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與化之間的差距還是極大,若是聖人本尊在世,自然是橫當世,無人能擋,可如果僅僅是化,那便差得遠了。
哪怕是“月印萬川”的理學聖人降世,終究是一水中月,而非天上月,其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計。
秦清對上理學聖人,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兩人飛罡風之後,除了遠遠退開的儒門衆人,就只剩下李玄都和龍老人。
李玄都將“叩天門”刺旁地面,手按在劍首之上,“仙”隨風而,仿若仙人之姿。
龍老人還是保持著不如山的姿態,不驚也不懼。
事實上,龍老人從沒指著一位聖人降世就能徹底扭轉局面,如果真有這麼簡單,龍老人先前也不必如此爲難了,說白了,這只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勉強可以兌子,卻不能取勝。
如果真能請下一位聖人大殺四方,那麼道門的幾位道君也能降臨人間了。
所以勝負的關鍵還是在李玄都和龍老人的上。
同時這也是儒門首領和道門首領的決戰。
李玄都以掌心輕輕索著“叩天門”的劍首,輕聲道:“遼東與大魏朝廷之爭,道門與儒門之爭,我大師兄司徒玄策的仇,公仇私怨,都在你一人上,真是好極了。”
龍老人緩緩開口道:“只要殺了你,大勢仍有轉機。”
李玄都的手掌從劍首下至劍柄,五指依次合攏,然後問道:“你想殺我,一個人夠嗎?不夠的話,再加上幾位士也是可以的。”
龍老人淡淡道:“一人足矣。”
說罷,龍老人右手呈虛握之勢,似乎握住了一把無形之劍。
兩人各自握劍,以有形之劍對上無形之劍。
一劍是道門仙劍“叩天門”,一劍是儒門聖劍“素王”。
下一刻,李玄都當先出劍。
上次棲霞山一戰,李玄都已經是手段盡出,什麼“北斗三十六劍訣”,什麼“太十三劍”,什麼“慈航普度劍典”,都已經用過,不能說無功而返,卻也收效不大,故而李玄都這次乾脆都棄之不用,只用“南鬥二十八劍訣”。
不管怎麼說,三大劍訣都是前人之學,是別人的東西,“南鬥二十八劍訣”纔是李玄都自己的東西。李道虛一生所學也就是清微宗和萬象學宮兩家之學,卻不遜於李玄都這般博覽衆家之長,除了李道虛自己的天賦才之外,關鍵就在於“合適”二字。正如秦清所言,最好的未必是最適合的。
這一次,李玄都沒有用出“星羅劍陣”,因爲他知道這些陣法變化對上龍老人都是虛的,倒不如實實在在刺上龍老人一劍,憑藉“叩天門”更勝往昔的鋒芒,反而能重創龍老人。
龍老人大約也是如此想,“素王”上次重創了李玄都,這次仍舊能夠重創李玄都,關鍵是能夠擊中李玄都。
雖然龍老人沒能練全“四時劍”,但他作爲心學聖人的弟子,又有儒門爲依靠,坐鎮人間近百年,所學之博,並不遜於李玄都。
這些年來,不僅僅是儒門之學,便是道門、佛門之學,龍老人也頗有涉獵,正一宗的雷法,清微宗的劍,太平宗的算,補天宗的刀法,以及其他各宗的絕學,都被龍老人以各種手段拿到手中。雖然不是全篇正本,只是些殘篇副本,龍老人也不敢說學全,但龍老人畢竟是長生境修爲,一法通而萬法皆通,舉一反三隻是等閒,甚至還能幫助完善一二,要說到招數的造詣,未必就要遜李玄都幾分。
龍老人以“素王”迎上李玄都的“叩天門”,兩人純粹以劍招手。
此時城堞已經基本被火炮炸碎,寬達四丈的城牆如平地一般,再無半分遮擋,清晰可見兩人鬥劍。
只是絕大部分人又看不懂兩人的鬥劍。
因爲兩人出劍的速度只有一個“快”字。
快到哪怕是天人境大宗師,也有目不暇接之。
及至後來,城牆之上只能看到無數的劍影來回織,時分時合,時時現。
“叩天門”與“素王”相撞,轟隆隆作響,如雷聲震,似地先兆,使得城百姓驚惶不安,城外大軍亦是心神震撼。
有氣機漣漪以兩人爲中心不斷向外擴散開來,就像一圈圈被放大了無數倍的水面波紋,一直擴散至十里開外才緩緩消散。
波紋所過之,無論是高塔建築,還是其他,都被攔腰斬斷,彷彿是一把巨劍橫切而過。
幸而兩人位於城頭之上,這道波紋只是從城下衆人的頭頂掠過,並未造死傷。
前二十八劍,李玄都雖然於攻勢,但其實於下風。
龍老人就像一座巍然高山,任你狂風呼嘯,我自巍然不,只當是清風拂面,反而還能夠步步,一再李玄都出劍的空間。李玄都越是出劍,越是後退,這便是龍老人取自祁英的“無極槍”,將槍法化了劍法之中。
不過龍老人也敏銳地察覺到,李玄都的劍勢有違常理。尋常人出劍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而李玄都卻是反其道而行之,起始極低,繼而層層遞進,好似一浪疊著一浪,不斷向上,若是不能將其一氣下,反而要被他所制。
這正是“南鬥二十八劍訣”中取自“四海生劍”的部分劍意,一浪疊著一浪,觀東海大,起落,因日月而,幾時有過停歇?
此時李玄都的正是“漲”之時,故而龍老人也不似表面上的那般勝券在握。
第二十九劍是個分水嶺。
這一劍,李玄都止住了退勢,將劣勢扳了平勢。
龍老人臉微變,開始與李玄都以攻對攻。
好似江水拍山而去,捲起千層雪。只是江水依舊,山崖依舊。
到了長生境,已經無所謂什麼開口泄氣,一分一毫都在自己掌控之中,龍老人在激戰之餘猶能開口道:“李玄都,你今日要爲司徒玄策報仇,可若是你死在我的劍下,又有何人爲你報仇?”
“我是垂垂老朽,此生無一劫地仙,可你不同,如此年輕便躋長生境中,一劫地仙幾乎是你的囊中之,便是看似遙不可及的二劫地仙,也不是沒有可能,你本該高坐雲端看人間興亡,又何必以涉險,親自參與到其中?”
“就算奪取天下, 也是秦家人坐龍椅,與你李玄都有什麼關係?多年江湖較短長,到頭來爲誰辛苦爲誰忙?英雄豪傑識時務,何苦出生死弄刀槍,倒不如拋開名利枷鎖,逃出是非之鄉,不管王敗寇,休給他人做嫁裳。”
“亦或是你其實是想要名垂青史?那我也勸你一句,誣聖自賢,妄談社稷,今人不言,煌煌史冊自有後人言之,只怕是臭萬年,你的聖人之夢早就該醒了。”
李玄都不爲所,閉口不言,只是專心出劍。
龍老人皺了下眉頭,竟是沒能從李玄都的上察覺到半分殺意的存在。
就算李玄都善於掩藏,也不該如此纔是。
這種覺就好似將帥領軍作戰,所有的人命只是一個個數字罷了,沒有的目標,便沒有明顯的殺意。
那麼在你李玄都的眼中,我龍老人到底是什麼?
刻骨銘心的仇人?不像。這也在理之中,畢竟李玄都從未見過司徒玄策,兩人也沒有任何脈聯繫可言,李玄都報仇更多是爲了張海石,可張海石還活得好好的,李玄都心中自然沒有巨大的仇恨讓他生出強烈殺意。
那就是單純的攔路人?
這就有點意思了。
龍老人不得不嘆,李玄都的心境長之快,實屬罕見。
早在天寶元年的時候,李玄都還是個衝易怒的年輕人,一任俠意氣,與他見過的無數年輕人並無本質上不同,可沒用十年時間,此子竟是有了幾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心境,好似是蟲子一朝破繭蝶。有了這樣的心境,再多的言語也是無用了。
龍老人不再說話,同樣只是出劍。
第三十六劍。
不如山的龍老人終於是向後退了一步。
僅僅是一步而已,可對於龍老人而言,卻是落了下風之中。
李玄都終於是開口道:“有句話作‘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我不敢妄言萬世太平,我爲天下開太平,哪怕聽不到半分迴響,雖千萬人吾往。”
這一刻,李玄都上竟是有浩“浩然氣”生出。
龍老人學得道門之學,李玄都同樣能學得儒門之學,不僅僅是寧奇給他的“正氣歌”,他的老恩師李道虛當年便曾求學於萬象學宮。
李玄都橫劍前,手中“叩天門”生出無窮劍氣,凝而不發。
龍老人臉微變,下意識地握了手中“素王”。
李玄都緩緩開口道:“你剛纔問我的話,我答了,我現在用你的話來問你,你本可置事外,飛昇天上,卻要逆勢而爲,到底是職責所在,還是另有所圖?你纔是聖人之夢該清醒。”
龍老人眼底掠過一抹沉,不知是不是被李玄都說中心事的緣故。
李玄都一劍劈下。
一瞬間,所有的景象都變得模糊起來,彷彿是隔火觀人。
一道浩劍氣如同白龍朝著龍老人洶涌而去。
龍老人橫劍格擋,雖然沒有倒地,但卻被這道劍氣推著向後倒出去,一直從永定門退到了左安門。在這一線路徑上,無論是守城士兵,還是守城械,悉數被龍老人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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