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黃河岸邊，一群衫襤褸披頭散髮的人正在緩慢地抬著木板步行，他們兩人一組，走得十分慢，因為腳上還戴著鐐銬，這些人是附近州縣送來的囚犯。

一個囚犯抬起頭來，風吹開他額前的髮，他瞇著眼睛看去，河麵上一道長長的浮橋正向對岸延。

“快走！”路邊戴著高筒帽穿皂靴的差監工催促道，揚起手裡的木作勢要打。囚犯們忙低下頭，腳下又艱難地加快了幾步。

不多時，那監工也不盯著囚犯們了，轉過頭正看著南邊。囚犯們也十分好奇，瞅準時機偏頭去看。

澶州城樓在視線深聳立，並冇有什麼稀奇，它一直都在黃河南岸。但澶州北城的驛道上，如雲的旗幟和車馬引起了大夥兒的觀，城門外似乎也有很多人。

……一架大馬車上的紗繩編織車簾被挑起一角，符金盞也在遠遠眺了一下黃河河麵上的浮橋，隻看一眼便放開了簾子。符金盞肩背拔，儀態端莊，臉上帶著很淺的笑容。

還有兩個子坐在的對麵，麵朝馬車行駛的相反方向，們是杜氏和張氏。而馬車外麵有一些文，還有護駕的武將杜貴，便是杜氏的弟弟，殿直都指揮使。

很快馬車外麵喧鬨起來，有人大聲道：“大皇後幸澶州，澶州民無不榮幸，臣等恭迎皇後大駕臨……”

接著有文的對答，出麵的人似乎是樞使王樸。符金盞坐在車裡毫冇有理會的意思。

杜氏小心開口道：“中原與遼國打了那麼多年仗，這回真要議和了？”

符金盞朱輕啟，馬上糾正道：“遼國是求和，不是議和。”

“是，是。”杜氏忙道。

張氏也附和道：“大許軍大軍境，攻破錦州。這種時候遼國要談，不是求和是什麼？”張氏頓了頓又道，“家是不是快到澶州啦？”

剛說話，便見杜氏臉上出揶揄的笑意，張氏頓時莫名有點尷尬。符金盞目明亮，將倆人微妙的表看在眼裡，心裡稍稍有點不痛快，但很快便釋然了。

現在的一切或許並非那麼完，但符金盞接了……郭紹的存在就能讓國家氣象強盛、外穩固，就算符金盞有時候會嚐到醋意，但也得到了更多的愉快。

郭紹好轉後，冇有人敢要挾威脅金盞，包括強大的外寇遼國！符金盞一想到他，就有分外的安全。

張氏有些懼意地看了一眼對麵的金盞，左顧而言它，說道：“家接遼國求和，為何要選黃河南岸？澶州有什麼特彆的地方麼？”

杜氏接過話道：“我也不知。”

符金盞一言不發，也不清楚澶州有甚特彆之。

……幾天之後，郭紹率一騎兵至黃河，浮橋已經修好了。他騎馬渡過黃河，已見南岸一大群人正在停在那裡迎接。

這時便見符金盞從一輛馬車上走下來了，遠遠地看過來。

郭紹輕輕踢了一腳黑馬的馬鐙，馬兒便輕快地向前麵跑了過去。“籲！”郭紹提前勒住戰馬，讓它慢慢停下來。

符金盞喜悅地看著他，但依舊保持著禮儀，當下便將玉手抱在腹前，屈膝向下款款一蹲，說道：“妾恭迎家，恭祝家駕親征得勝歸來。”

這時周圍的文武紛紛抱拳拜道：“臣等恭迎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郭紹大步上前，但見符金盞穿著寬大的禮服，不過裡襯卻是坦領，鎖骨上的雪白潔，一張圓潤的臉紅齒白十分豔麗，姿態端莊優雅，喜的表中帶著微微的。郭紹頓覺熱流淌，渾充滿能夜十的力，就好像一個了一整天的人坐上飯桌，總覺得自己能吃下一整桌的菜肴。

他出臟兮兮的大手，一把實實在在地抓住金盞的薏扶起，又對所有人道：“平罷。”

郭紹棄馬，與金盞同車。大群儀仗和人馬前呼後擁向澶州城行進。澶州是黃河南岸無數城池中的一座，此時分外熱鬨。城樓上鼓聲齊鳴，百姓夾道觀，有人在城樓上大聲宣讀著此次皇帝親征的功績。

鬧鬨哄一片中，郭紹並未麵，他坐在馬車裡，隻對金盞有興趣，眼睛上下仔細瞧著的每一線條。

“反正早已知，看到我的服，就能想到服下麵是什麼樣子了，是不是了許多期待？”金盞笑地看著他。

郭紹出征多日，順著的話聯想，更有些把持不住，便將手放在了子上的膝蓋位置。不料符金盞按住他的手，紅著臉笑道：“外麵起碼上萬人，一會兒下車也都是人，切勿失儀。”

“朕聽金盞的，再忍忍。”郭紹隻好說道。

金盞不問道：“陛下與遼國議和，為何不就近選在河北，偏要到澶州來？”

郭紹笑道：“若在河北，那咱們就冇那麼快見麵哩。”

金盞瞪了他一眼，道：“我說正經的，有點好奇。”

郭紹沉片刻道：“此次和議非同小可，必是曆史的標誌事件……便是一定會名垂青史！為了讓此事有個朗朗上口的名字，稍微麻煩一點完全值得。”

“澶州之盟？”金盞用舒緩而好聽的聲音唸了一聲，倒是有點朗朗上口的味道了。

但郭紹還是覺得不夠順口，微微搖頭道：“澶州城東邊有一個古代湖泊，名澶淵。所以這次議和，可稱‘澶淵之盟’。”

“澶淵之盟……”金盞唸了一遍，笑道，“陛下總有奇思妙想，有時候倒像個年一般執拗。”

郭紹笑道：“朕的也像年一般，金盞試試便知。”

他趕胡說轉移金盞的注意，不然解釋下去說不清楚，為啥名字一定要用一個不太出名的古湖、“澶淵之盟”？容易上口的名字多了。

符金盞聽罷臉上飛起兩朵紅雲，呼吸也似乎比剛纔重了幾分。

……

河北平原上，另一隊向澶州進發的人也在趕路。

驛道兩邊，大片的莊稼地蔥蔥鬱鬱，河北平原冇有遊騎襲擾之後，彷彿每一寸土地都種上了糧食。原野中飄著寥寥的煙火，那是用石炭（煤）或燒柴在煮“糞”的煙。

戴著草帽的農夫時不時從地裡站起來，手裡握著鐮刀警覺地觀著驛道上披甲執銳的兵馬。河北初定，這邊的百姓見到甲兵仍舊很張；並不像中原那邊的民戶，遇到這種況隻會看熱鬨。

人馬前麵，董遵誨騎著馬大搖大擺，邊的旗手舉的是虎賁軍軍旗。後一群披甲執銳的騎兵，護著一輛馬車和一隊騎馬的契丹人。那些在騎兵大隊中的人便是大遼使團。

正使一人，副使三人，都坐在那馬車上。

副使中有楊袞，楊袞十分沉默，但表現得倒很鎮定。車上氣氛沉悶，正副使並冇有急著商議對策；因為正使蕭思溫從離開王帳起就幾乎冇吭聲。

蕭思溫端坐在車上，閉著眼睛，順著馬車的顛簸搖晃，彷彿睡著了一般。但他的眼袋比平素更重，顯然好些天冇睡好了。

大遼部，雖有很多契丹人不願意與南人和談，但冇有用，耶律斜軫等一黨的國策主張才據有決定。耶律斜軫還說服了大多數貴族，因為比起許國來，生真謀|反後侮辱大遼公主、|殺契丹人更讓人們的怒火無法忍耐；高麗國趁火打劫也大遼貴族惱怒……這種心思，就好像被一個高大強壯的人毆打後還能接，而被一個自己完全看不起的人扇了一耳會暴跳如雷！

蕭思溫已無法左右國策，於是此行送上仇敵之門也無從選擇。他若不來，難道耶律斜軫親自來？

“許國人會要求大遼稱臣？”一個副使終於開口了。

另一個副使立刻說道：“那還談個啥？大遼自太祖立國，隻有彆族稱臣，何時對他人稱臣？如果他們這般無理要求，讓大遼蒙屈辱，咱們立刻拒絕！”

蕭思溫睜開眼睛道：“敵國大軍威之下議和，簡直就是城下之盟，這種時候議和本就是屈辱。”

剛纔說話的兩個副使改變口氣陸續道，“北院樞使的意思，此番前來，應儘力達和議。”

蕭思溫道：“那還得看看究竟是些什麼條件。”

說到這裡，蕭思溫不聲觀察楊袞，楊袞也是副使之一，但並未表態。

“楊副使？”蕭思溫看著他。

楊袞馬上做出恭敬的姿態，說道：“蕭公乃正使，此事還是蕭公作主。不過……北院樞使認為與許國角逐非長治之道，此時大遼外困，更得果斷抉擇。”

蕭思溫聽罷恍然：“良禽擇木而棲。楊副使本也頗有才乾，能得樞使賞識，對大遼也頗有益。”

楊袞隨口說道：“樞使與蕭公同朝為，並不是外人。”

蕭思溫無話可說，從馬車隙裡看出去，一無際的平原，慘白中帶著屎|黃的驛道蜿蜒延，就好像一條無法預知前途的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