有數。
既有數,他就不想沾建侯的,他給找的差事,他也不想去。
但是要他自己找差事呢——
“我沒本事找啊。”薛嘉言一攤手,甚是理直氣壯地道,“我文不武不就的,我看上的地兒都不要我,要我的,我又看不上。”
上這麼個混不吝,就是他爹薛二老爺都沒招,薛二老爺是個好人,什麼吃喝嫖賭的紈绔惡習一概沒有,連個妾都不納,不過他在為上一樣淡泊,做著一個可有可無的閑職,到給兒子使勁的時候,他就有些有心無力了,只能指繼承了家族全部權柄的建侯。
偏偏兒子跟建侯不對付,就是不肯要他給找的差,薛二老爺知道兒子心里別扭,不忍心狠了他,有時柳條都舉起來,又放下了,放任著兒子二十出頭還四游手好閑。
不過,似薛嘉言這樣的勛貴子弟,前程再無亮吃穿是不愁的,一般程度的敗家家里也能承,京里像他一樣游著的爺們多了,所以薛二老爺和陳二夫人雖是著急,薛嘉言自己覺還是良好的。
不但良好,他還先心上了方寒霄,一邊往里塞著茶點,一邊有點含糊地道:“方爺,別說我了,我親爹親娘都在,憑怎麼著,日子也差不到哪兒去。倒是你,你以后可怎麼說?對了,你這次回來,不會再走了吧?要走,你把我一起帶走,我跟你出去闖闖!”
方寒霄:不走。走也不帶你這樣沒本事的。
薛嘉言又扎一回心,氣得端起茶碗往里灌了大半碗茶。
方寒霄刷刷寫了幾筆,推推他,示意他看。
薛嘉言自尊心接連損,不樂意看,方寒霄才不慣著他,拿紙就往他臉上一糊,紙上墨跡未干,薛嘉言哇哇著,頂著幾個墨點把紙揭下來。
“嗯?你給我找個差?”薛嘉言甚是驚奇,“什麼差?”
方寒霄想了想,寫:前侍衛,做不做?
這是很適合薛嘉言這樣子弟的差事,對個人素質要求不高,出好長得好,能給皇帝充門面不丟人就行,對薛嘉言自己來說,也很鮮,熬幾年資歷,以后轉別的武職也容易。
要是老建侯尚在,早可以把薛嘉言塞進去,只是他去了,薛二老爺不備這個能耐。而建侯現領著五軍都督府其中一軍,出于自己的心思,給薛嘉言找來找去都只在都督府里,薛嘉言就不想去他手底下,著他的監視猜忌,所以寧可游。
現在薛嘉言一看就心了,但有點猶豫:“好是好,但是方爺,你——”
他想說方寒霄都這樣了,自難保,哪來的門路幫他啊?
方寒霄寫:我祖父如今好些了。
方老伯爺雖然卸任了,辦這點事還是手到擒來,都不用親自出面,寫封手書,讓人拿著找到在這事上說話算話的人,該打點的打點一下就行了。
薛嘉言眼睛亮著,嘿嘿嘿地手笑了:“這怎麼好意思呢,
會不會太麻煩你家老太爺了?”
方寒霄笑了一聲,寫:你就說吧,要不要?
那當然是要了!
到時候他往殿門口那麼一站,他那小心眼兒大伯看見他,不得把心眼疑慮得更小了!
薛嘉言隨便一想,就懷大暢,連連點頭。
“方爺,還是你最夠兄弟,不枉我盼著你回來,把眼角紋都盼出來了,你看,你看——”
他正起勁說著,外頭忽傳來一陣喜樂聲音。
“誰家辦喜事了?”薛嘉言正是高興頭上,跳著就到窗邊去看了。
方寒霄也是無事,踱到他旁邊跟著往外張。
卻不是正式辦喜事,是送定親禮的,最前列擺著兩只用紅綢扎著的金雁,后面跟著抬各禮的人,一路吹吹打打,一看就知道是做什麼去的。
薛嘉言眼尖,連人喜牌上的字也看清楚了:“呦,隆昌侯府,是岑永春那小子娶續弦了?不知是哪家姑娘倒了霉——”
他扭頭沖方寒霄道,“方爺,這小子不知犯什麼病,打你走了,在外面有意無意地說你壞話,哥幾個找他,他還沒種,裝死不認。那天你親,虧這小子也有臉去,要不是怕攪了你的大好日子,我當時就得把他灌趴下!”
方寒霄懶懶走回來,岑永春要娶誰,他當然是知道的。
不是他冷眼旁觀推波助瀾,這門親事還未必能真的就。
薛嘉言不知,跟回來嘮叨:“嘿,對了,我要去打聽打聽,等他吉日那天,我就去灌他,把他灌得不了房,哈哈!”
他興高采烈,方寒霄把剩的半碗溫茶一飲而盡,揮揮手,示意他走了。
薛嘉言還舍不得他:“別呀,方爺,才出來就回去了?我領你去耍耍,我告訴你,你不在這幾年,京里又出了不好耍的地兒——”
方寒霄寫:回去給你找差事。
寫畢把紙給他看了一眼,然后全部了。
薛嘉言:“哦哦,方爺,真兄弟!”
一邊沖他豎大拇指,一邊忙跟他后面下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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