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出行, 孟只是為了開眼界，自然惟同行二人馬首是瞻，而白星和廖雁則打算想引蛇出守株待兔, 務必要在綏山州城鏟除宋老大和馬老二這兩顆毒瘤, 以免來日再生事端。

當然了，鏟除毒瘤是一方面, 最要的還是賺賞金……

所以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必然會在城盤桓一段時日, 當務之急就是要找下榻的所。

三人城之后便立刻尋了一中檔客棧投宿。

孟知道自己不會武功, 也沒有江湖經驗, 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謂拖累, 所以便總是主搶著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進了客棧之后就先去找柜臺詢問。

柜臺上的人見他風塵仆仆, 又是一派書生打扮，便先為主的以為這又是一個要回原籍趕考的學子，當即笑著拱手道：“小先生一路辛苦, 想必不日就會高中，小人在此提前恭喜了。”

做生意講究廣結善緣, 畢竟科舉一事風云變化, 誰知會不會有人一朝魚躍龍？若真的賀準了, 來日還可作為一方談沾個；而就算說不準, 不過幾句好話的事兒, 他們也不會掉塊, 還能哄得客人開心, 使得賓主盡歡，何樂而不為呢？

若是運氣好了，到手頭闊綽又大方的顧客, 還能得不賞銀呢。

自從客棧開業以來，此舉便屢試不爽。然而常在河邊走，哪能不鞋？這世上總有些意外的。

此言一出，卻見來的三位客人忽得變了臉。

打頭的書生還罷了，后面兩個江湖客打扮的年輕男卻突然掛了臉，眉頭皺，顯然大為不悅。

說話的伙計被嚇了一跳，本能的開始回憶自己剛才的話，可又覺得沒什麼不妥，正不知哪里出了問題時，卻見那書生忽莞爾一笑，沖自己點點頭，溫和道：“那便借你吉言。”

“喂！”話音剛落，卻見書生后的發年似乎有些不悅。

“沒事的。”書生轉過頭去，沖他笑了笑，約帶著安之意。

那男便都不做聲了，可偶爾看過來的眼神中仍帶著不快。

伙計到底是在大城干活的，多也見過一點世面，事發展到這個地步，心中已經泛起幾種猜測，暗自后悔不迭。

都怪自己快，應該問明白了再說話的。

科舉一事雖然在人為，但也要看天意，每年不乏有不走運者，或是湊不夠保舉之費用，或是趕考途中遇到什麼不測，意外損毀重要文檔、耽擱時日趕不上等，以至于無法行……

他看這書生著貂裘，更兼氣度不凡，并不像尋常人家能夠養出來的，想來不是窮困所致，那麼就是意外了。若果然如此，自己這話說的可真是扎心窩子。

思及此，那伙計越發懊惱不已，忙竭力描補道：“小人失言了。小先生莫要介懷，都說好事多磨、好菜不怕晚，這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小先生尚且年輕，想必再積淀，必會一飛沖天，一鳴驚人！”

他本是好意，想要寬來人，卻不曾想到這世上還有一種況是打從一開始就失去了競爭的機會。

白星還沒來得及松開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當即往柜臺上一拍，“休要羅嗦，要三間上房。”

你他娘的還是不要再說話了。

“我真的沒事啦。”孟又是，又是好笑。

若在以前，他必然是聽不得這話的，但時移世易，此時他既然能夠勇敢地沖破枷鎖，邁出來全新的一步，心境早已與之前大為不同，再經歷這些事時，已經沒有太多痛楚的覺，不過是略微起一點漣漪，馬上便平復罷了。

那伙計不知自己又說錯了什麼，當真大打擊，當下也不敢再多言，果然麻利的開了三間上房。

因為最近客房比較張，所以各客棧就都改了規矩，須得先錢才能住。

孟上還帶著之前白星和廖雁的飯費，剛準備掏錢付賬，卻見白星已經順手丟了一粒銀子在柜上，他只好作罷。

但凡發展到一定規模的城鎮，大多有其代表產業，綏山城最負盛名的就是木版年畫和卷餅。

千萬不要小瞧了這兩樣，那木版年畫可是從先帝在時就每年雷打不作為貢品送宮中張各的。

至于卷餅，就更有的說了，本地出的一位大廚前些年進宮當了廚，一手卷餅手藝無人能及，宮中幾位大小主子隔三差五就要點一回嘗嘗鮮兒。

自古以來上行下效，本國本朝最頂尖的一層富貴人士都如此推崇，下面的人自然群起效仿，久而久之，綏山城的兩樣特產就出了大名。

既然到了此地，自然要見識一下，年畫倒還罷了，這會兒年也完了，節也過了，買不買沒什麼所謂，隨便看幾眼也就行了。倒是那個卷餅，大可以嘗一嘗。

此時還沒出正月十五，年味正濃，這客棧那便張了許多本地特年畫，倒也不必往外頭去，仰頭就能欣賞個夠。

三人先去房里放了行李，又水來梳洗一番，這才下到大堂吃飯。

他們都是頭一回來綏山城，對于本地的其他特一無所知，便那小二看著上。

小二果然就推薦了一個卷餅的大套盤，另有幾樣時興小菜。最難得的是因為地方夠大，經濟夠發達，本地居民消費頗高，竟也有許多子貨可供選擇。

所謂子貨，就是在寒冬時節搭建溫室，種植原本在夏秋時節才有的新鮮蔬菜。這種做法在大城市十分普及，但因為耗費人力力財力無數，本較高，所以售價也十分高昂，尋常百姓是連問都不敢問一句的。

那小二也是見他三人都騎著好馬，又著上等皮裘，想必是不差錢的，這才試探著推薦一二。

果然，孟還在遲疑時，白星和廖雁已經點了頭，興致地了蒜泥香醋拍黃瓜和涼拌面皮。前者是本地常見的夏日小菜，后者卻是從黃河中段傳過來的，澆上油潑辣子和黃瓜一同拌勻，酸香爽辣，十分可口。

這兩樣菜都需要用到大量黃瓜，所以售價自然不菲，竟高達一兩多。

一兩多，若節省點的話，都夠一家人過一整個月了！

多年來窮慣了的孟一聽，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本能的就想喊住小二，說他們不點了。誰知那小二腳極其利落，白星剛點完單，就立刻把大手巾往肩膀上一甩，大聲唱著菜單、報著菜名，往后面去了。

眼見木已舟，無可挽回，孟不由得一陣頹然，有氣無力的趴在桌子上算了又算，想著若是把這一兩多銀子換別的會有多呀？

于是又心疼到無以復加。

白星看的好笑，“我有錢呀。”

孟從桌子上抬起臉來瞅了一眼，底氣不太足的嘟囔道：“有錢也不好這麼揮霍呀……”

這錢都是星星刀槍劍影里搶來的，多麼危險呀，可馬上就要被三口兩口吃沒了。

但話又說回來，這錢本來就是人家賺的，該怎麼花？自然還是人家說了算，他也不過說一兩句罷了。

“我養得起你的。”白星很認真地說。

“可我不想讓你養啊……”孟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馬上道，“來的路上我都看了，城中頗多書肆，吃完飯我就去瞧瞧，看能不能把我的話本賣出去。”

就算星星很能干，他也還是要盡自己一份力，努力賺錢養家的。

來的路上，他又把之前賣給桃花鎮書鋪里的那個話本修改了幾回，與原來的樣貌已經大為不同，覺應該能更好賣一點。

如果能陸陸續續賣些話本賺錢，也不算完全白吃白喝，心里多會好一些。

“哎呀，星星你好羅嗦呀！”廖雁卻開心道，“既然他不想讓你養，就算了嘛！你這麼想養人的話，還有我呀！”

我多好啊，又帥氣，又能打，心還遼闊，養一個非常劃算的。

然而，白星卻非常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還我的錢？”

廖雁迅速漲紅了臉，“白星，你真的小氣死了！”

哼，不跟你說話了。

正說著話呢，外頭又有小孩兒提著果籃進來賣，三人定睛看時，見里面裝滿了水靈靈的大梨和黃橙橙的橘，不覺口水四溢，忙他過來。

梨桃花鎮也有，只是個頭沒有這麼大，模樣也沒有這麼水靈靈的好看。

至于橘嘛，還真是沒有。

橘產自南方，北地是不多見的，偏這種水果氣的很，并不很耐顛簸，稍微磕破一點皮、或是凍就會迅速腐爛，本不可能運送到下頭的小城小鎮。

唯有綏山城這類一二級大城，路寬馬寬通便捷，這才能把南方的水果在最短時間保持新鮮運過來。而且本地百姓生活富裕講究吃喝，也喜歡購這種新鮮玩意，長年累月下來便都形規律，商家愿意往這兒運，買家也愿意從那兒買。

于是白星就又掏銀子把那一筐梨和橘全部買下，剩下的零錢也沒讓小孩兒，擺擺手，讓他去了，權當做筐錢。

孟看的又是一陣痛。

他總算知道為什麼星星要這麼拼命賺錢了：就這個花法，一般人還真花不起！

橘的皮很薄，很多，剛一剝開皮就有一酸甜的味道彌漫開來，人胃口大開。

白星剝開一只橘子，自己吃了一瓣，把剩下的全部推給孟，自己又去剝新的，“你嘗嘗，真的好吃呀。”

距離上次吃橘已經不知過去了多年，孟有一瞬間的恍惚，慢慢把橘瓣放口中，輕輕一咬，水四濺。

濃郁而新鮮的果香，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睛嘆道：“好甜呀！”

這錢花的可真值！

星星真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