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漫長的等待。

眼下宋老大和馬老二未至，袁大當家也沒求援，白星三人便開始難得的閑適。

孟不好做什麼, 每日只看看白星和廖雁對練, 再寫寫話本，削幾支弩箭, 很快便攢了一大包。

他每天都空練習，現在擊固定目標的準頭已經很穩了, 只是還追不上的。

敵人不會站著一不讓自己攻擊, 可想中移中的目標真的太難了。那需要強大的心臟、超強的耐、銳利的眼神和極其迅速而準的作, 缺一不可, 所以世間的好獵手才這樣。

白星說這事兒急不得，得慢慢練, 于是孟也就不著急了。

他開始觀察這座城池。

從一個地方路過很簡單，但想真正了解它，卻很難。

在過去十九年的人生中, 孟很有機會如此安靜閑適地觀察一個地方。哪怕桃花鎮時，他的心也時常會被無邊無際的孤寂和久遠的記憶所纏繞, 令他寢食難安。

但現在, 一切都不同了。

雖然此時他江湖爭斗之中, 但邊有可靠的人, 一切可怕就忽然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他終于獲得了久違的寧靜。

今天是正月十四, 清晨一睜眼就覺得空氣一反前幾日的干燥, 帶了飽滿的水汽。推開窗子一看, 竟不知什麼時候下起牛細雨。

地上早已漉漉一片，亮閃閃的像鏡子，映著街道兩側點起的燭火, 在地上劃出一個又一個橙紅的倒影。

過燈看雨是很有趣的事，原本朦朧的一片會瞬間清晰，在眼前分為一條條銀的線，筆直墜落。

若天氣再冷一點，就是雪啦。

奈何轉過年之后，氣溫就急劇攀升，再照這麼下去，想看雪也只好等到年末。

下雨總會讓人多愁善一點。

孟趴在窗邊，一邊擺弄著新買的木料，準備再做一把改良版的手.弩，一邊琢磨給話本收尾，時不時抬頭瞧瞧對面的街道。

從他這個位置往右手邊斜大約三二丈遠，是一家家鋪子，掌柜的養了一條大黃狗，平時是很活潑的。

可大約是下雨的關系，掌柜的不許它出去跑踩泥，就把狗子拴住了。

大黃狗就趴在門口，也不也不鬧，腦袋安安靜靜附在兩爪之間，時不時從管中發出長長短短的嗚咽，像在抱怨，又像是在撒。

偶爾有人進店，它也不起，只是將圓溜溜的眼睛往上抬，尾有氣無力地甩幾下。

嗨，誰不想出去玩呢？孟心想，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它有點可憐。

人尚且可以打傘，狗子卻不行呢，若這小東西出去滾一泥水回來，確實夠人的。

孟搖搖頭，忽然來了靈，一口氣將話本收尾，吹干墨跡后又細細看了兩回，十分滿意。

他從墻邊去了傘，去隔壁了一頭，“我去書稿啦！”

白星正跟廖雁空手套招，你來我往打得熱鬧，時不時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可見速度有多快，威力更是大得驚人。

聽了他的話，白星立刻往后跳開幾步，“我陪你去。”

孟笑著搖頭，“這麼點路，我倒也沒有那般弱。”

大戰在即，他可不想耽擱對方的時間。

白星想了下，到底是點頭。

孟拿著傘下樓，走到街上后又忍不住扭著脖子回頭瞧了眼，就見白星果然正站在窗邊。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孟往右手邊走了幾步，就見才剛看見的家店里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孩子正跟掌柜的聲哀求。兩人的長相有六七分相似，大約是父子吧。

也不知那孩子說了什麼，掌柜的看了眼大黃狗，笑著嘆了口氣，點點頭。

那孩子便高舉雙手歡呼一聲，立刻解開拴住大黃狗的繩子，打著傘，歡呼著跑了出來。

大黃狗被約束了大半日，早就憋得狠了，也跟著汪汪了幾聲，在漉漉的地上轉著圈蹦跳，紅舌頭出來老長，吧嗒吧嗒去接空中落下來的雨水。

那孩子哈哈笑了幾聲，“傻狗！”

大黃狗歡快地了幾聲，沖著小主人甩了甩，濺起漫天水霧，引來對方一陣帶著笑意的尖，然后一人一狗追逐著跑遠了。

孟站在一邊看著，看著那狗子和年與自己肩而過，滿是水汽的街道上灑下他們無憂無慮的歡笑。

真好，他想。

書稿的很順利，那書肆的掌柜看過后出幾分驚訝，“小先生這是……”

還是同一個人寫的，但不管是字跡還是遣詞造句，都明顯流暢許多。

就好像，好像筆之人的心和眼界一下子打開了，讀起來令人越加心舒暢。

他有預，這本一定會賣得很好。

說不定過段時間，“桃花書生”的名號也會跟著響亮起來。

孟也覺得自己這本寫得尤其暢快，只是還沒來得及給外人品鑒，總覺得不大踏實。此時見對方這個反應，懸了一路的心總算落回肚子里。

書肆的掌柜立刻安排人去排版，認真思索片刻，又道：“我覺得這個值三十兩銀子。”

雖然字數更，但容更彩，讀起來更引人勝，不底層百姓喜歡，讀書人也一定會中意的。

孟還從沒一次賺過這麼多錢，不由喜出外。

三十兩銀子沉甸甸的，積也大，拿著并不方便，他便請對方只給十兩現銀，剩下二十兩都換一張薄薄的銀票子。

他打算回客棧后就將這張銀票用油紙封起來，服的夾層中，如此既輕便，又可保萬無一失。

出門在外的，多小心些總沒錯的。

他歡歡喜喜地往回跑，甚至連跑間濺起的雨水打了也不在意。

“星星，星星！”他著氣往二樓爬，臉蛋紅彤彤的，額頭上滲出汗水，“我賺到好多錢！”

他敲開門，發現里面除了白星和廖雁之外，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文士，于是剩下的話戛然而止。

約莫一刻鐘后，終于慢慢平靜下來的孟挨著白星坐著，已經弄清來人份。

裴懷，黑風鏢局的二當家，之前白星口中“不太可能跟過來”的智囊。

他雖然是江湖人士，但長相和打扮都很斯文，下上還蓄著讀書人最熱衷的長須。

如果不去看他腰間懸掛的長劍的話，只怕孟真的要以為這是個正經讀書人了，畢竟對方上的書生氣仿佛比自己還要重一些似的。

裴懷是江湖上有的溫和君子，聽說中過秀才，平時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可此時卻顧不得許多。

文士帽下的頭發已經微微散，兩只滿是的眼睛凹陷著，衫上布滿塵土……就連他最惜的胡須，也狂的糾纏著，如同一大把枯草。

“……三弟坐鎮家中，我聽說白鷂子此時就在綏山州，當真喜不自勝，就趕慢趕地過來了……”過去幾天，裴懷一直在晝夜兼程地趕路，早已干裂，一張口就扯開許多大大小小的口子，又從里面冒出來好些珠，眨眼功夫就將他一雙薄染紅，甚至匯聚后還順著角流下來一點。

但他卻渾不在意，只是語氣急促地說著，眼神中出一點艱難的懇求。

孟看得目驚心，忍不住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那個，你要不要先潤潤口？”

聲音都嘶啞了，好像刀劍用力劃過糙的鐵。

裴懷也不推辭，道謝接過，一飲而盡，直接用手背在上一抹，連帶水都了一回。

只是上的口子卻沒那麼容易好，被他這麼暴的一扯，好幾個地方傷口更深更大，看上去簡直像源源不斷的吐。

孟看得直咧，就覺得自己的仿佛也跟著疼起來。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于意識到，對方雖然長相斯文，可跟自己還真是不同。

至他自己……如果狼狽這般模樣，是一定會小心一點的。

“沒想到折翅雁也在，”一杯熱茶下肚，裴懷稍稍松了口氣，好像溺水之人終于看到浮木，而且還是兩塊，“若廖俠也愿意跟著走一趟，那就再好不過了。”

廖雁抱著刀，低著頭，一下一下著，聽了這話總算肯起眼皮瞧他一眼，“給錢嗎？”

但凡問錢的，就是有門，裴懷當即抱拳許諾，“若能救回大當家，必有重謝！”

黑風鏢局盤踞西北多年，幾乎把控了長江以北八買賣，二十多年下來集聚的財富無法估量，他們所謂的重謝，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重。

“那還等什麼？”廖雁終于來了神，刷地將刀還鞘，“吃飯！”

吃飽了，才有力氣拼命不是？

見他答應，裴懷不喜形于，站起來做了個揖，又去看白星，“那白姑娘？”

折翅雁此人功夫奇高，手段狠辣，但不太拘束，反復無常，說不定今天幫忙，明天拆臺，他總覺得不太保險。

而白鷂子卻年沉穩，又與折翅雁好，若有在，方能保得萬全。

白星道：“幾年前我初江湖，許多人看我是個年輕孩子，難免輕視，連賣命的機會都不肯給。是裴當家你力排眾議，給了我比試的機會，一個銅板也不曾克扣……”

初江湖的新人不懂規矩，被排、被騙都是常有的事兒，如果不是裴懷，哪怕白星真的能順利走鏢，到最后也未必能拿到銀子。

可非但拿到了，而且一文不。

這份恩，記得。

直到此時此刻，裴懷才終于安了心，激不盡道：“若渡過此劫，兩位就是黑風鏢局一世的朋友！”

“話不好說的太滿，”白星卻冷靜，“紅枝鏢局糾結的好手足有二三十號，分四個方向圍堵蘭和山谷，我和廖雁也是好漢難敵四手，縱使去了，只怕也是治標不治本，二當家還需早做打算。”

“那是自然，”裴懷點頭，“大公子和二公子已經分別趕往泰山派和鐵拳五爺……”

事鬧到這個地步，雙方各有死傷，單靠個人的力量很難平息，必須得有幾個江湖中德高重的人來說和，才能暫時平復風波。

至于以后怎麼辦麼，自然是死活各憑本事。

無論如何，先渡過難關再說。

白星看了裴懷一眼，點頭，“好。”

果然是裴懷，安排得滴水不。

這場斗因利益糾葛而起，一般的本不愿意摻和……而事發展到這個地步，早已不僅僅是兩家鏢局之間的事，儼然已經牽扯到南北武林之爭，所以以這個由頭請泰山派和五爺他們來鎮場子，再合適不過。

但泰山派遠在山東，距離稍近一點的五爺也需要時間，縱使對方愿意救急，往返也至需要二十天。

二十天，足夠把人殺上幾百遍了。

裴懷顯然也是擔心來不及，所以才急忙忙找了有在的白星出馬，好歹支撐到救兵趕到。

不然到時候就算人來了，大當家已死，紅枝鏢局頂了天也不過推幾個替死鬼出來……什麼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