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秒, 烏蔓經歷了一場驚心魄的過山車。
坐在一邊的郁家澤指尖撥弄了幾下手機,忽然出聲:“你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他瞥了眼大屏幕,上面是鐘岳清和朋友在釣魚的片段, 電影里他正在打電話說今天加班不能回去, 而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郁家澤端詳著鐘岳清那張臉,微微攏起眉, 似乎在疑為什麼會對著這張臉心跳加快。
烏蔓有苦難言。
而忽然想起來,這場戲接著的是和追野在沙發上的那段床戲。
于是下一刻,郁家澤的臉上閃過頓悟的表, 攏起的眉一挑,指節搭著椅把手隨著和追野的息聲一下、一下地輕叩。
影院的音效真是太好了, 好得讓烏蔓直想鉆到椅子底下。
然而,郁家澤卻沒有在這個點上發作, 他的手環甚至沒變。
“演出來的,和真刀真槍還是區別很大。”他懶洋洋地說,“這個手環還蠻有趣的。結束后拿回去吧,晚上在床上也試一下。”
他著的耳朵氣聲說:“這回我看你還口是心非嗎。”
烏蔓的耳垂瞬間緋紅,恥夾雜著惱怒。咬, 余索著去看追野。
郁家澤這回低了音量,不確定追野是否還能聽到。
但他似乎是沒聽到,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上還在糾纏的烏蔓和自己, 手環變了明亮的黃。
一場兩個小時的電影, 如同用雙腳走完兩億年的漫長酷刑。在電影和現實中間來回割裂, 又在左邊和右邊之間被來回拉扯。
終于等到最后的字幕出完,癱在椅背上,渾是汗。
汪城最后又出來說了幾句話,問了下大家的建議。臨分別前, 他特意過來拍了拍烏蔓和追野的背,說道:“片子再過不久就可以送審了,宣傳期很快就要來,你們就多加把油。辛苦了。”
烏蔓連連搖頭:“應該的汪導。”
追野笑道:“不辛苦啊,我不得明天就是宣傳期。”他背上包,走前對著烏蔓招了下手,說:“阿姐,平安夜見。”
烏蔓一愣,回想了一下,記起來確實有一個雜志的開年雙人封面拍攝,是為了預熱《春夜》早就定下的企劃。由和追野一起,需要飛到北海道取景。意為春夜來臨前最寒冷的夜晚。
……那兩天好像正好是平安夜和圣誕節。
追野剛離開,郁家澤從衛生間回來,模糊地聽到了平安夜三個字。
他攬住的腰,隨口問道:“平安夜怎麼了?”
“哦……是《春夜》的宣傳拍攝。”
“推遲吧。”郁家澤漫不經心道,“節日必須空出來給我。”
烏蔓沉默了下,還是忍不住爭取說:“是早就定好的拍攝。”
“小鳥……我看完今天的電影,沒讓你取消后面的宣傳計劃,已經很不錯了。”他摟在腰間的手指逐漸,“所以,不要再挑戰我的耐。”
烏蔓只能退讓。
讓趙博語和雜志方通,對方的行程都定好了,不能因為這邊臨時起意就更改,只能他們先過去,把追野單人的部分拍掉,等過兩天到的時候再拍雙人。
烏蔓想到追野臨走前眼睛亮閃閃的那句平安夜見,心里說不出的憋悶。
平安夜的這一天,北京別說下雪了,天空還有霾。
烏蔓穿上郁家澤送來的一件禮服,緞面的米白綢,背后十字細帶用珍珠串,落在腰窩如同鮫人掉下的眼淚。
隨著禮服一同到來的還有一張邀請函,依舊是他親手寫的,上書時間和地址。
烏蔓以為郁家澤大概又預定了一家什麼高級的西餐廳,結果按照邀請函上的地點一找,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家刺青店。
……是找錯了嗎?
烏蔓再三和邀請函比對,躊躇地敲了敲門。
沒有人來應,只好自己推門而。
店很昏暗,唯一的源來自于排列著的小小蠟燭,點亮了黑的墻壁,詭異又滿的刺青圖案在燭中跳,像是一塊塊被剝落的皮。
室始終充斥一不安的寂靜,烏蔓原地環顧四周,忽然肩頭嚇得一個抖。
——從間的簾子后頭傳來了孩版的圣誕歌。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烏蔓笑自己太一驚一乍,故作鎮定地問:“是您在里面嗎?”
“你遲到了三分鐘。”
皮鞋踩著木質地板的聲音越來越近,郁家澤掀開簾子出來,烏蔓不由得睜大眼。
他全的裝扮和以往都不一樣,雖然依舊是黑的真襯衫和長,但戴上了一副平的金眼鏡,手上是一副薄薄的橡膠手套。
郁家澤張開五指,充滿興味地問:“是不是還像刺青師的?”
烏蔓啞然:“您這是……要玩cosplay?”
郁家澤輕哂:“這多沒意思。”
他轉從柜臺里出一疊刺青的樣式圖,攤到烏蔓跟前:“選選吧,看喜歡哪一個。”
“……您要給我刺青嗎?”
烏蔓很不可思議地發問,心不停祈禱這只是郁家澤的玩笑。
“不喜歡嗎?”
“當然……演員不能有刺青,會影響角的。我之前就有跟您提過最好不要,您不是也同意了嗎?”
“你最近是越來越跳,我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郁家澤笑容沉沉,“還需要我再重復一遍?你是演員?還是我養的東西?”
烏蔓咬牙關,忍住了頂撞的沖。
一寸寸地低下頭,毫無靈魂地翻閱這些圖案,試圖拖延時間。
郁家澤冷不丁說:“看來這些圖案都不喜歡,那我幫你挑一個吧。”
他隔著塑膠的手指上的臉,烏蔓暴在外的背剎那間遍布寒。
“就刻個我的名字吧。”手指點過的背,“刻這兒?”順著兩背帶到腰線,“這兒?”又慢慢下移,開子,掐了一把大側,“還是這兒?”
模糊不清的線也無法抵擋烏蔓蒼白的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近乎哀求的語氣:“我明天就要飛北海道拍雜志,如果非要刺青,能不能先讓我完這項工作。”
“這好好的節日,你跟我提什麼工作呢?掃興。”郁家澤語氣捉不定,“我最近新學的刺青,第一個作品想獻給我的小鳥,你不要嗎?”
他避重就輕,卻讓烏蔓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他就是故意要讓在追野面前出他的標記。這是一招極其狠毒,讓對方看一眼就會繳械投降的工心計。
這樣他才會舒坦,遠比直接止去見追野來得痛快。
烏蔓不聲地朝著門邊后退,冷靜地說:“是很有紀念意義……”
知道郁家澤鐵了心,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念頭。躲不過十五,但至能先躲掉初一吧。
郁家澤卻看穿,亦步亦趨。快烏蔓一步,長手繞過的腰,鎖上門。
咔噠,聲音極輕,落在烏蔓的耳朵里是宣判的重槌。
整個房間變為了名副其實的牢籠。
惡魔微笑著,用黑的羽翼不風地將裹住。
烏蔓被郁家澤抱到了室的躺椅上。
他的眼神從的頭發,一點點往下移,到的腳尖,像是國王在視察他的疆土。
郁家澤的手在后背的胎記流連:“其實我最想紋在這兒。”他出憾的表,“但是那個形狀太了,多一分就是破壞。還是算了。”
?烏蔓想笑,這是這輩子看過最丑的胎記。
但沒有選擇祛除。
如果去掉了,就顯得在為自己到卑微而低頭。可憑什麼低頭呢?
因此,從來都大大方方地展示那塊丑陋的胎記,卻沒想到無心栽柳柳蔭,這個胎記為了最鮮明的印記。
他們都說和的胎記一樣,帶著一種隨時會被折斷的脆弱和頹喪,彎曲的部分卻又藕斷連,殘存著一線生機。
郁家澤回了背上的手,陷進了脊椎尾端和腰背上那段凹槽:“果然還是這兒吧。”
他決定把他的名字紋在的腰窩上。
“雖然我沒學幾天,不過我覺得刺青就是新手的藝,越痛越深刻。”
烏蔓仰躺著,眼睛閉,睫不住地抖。
郁家澤湊近問:“很張?”
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他欣賞著的恐懼,笑著說:“別張,我給你放點靜。”
郁家澤哼著歌,隨手打開喜馬拉雅的其中一個電臺,主播正在讀詩。
他開著電臺,轉去另一個房間給紋消毒。
主播的聲音很醇厚,他讀詩的節奏恰當好,讓烏蔓不再那麼繃。
“地活著/每天打飯/煮水/按時吃藥
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換著喝/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好的事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心的雪
它們過于潔白過于接近春天
在干凈的院子里讀你的詩歌
這人間/事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皎潔
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烏蔓糟糟的思緒在聽到他的下一句念詞時忽然停滯。
當然不是因為被他的聲音迷住。
而是……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于植/關于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烏蔓猛然想起前陣子追野送給自己的那本植圖鑒,那個稗子制的書簽,當時百思不得其解。還有他的那句,這是留給阿姐自己發現的彩蛋。
早該想到的,他那麼喜歡詩歌……
耳邊又傳來停頓過后主持人的聲音。
他說,這首詩的名字,我你。
郁家澤拿著消毒完畢的紋出來時,躺椅上已經空無一人。
他瞥向大門,此時正敞開著,合頁還在冷風中輕微地搖晃。
足見逃跑的那個人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推開的這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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