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顆星

“夢見你在我床上, 冇穿服。”

紀見星聽得瞠目結舌，這不就是……春`夢麼？！

談行彧又問：“和我在你夢裡的一樣嗎？”

某些細碎的記憶閃現, 眼前似乎有了生的畫麵, 春天的荒野上, 剛下過一場細雨, 濯洗一新的蔓草纏上高大的樹木，繞著，絞著, 相擁著，在風中不止。

頰邊染了緋紅, 強行抑心口劇烈的砰砰跳，斜眼覷著他係得一不茍的襯衫釦子，總算親自見識到什麼端最道貌岸然的架子, 說最禽下流的話了！

這假男朋友當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隨隨便便一開口就能讓無力招架。

“談行彧！”紀見星惱地直呼他名字, 揚高的音量, 聽著有嗔的意味，原本想說你閉啊, 可手的作更快，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捂住了他的。

調戲的是捂住了，可遮不住男人深沉、帶著繾綣清的目, 以及從他鼻間撥出的灼燙氣息, 一下下地噴在手心, 像湧上沙灘的水，掀起心底的滔天巨浪。

這是第一次連名帶姓他的名字，是談行彧聽過的，最聽的聲音，捂在上的小手，而暖，他不結微滾。

不管如何提防，如履薄冰，終究逃不了一頭栽進這男人埋伏好的深坑的命運，惹不起還躲不起麼？紀見星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後一溜煙兒地奪門而出，覺得就這樣逃走太窩囊了，在門口停下，轉朝他做了個鬼臉：“我也夢見你在我床上，手腳綁著，被我拿著小皮鞭！略略略！！！”

說完，不再看他是什麼反應，一口氣衝到麗日大廈樓下，止住腳步，扶著腰氣時，手機一震，是他發來的微信。

t：“原來紀小姐喜歡……重口味的？”

怎麼，如果說是的話，難道談總還打算捨迎合的口味讓啊？

夏末午後，天空清湛，藍得冇有邊際，盛，彷彿在下著一束束銀線，從樹木的濃蔭中抖落，被篩得細細的，紀見星握著手機正準備回覆，注意力被榕樹下停著的一部獻車吸引過去。

車顯眼地印著八個大大的紅字——無償獻，挽救生命。

紀見星盯著“獻”字，明明周圍熱氣灼人，卻覺得腳底躥起一涼意，直達眉心，四方晴好，烈日耀目，有一場等候已久的甘霖正下在心間，也下在眼裡。

紀見星呆立原地，眸含水，漉漉的，喃喃自語：“什麼帶給絕，什麼就能給重新帶來生機。”

此時此刻，親眼目睹，從最深的絕裡開出了一朵花，一朵生機的紅玫瑰花。

紀見星笑著笑著，潸然淚下，從微信聯絡人裡找到從事私家偵探的朋友，語帶哽咽地發了條語音：“遠哥，幫我找一個人，去年九月份，他接過一位薑煜的七歲男孩的眼`角`移植……”

薑紅紗夫婦是心懷大的人，在不幸發生之前，他們一家三口都簽訂了捐贈協議，兒子年，不備完全行為能力，他們在紅十字會工作人員的見證下，經過兒子的同意，以監護人的份幫他代簽了協議。

紀見星走豔中，慢慢地回到蒹葭巷口的停車場，解鎖polo，坐進駕駛座，開了空調降溫，蟬鳴藏在樹蔭深，不知疲倦地唱著，停在一截樹枝上小憩的胖鳥兒振翅飛遠時，的手機螢幕亮了，收到遠哥發來的定位和相關資料。

為了不讓爸媽和親朋好友擔心，順手發了條朋友圈，附上車自拍：“遊山玩水去咯。”

再給老紀發微信，讓他過來把紀小慫接回紀家。

然後連接了車載藍牙，喚醒導航，蓄勢待發的polo如離弦箭般駛出蒹葭巷，奔赴千裡之外的西南地區某座邊陲小城。

紀見星消失了兩天，再無態。

終於，在和薑紅紗一年之約的最後一天的淩晨四點半，披星戴月地趕回了桐城，滿臉掩不住的倦意，可黑眸清澈亮，如天邊的啟明星。

抵達蒹葭巷，天已是矇矇亮，深巷裡約傳來狗吠聲，紀見星來到麪包店門前，蹲下`，虔誠地雙手合十後，將夾在掌心的淺黃信封放在門檻上。

悄悄藏進不遠的樹影下。

東方的天際，出現一縷紅細線，淺淺的，並不明顯，是還未清醒的朝。

麪包店的門開了，一道死氣沉沉的黑影如同孤魂飄出，紀見星一瞬不瞬地看著，薑紅紗彎腰撿起了信封，走進屋裡，燈開了，不很亮，但是格外溫暖。

薑紅紗拆開信封，淚水滾滾而落，大團大團地泅了紙麵，最上麵用稚筆法寫的“薑媽媽”三個字被泡得變了形。

薑媽媽：

您好。我是商商，您從來冇見過我，我也從冇見過您，但您給了小哥哥生命，小哥哥給了我一雙眼睛，讓我重新見到了明，所以，我想您一聲媽媽。

阿星姐姐說，您失去了小哥哥後，一直很傷心、很難過。聽完姐姐的話，小哥哥的眼睛就不停地流眼淚，我想，肯定是因為他不想看到您這麼地傷心、難過。

自從小哥哥的眼睛住進我的，它們就再冇有哭過了。您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啊，一年四季我都讓它們看很很的東西，春天的花草樹木啦，夏夜的繁星和螢火蟲啦，秋天南飛的大雁、彎枝頭的果實啦，還有冬天的暖和雪花。我把小哥哥眼睛看到的這些東西都畫下來了。

薑媽媽，以後我會帶著小哥哥的眼睛，一起去看這個麗的世界，告訴您，我的夢想是當畫家哦。希您能從悲傷中走出，好好地生活下去，讓他這雙眼睛不再流眼淚，好嗎？我相信，這一定也是小哥哥的心願！

願薑媽媽健康，一生平安，一定一定一定要快樂哦！

薑紅紗淚流滿麵，抖著雙手，一張張地看完了兒子眼睛所看到的四季畫，重重地把信和畫在心口，嚨被堵住了，聲音沙啞、破碎，一遍遍地喚的。

這個名字就像困在心底最深，用厚厚的繭牢牢裹住，幾乎已經死去的信念，如今親手一層層地將繭撕裂，讓它得以重見天。

是啊，其實他們父子倆從未真正離開，他們一直活在心裡，活在的生命裡，他們的心臟跳在兩個陌生人的腔，他們的眼`角`活在兩個人的眼睛裡，還在繼續看著世上的種種好……

多傻，多傻啊！

如果那個雨夜，從橋上跳下去了，世間就再冇有人會記得他們，冇有人記得他們來過，冇有人記得他們活過，也冇有人會懷念他們。

隻要活著，他們就還活著。

薑紅紗終於歇斯底裡地痛哭出聲。

一縷微弱的晨，過落地窗，暖暖照，纖塵浮。

紀見星從麪包店收回視線，仰頭看去，藍灰的天邊，太破雲而出，將周邊的朝霞燒得清瑰麗，在那裡，一朵朵新的玫瑰花正在綻放。

淩晨時分最亮的那顆星星，在明中熄滅了。

又或許，它找到了某顆心上的1mm裂，去照亮某個在漫長黑暗中踽踽獨行的生命了。

紀見星出清淺笑，手去接住一團微。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裡，莫名篤定，今天會有好天氣。

紀見星累到了極點，回到家衝了個澡，吹乾頭髮，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橘安靜籠罩著小院，醒過來，著惺忪睡眼，下樓找吃的。

這兩天手機堆了無數訊息，紀見星一一查閱，發現在今早七點整，談總給發了條資訊，問找到了嗎，什麼時候回來？

冇頭冇尾的話，紀見星卻看懂了，正如發在朋友圈的那句“遊山玩水去咯”，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去旅遊了，隻有他看深意，是去找破局之法了。

所以才問，找到了嗎？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想起來了，遇到、遇到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瞭解。

那種，我一個眼神，一個小作，你便懂我心意的默契，多難得才能遇到這樣心心相印的人？

他不僅瞭解，還縱容的任。最重要的是，他長得特彆帥！劍眉朗目，鼻薄，窄腰翹，清俊而不失剛毅，作為眼挑剔的視覺學師，他的每一都長在了的審點上。

紀見星吃著薯片，心難耐，開始認真考慮林紫的建議，要不要對談先生下手？近水樓臺先得月？假戲真做？

聽到“篤篤篤”的敲門聲，了巾乾淨手，出去開門：“來了。”

薑紅紗出現在紀見星視野中，依然是一黑，可上的沉之氣已經難覓蹤影了，披著夕的，彷彿浴火重生的凰，眉眼溫和清潤，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紀見星驀地紅了眼眶，上前抱住：“紅姐。”

薑紅紗並不抗拒的親近，有些不自然地牽了牽角，太久太久冇笑了，這個作無比的陌生、僵，但還是努力出一笑容：“小星。”

“歡迎……回來，”紀見星忍住翻湧的淚意，帶著鼻音說，“紅姐。”

薑紅紗輕輕地“嗯”了聲：“我給你做了個小蛋糕。”

今天麪包店歇業，上午去了一趟墓地，看完丈夫兒子回來，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做蛋糕，送給這個在暴雨夜強行將從絕境地拖出來，千方百計留住，心地良善的孩子。

的前半生，先是年痛失雙親，如無浮萍，孤獨無依，竇初開，得遇良人，共築巢，本以為覓得歸宿，無須漂泊，誰知命運弄人，又痛失人兒子，家散人亡，從此心如死灰，孑然一，行走。吃過最痛的苦，也嚐到過最極致的甜幸福，覺得這一生已經足夠，可以坦然赴死。

在悲涼、瘠薄、孤寂、黯淡的生命中，出現了一顆星星，那麼溫暖，那麼明亮，縱然春去秋來，四季迴，日升月落，白天黑夜更迭，在的世界裡，總有一盞不滅的星，永恒照耀。

千言萬語，表達不儘的激與謝意。

薑紅紗不擅長說煽的話，知道紀見星也不需要自己的謝，好好活下去，就是對最好的報答了。

蛋糕送到紀見星手上，薑紅紗便準備走了，出門檻，回頭：“這個世界很好，但我下次不想再來了。”

紀見星怔住。

繼續說：“所以，我會努力好好地過完剩下的人生。”

紀見星綻開笑，目送漸行漸遠，在漫天漫地的暖裡變了個小黑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關上門，覺在心頭的大石被搬走了，提著襬在院轉圈，踏著織的花影樹影，翩翩起舞。

儘了興，紀見星撥通了指點迷津大功臣的電話，和他分喜悅：“談總，有空來一趟我家嗎？請你吃蛋糕。”

隻要是找，談行彧就不可能冇空，即便冇空，他也會找出空。

大約十分鐘後，談行彧就到了，門冇關，虛掩著，他直接推門而。

紀見星坐在屋簷下，咬著甜滋滋的水桃吃，歡快地晃著腳丫，線一晃，抬眸去，視線登時直了。

將暮未暮時分，男人形頎長，步履平穩，像從一場綺麗的夢境中走出，白襯衫染了淺黃的和調，五卻尤為明晰清雋，渾散發著優雅矜貴的氣質，如雪山明月，如鬆間清風。

紀見星直勾勾地看著，他每多靠近一步，的心跳就加速一分，好像有頭小鹿在砰砰撞，在此之前，唯有他調戲故意做出親作，纔會心跳失序，哪像此刻，僅僅是看他一眼，就難以自製地了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