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的眉尖兒了,暮青也覺出了不妥來。這神之箭穿心而過,步惜歡不知其意,見了許要心驚,於是無奈地把這封信又棄了,重新寫過,仍是“想你”二字,隨後要了硃砂來,仔細地在字後畫下一顆硃砂之心,塗滿待乾後便折了起來。
“行了!辦正事去!”暮青站起來,那長舒了一口氣的神頗似辦了件大案。拿著信便往外走,一轉瞧見月殺的那意味富的眼神,不由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月殺麵無表地道,“主子比以前長進些了。”
他口稱主子,語氣卻跟從前一樣,暮青淡淡地笑道:“是啊,人總會有長進的,除了你。從前領著侍衛的俸祿,著管家婆的心,而今領著大將軍的俸祿,還著管家婆的心。”
說罷,便徑自出了暖閣。
邱安在院中候著,暮青見了他便將書信遞了過去,“家書,夜裡一併飛傳宮中。”
邱安忙接了,小心地收了懷中。
暖閣裡,小安子著脖子出窗外,見暮青把書信給邱安後便出了東苑,於是忙對彩娥道:“彩娥姐姐,快!留住邱總兵!”
彩娥一頭霧水,見小安子神急切,下意識地應了,快步去了門口,“總兵大人請留步!”
邱安正要出院子,聽見宮人喚他,回頭看向彩娥。
彩娥看向屋,見小安子正指使宮太監們拾地上的紙團子,“趕快點兒!趕快點兒!都拾起來攤平了!哎呦,小心著點兒,弄破了仔細你們的皮!”
宮太監們麻利地把紙團子給小安子,小安子快速排了個序,那順序是依照暮青寫信時的,一張未錯。排好了序,小安子眉開眼笑地出了暖閣,把信往邱安手上一,“總兵大人,這些也是皇後孃娘給聖上的親筆家書,萬分要,還八百裡加急,火速傳報!”
“這……”邱安看著手裡厚厚一遝的皺的信,鬧不清這是演的哪一齣。
“您隻管傳,聖上保準誇您差事辦得好!”
“是安公公會辦差吧?行了,我傳就是了!”
“謝總兵大人!”
“都是替聖上辦差,公公無需客氣,若無其他事,我去陪娘娘問訊叛黨了。”
“您請!”
邱安走後,彩娥福笑道:“公公機靈,奴婢佩服。”
小安子揣著手,眉開眼笑,“娘娘對聖上的心思可都在那些棄了的書信裡,扔了多可惜,自然要一併傳奏宮。”
邸之中多有暗室,刺史府西庫房下有間牢,那些降臣被關押在西庫房中,而許仲堂和吳長史等叛臣則被綁在牢之中嚴地看管了起來。
邱安和月殺隨暮青進了牢,一乾叛臣一見到暮青就臉劇變。
暮青開門見山,“聽著,本宮沒空兒耗著,不要頑抗,不要廢話,不要說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坦白從寬?
許仲堂嘲諷地扯了扯角,謀逆乃是誅九族的死罪,何談從寬?
“不要誤會,你們罪無可赦,但死罪也有淩遲、車裂、腰斬、梟首、絞刑之分,想不想死得痛快些,想不想留個全,就看你們肯不肯配合了。”暮青道。
許仲堂一聽,險些沒背過氣去!
所謂的從寬竟是這樣的?
但……這樣反倒可信。
邱安大笑,對暮青道:“娘娘,末將聽說許都督之母年事已高,而我朝有恤老之律,年逾八十不斬,末將府中正好缺個使婆子,聽說許都督之母子骨兒頗為朗,不知到時可否賜末將府中為奴?”
“邱安!你!”許仲堂大怒之下,毒發攻心,頓時不止,一口悶在口,如遭刀劍穿。
“我說過,今日之邱某記下了,若能安然度過,他日必將如數奉還!到時禍及滿門,還諸位莫要悔不當初!”邱安目忽厲,隔著牢門向吳長史,冷冷地道,“聽說吳長史的妾頗有姿,且善歌舞,送軍中為,吳長史以為如何?”
吳長史臉難看,義正辭嚴地道:“邱總兵,下既然已是階下之囚,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辱及下等人的家眷?你難道就不怕事傳揚出去,徒惹天下人的恥笑?”
“那今日淮州文武是你等階下之囚時,為何要辱及同僚家眷?!難道隻許你們拿同僚的妻樂降,不許本大帥拿你們的妻相?唯有到了這等時候,爾等才知要臉?!”邱安怒拂袖,潑風撞上鐵牢,嗡聲刺得人耳鼓劇痛,猶如針紮!
一乾叛臣臉煞白,吳長史心膽震,口吐鮮!
邱安冷笑道:“放心,你吳長史的賤妾送軍中,本大帥還怕汙了我軍中將士!聽說吳夫人賢惠,雖然人老珠黃,久不夫寵,但好歹是個好子,倒配得上軍的份。”
“你、你……”吳長史直暈厥。
吳夫人雖姿不及寵妾,可辱人發妻比辱人妾室還狠,邱安出江湖,至今上仍有綠林匪氣,他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今日爾等若是招供,還可死個痛快,如若頑抗,我定將公堂之如數奉還,爾等高堂為奴,妻為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皇後孃娘日理萬機,沒空兒在此耗著,招是不招,機會隻此一次,可要想清楚了再回話。”邱安說罷,朝暮青打了一恭。
“賜筆墨,本宮問,你們寫。”暮青沒給許仲堂等人考慮的時間,命人將筆墨送牢中後,便開始了訊問,“本宮需要知道城中叛黨的名單,份、住址、親眷、嗜好,事無巨細,知道多寫多。”
其實,審訊從一進牢時就開始了。
許仲堂等人深知犯死罪,罪無可赦,故而極有可能拒不招供。這時候,承諾讓他們留個全並死得痛快些,比承諾死罪可免更能取信於人。一旦叛臣們覺得並非信口開河,心防便會搖,而此時,邱安的施正切中一乾叛臣的肋!
此刻是人犯的心理防線最為脆弱之時,也是審問的最佳時機,所謂打鐵要趁熱,此刻將筆墨擺在他們麵前等於繼續施。所問的問題涉及頗廣,而人犯被恐懼、擔憂、猶豫等負麵緒左右,不僅於弱勢地位,還難以理思考,這時隻需稍微施,人犯的心理防線就可能崩潰,一旦提筆招供,心理防線就會全麵崩潰,之後再審其他的事就不會再有阻礙。
這種心理控技巧不僅僅可以用於審訊人犯,還可用於任何談判場合,關鍵在於先取信於人,再不斷施,當最佳時機到來之時不可給人考慮的時間,那無異於給對方消化不良緒的機會,一旦對方有時間權衡利弊就會重新設防,再攻破就難了。
暮青看著林衛將筆墨一一擺在淮州叛臣麵前,上卻沒閑著,繼續說道:“知道什麼就寫什麼,隻要是與叛逆之事有關的,不知的可以寫不知,不想招的可以白卷。”
白卷?
白卷即是頑抗,到時不僅自己死時罪,還會連累家眷辱,從他們事敗被俘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了選擇的權利。
“當然,不要以為不想招可以寫句不知,想想本宮辦過多案子,自以為能瞞得住本宮的可以以試法。”暮青喋喋不休,幾乎到了聒噪的地步。
然而,這話卻為了垮淮州叛臣心理防線的最後一稻草。
有人哆哆嗦嗦地提起筆來,一人、兩人、三人……越來越多的人提筆伏於地上,許仲堂和吳長史如同被人架在火上焚燒。
邱安冷笑道:“看來本大帥的府裡的確該添個老奴了,那軍營裡該多添幾人好呢?”
這話冷不丁的,驚得吳長史猛地哆嗦了下,慌忙提筆道:“我我我、我寫!寫就是了……”
許仲堂閉了閉眼,有氣無力地道:“末將無力提筆,如何招供?”
邱安道:“簡單!你口述,本大帥幫你寫!”
暮青卻對許仲堂道:“等其餘人的供詞都寫完了,你再口述。”
城中叛黨頭目的名單,許仲堂自然是知曉的最為詳細的人,他若口述,其餘人豈不是可以矇混過關了?把他留在最後,其餘人定然會擔憂寫得了有頑抗之嫌,於是他們會搜腸刮肚,盡可能地多招。如此和盤托出,興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果然,一乾叛臣伏在地上書寫供狀,絞盡腦,戰戰兢兢,隆冬時節,地牢幽冷,眾人額上竟漸漸見了汗。許多人實在寫不出來了,卻不敢呈上供狀,生怕有所。
暮青命人點了香來,一炷香的時辰後,見所有人都久未筆了,這才命人將供狀一一收了上來。
而後,許仲堂口述,邱安代筆,一份完整的叛黨名單便在暮青眼前列了出來,加上先前的十幾份供狀,資料之詳盡,令邱安暗暗鬆了口氣。這下子,派去查叛黨頭目的人可以隻需按名單找人,嚴盯梢即可。
暮青翻看著名單之時,叛臣們卻心驚膽戰度日如年,生怕自己所供之事比同僚,惹皇後不快,治誰一個頑抗之罪。卻見暮青喜怒不,將供狀一一審閱過後,對許仲堂道:“本宮還需要你的一份口述。”
“罪臣所知之事,已和盤托出了。”
“不見得吧?你所謂的和盤托出不過是叛黨名單而已。你和嶺南之間的聯絡人呢?”
“……是廖山先生,嶺南王的幕僚。”
“哦?”看來不是那黑袍子。
“罪臣之言句句屬實,信不信在娘娘,反正罪臣是死罪,隻娘娘恤老憐,莫要為難罪臣的家眷,寧可他們走得痛快些,也莫要在世上盡屈辱……”今日之事於許仲堂而言如同大夢一場,陷囹圄之時,他自知命難保,放不下的唯有至親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好好的淮州都督不做,似錦前程不要,偏要興兵謀逆!你心裡做著江山大夢之時,可有想過至親?想過你事敗之後,兵圍府上,親眷縛,法場斷頭,滿門遭屠?恐怕你沒想過!你想的是披龍袍,再不濟也是位列公卿,是你許氏滿門榮華富貴,是南興國破,是聖上退位,是本宮亡於南圖!而今事敗,你以為你為至親求得一死之恩,黃泉路上就有臉麵對他們的亡魂?”
許仲堂聞言如鯁在,半晌,把眼一閉。
似錦前程?他就是被那似錦前程迷了心竅。當然林學升任兵曹尚書,淮南道總兵一職本該由他接任,沒料想半路殺出個邱安來。他滿腔失意不忿,是嶺南王讓他做了這一場夢,本以為環環皆是妙計,哪知計中有計,帝後一個在朝中,一個在軍中,竟能遠隔千裡聯手平叛,隻能說他許仲堂沒有王侯將相的命。
“皇後孃娘還有何事要問?”許仲堂一副疲態,旁被捕的同僚之中已傳來哭聲。
暮青冷眼看著,說道:“本宮說了,還要你的一份口述——你口述一封書信,稟給嶺南王,就說今日事,何氏已在手中,問他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什麼?!
許仲堂猛地睜開眼,似垂死之人迴返照,眼底湧起驚濤。
皇後意何為?
邱安也有此疑問,唯獨月殺麵不改,彷彿暮青有何言行,他都不會驚訝。
“讓你口述,你便口述,本宮意何為與你無關,別耍花樣。”暮青道。
許仲堂自嘲地扯了扯角,他還能耍什麼花樣?
暮青雖無明示,邱安卻不敢遷延,繼續執筆代書。片刻後,邱安將信恭呈給暮青,暮青過目之後問道:“這信如何傳出?”
許仲堂道:“秋月樓,秋姑娘。”
“你親自去送?”
“不,是罪臣的長隨去送,信一貫夾藏在名帖之中。”
“除了秋月樓,可還有其他通道?”
“沒了。”許仲堂把眼一垂。
“真沒了?”暮青冷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