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兵
?布佔泰的那記左弓蒼頭箭,生生的撞裂了我的肩胛骨,大夫給開了藥方,雖不至於大熱天的要上夾板,卻嚴叮囑不可,以免骨頭難以長好。
傷筋骨一百天,我正好以此爲藉口,將婚禮一再,最後日期只得拖延至九月末。
然而九月初,便聽說娥恩哲因不堪丈夫辱,居然從烏拉城裡逃跑了,布佔泰因此大發雷霆,將額實泰和穆庫什關進了牢裡。
局勢開始張起來,不用多問,整個烏拉城已瀰漫出一種抑的氣氛。九月中,布爾杭古忽然到了,我不清楚他們這些男人攪在一起到底商議了些什麼計策,只是清楚的知道烏拉的太平日子挨不長了。如果我被許嫁烏拉是個子,那麼娥恩哲了鳴鏑之辱後逃回建州,將爲努爾哈赤攻打烏拉的導火索。
於是,我躲在房裡每天數著日子開始倒計時……
萬曆四十年九月廿二,努爾哈赤親率三萬大軍,藉口布佔泰屢背盟約和以鳴鏑侄娥恩哲,急速向烏拉進兵。七天後大軍抵達烏拉境,沿著烏拉河而下,直烏拉城,隔河列陣。
布爾杭古原想回葉赫搬救兵,可是沒等他走,建州大軍已然境。烏拉城慌一團,布佔泰佔據有利地形,避而晝出夜伏,安養兵力,借疲勞戰來拖垮建州兵卒。然而未出三日,建州改變戰,竟而突襲攻佔了烏拉城周圍各個小城,又將沿河六城的房屋、穀、糧草盡數放火焚燬。
烏拉城自此被徹底孤立無援。
布佔泰心急如焚,連日來的不眠不休,已將他弄得形容憔悴,疲憊不堪。
“東哥……”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我跟前,悲涼的著我,“我該怎麼辦?”
很突兀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問的太大,答案也太重,我無語,只是將手放在膝蓋上默默的垂下頭。
寂靜的房間,我坐著,他站著,兩人彼此間都不說話。
“東哥!”他忽然聲喊我,“可否讓我抱抱你?”
我茫然擡頭,他表悲痛,眼底閃爍著無奈的芒,於是我那顆早已麻木的心沉了沉,不怒反笑:“怎麼辦……爺早有定奪,何必再來問我?”
“東哥……”
“我累了,想歇會兒。爺若有召喚,東哥也好打起神來……”
“東哥!”他忽然衝過來,單膝跪地,強勁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摟住了我,我掙了掙,無奈下也只得任他抱了,“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似乎這聲“對不起”已然有很多很多人跟我一再的提起,可是他們到底哪裡對不起我了?爲何明知會“對不起”我,卻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傷害我?
我是真的累了……心太累!已然承載不起太重的東西!
翌日,布佔泰派遣部將英海乘船至對岸建州軍營,請求和解。努爾哈赤未予理睬,竟將英海轟了出來。之後連續三日,烏拉派了三次使者求和,均被拒。
第四日,布佔泰出現在我房門口,後跟了一隊全副鎧甲的侍衛。滿屋子的丫頭嚇得噤若寒蟬,我平靜的將懷裡逗弄玩耍的一隻小貓趕了下去,撣了撣長袍而又冰冷的綢緞面料,仰頭對布佔泰一笑:“這便要去了麼?好!”頓了頓,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譏誚的問道,“爺希東哥如何妝容呢?是慘不忍睹,還是悽楚可憐?”
布佔泰繃了麪皮,一聲不吭。
我哈哈大笑,笑聲裡鼻子微微一酸,我刻意忽視這份悲痛,大咧咧的朗聲說:“那好……就這麼著,咱們走吧!”
布佔泰轉疾走,腳步快得出奇。他帶來的那隊侍衛裡有個拉布泰的人了出來,恭向我打千:“格格……得罪了!”說罷,右手輕輕一揮,後有人拿了條指的繩索出來,利落的將我雙手反綁於後。
我疼得咧吸氣,拉布泰斥道:“笨蛋,作輕點!”那人嚇得手一哆嗦,反將繩結得愈發了。
跟著他們一路繞出城,然後乘了一葉扁舟,船不大,統共只能裝個七八個人,除了我和艄公以外,布佔泰一共只帶了喀爾瑪、拉布泰等六名親隨。
嘩嘩的水流聲自船側湍急而過,我忽然冒出個傻念頭,如果就此一頭栽下河去,不知道那滋味又是如何?應該不會太難吧……
傾過子,我著渾濁的河水癡癡發怔。
“爺,快到了!”拉布泰小聲提醒。
“嗯。”布佔泰點頭。然後拉布泰稍一示意,立即有兩名侍衛一左一右的拉起了我,將兩柄明晃晃的鋼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小心些,可別當真傷了……”布佔泰有些猶豫,但眼神始終躲躲閃閃的不敢正視我。
“奴才們自有分寸,爺放心!”
“什麼人——”冷不防河對岸傳來一聲厲喝,十多名小兵手持長槍,沿著河堤奔走。
拉布泰急忙朗聲說道:“海西烏拉部首領貝勒求見建州淑勒貝勒!”
這句話剛說完,那頭已有人朗聲大笑:“是布佔泰那老小子來了?我來瞧瞧可真……”這聲音耳得讓人熱淚盈眶,我扭頭看去,只見一名穿黑甲冑的大將騎馬奔至岸邊,雖然隔得遠了些,卻仍可從型上清楚的辨認出來。
“扈爾漢!”我口高呼。
滔滔江水未能完全掩蓋住我的聲音,岸邊的扈爾漢頓住了馬步,錯愕的嚷道:“是……東哥格格?是東哥格格麼?當真是你——他孃的!布佔泰,你小子想做什麼?捆個娘們當人質,你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
布佔泰臉鐵青,面部微微搐著,鼻翼翕張,緒有點不穩但終於沒有吭聲。
得得得……一陣馬蹄驟響,嘩啦一聲,水花四濺下竟有一匹烏騅寶馬負著主人,連人帶馬一塊躍下河來。湍急的河流中,水深至馬腹……
眸瞳漸漸溼潤、模糊,眼前的人影在不斷晃,一錐心刺骨的痛楚剎那間滲我的五臟六腑,痛得我快無法呼吸,心底埋至深的傷疤猶如重新被活生生的揭開,噝噝的搐疼痛。
“東哥……”馬背上的人影漸漸回覆清晰,隔了七八米遠,那聲嘆息似的呼喚裡飽含了太濃的,傳到我耳裡,竟讓我抑制不住的劇烈抖起來。
“皇太極!”布佔泰冷冷的話語在我耳邊炸響。他這一聲喊,也終於將我給震醒。
“布佔泰!”皇太極臉微白,烏黑冰冷的眼眸與他微白的臉形鮮明的對比,黑白分明間,那抹極氣勢的懾人煞氣靜靜的在他上彌散開來。
這一刻的皇太極,冰冷得人心裡發怵!
“布佔泰——”一片混的馬蹄聲在對岸響起,正黃旗的旗幡迎風飛揚,努爾哈赤一馬當先立在岸邊,握著馬鞭的手筆直有力的指了過來,“布佔泰,先時擒你在陣上,我赦你不殺,寬釋出來,厚養款待,扶爲烏拉領主,又以我新覺羅氏三配你爲妻。今日你欺騙蔑視我建州,七次違背盟誓,掠奪我屬部虎爾哈……”一連串的指責如重錘般砸來,布佔泰只是面不改,昂然直的站在船頭。
努爾哈赤語音一轉,雖然距離遙遠,我卻似能覺到他火熱的目在我臉上滾了一圈,而後繼續大聲怒斥:“而今……你竟意強娶我所聘之葉赫子,且以蒼頭箭辱我侄。俗語有云,‘寧削其骨,莫毀其名。’你已辱我至此境地,我如何還能容你猖狂無禮?就算他日大明天子怪罪,我今日也必定要一雪你予我的奇恥大辱!”
我目緩緩從努爾哈赤上移開,略爲往邊上偏過,子猛地一,下頜涼嗖嗖的到了冰冷的刀面。
代善!二阿哥……古英圖魯……他,竟也來了!
心裡一陣恍惚,再回神看時,發現皇太極猶如一尊雕像般一不的立在河裡。此時已是九月末,河水雖未結冰,卻也刺骨寒冷。那烏騅馬連打了兩個響鼻,哧哧噴著熱氣。
我心疼不已,千言萬語凝在間,百轉千折卻終是無法吐出一個字。他紋不,薄薄的雙脣堅毅的抿一線,臉愈發轉白,他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瞅著我。
不過僅僅幾米遠的間隔,我與他之間似乎手便能夠到,卻又彷彿隔得甚爲遙遠……
不知道布佔泰和努爾哈赤隔河相對,到底談的什麼,在這一刻我能應到的,只有他……只有一個他!
“老八!回來!”努爾哈赤的一聲催促,喚醒了我。
皇太極擰了眉頭,臉上閃過一痛楚複雜的神。過了好一會兒,他猛地一勒繮繩,強的將馬首擰拉回轉。烏騅馬在滾滾河流中蹚了回去,著他孤寂如山的背影,我心裡搐,眼淚無聲的落下。
“布佔泰!你記住了!我只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努爾哈赤騎馬立在岸邊,周圍的建州將士開始向後退去,“兩個月後,你若不能兌現諾言,我照樣會率兵打來——別以爲我當真攻破不了你的烏拉城!你莫忘了,這烏拉河遲早是要結冰的!”
沿河的大隊人馬開始往後撤,我眼瞅著逐漸消失的那個影,終於化作了視野裡的一個小黑點,心裡好比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攪在一起,說不出的憋屈難。
“真想不到……”喀爾瑪大大的鬆了口氣,慨,“果然不愧是第一,就連努爾哈赤那般驕傲無懼的人,居然也會爲了一個人放下段,應允。”
“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布佔泰的神淡淡的,有些冷,又有些蕭索,“回去吧。趕著這兩個月,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抓籌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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