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總兵想想皇後孃娘審人時的手段就該知道,娘娘通曉之世間難見,本王也不解的心思。隻是的話,你隻管信就是了。”
“信是信……”邱安著月,再開口時,話鋒已經轉開了,“滇州城乃天下險關,倘若咱們真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嶺南的州城,天下間那些自詡讀兵書之人還不得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一想到這事兒,老子就他孃的激,今兒夜裡怕是睡不著覺了。”
烏雅阿吉聞言又哈哈一笑,笑罷神稍淡,仰頭著黑沉沉的夜空,似真似假地道:“是啊,自從進了嶺南,小爺就沒睡著過……”
山月寒涼,夜風微寒,兩人再未說話,隻是同行而去。
這時候,中軍大帳裡卻傳出了話音。
巫瑾道:“百姓信奉司之事,此計隻怕有損你的名聲。”
“我隻在意這場仗打下來會有多傷亡,這是傷亡最小的法子,就是費些時日。”暮青起走出大帳,也仰頭向山月。此月照著南疆的山河,此刻也必定照著汴都的宮墻,自爹過世之後,習慣了漂泊,從未像今夜這般盼著早歸,“隻要攻下州城,後方的城池就好過了,希一個月我們能走出嶺南。”
“這一路上辛苦妹妹了。”巫瑾也走了出來,與暮青一同著月。
“大哥也出過力,將士們也皆在用命相助,如非大家同心協力,我一人如何能事?倒是這一路走得慢,對不住大哥。”出來兩個多月了,還沒走出嶺南,一路上又是折道淮州平叛,又是助朝廷平定嶺南的,巫瑾一句牢也沒發,他父皇病重,他想必比誰都急著回去。
“二十年都等過來了,還差兩個月?”巫瑾仰著頭,山月當空,廣袖迎風,眸底添了幾分惆悵。他離開故國太久了,久到已經記不起故國的明月了。說來也是諷刺,離兩國的邊境越近,他越發不知道到底哪一邊纔是自己的故國了。
暮青回過頭來,看見巫瑾的神,到了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罷了,待攻下州城再說吧。
次日,朝廷大軍繼續往滇州城下送俘虜,而且一送就送了四人,說是買二贈二,還說俘虜養在軍中白費朝廷的糧餉,明天要買二贈三。
這簡直是侮辱與挑釁,嶺南軍中怨氣重重,眼看就要不住了,那些俘虜就跟引火繩似的,主將陳飛為穩軍心,一麵稱俘虜在朝廷軍營裡了驚,以休養為名把他們遣城中安置,一麵去王府請命出兵。
廖先生死了,南圖的人早在聽說嶺南王被擒殺後就急匆匆地撤了,如今的嶺南由刺史李獻主政,由嶺南王生前的親信們排程大軍。
一番商議,王府裡終於同意出兵。
嘉康二年正月十八,這天湊巧是嶺南王被擒殺滿一個月的日子,嶺南軍出了兩個營銳弓兵埋伏於州城十裡外,打算在神甲軍押送俘虜到州城的路上拚死一戰,為嶺南王報仇雪恨。
可從清晨等到傍晚,埋伏好的弓手們都沒能等來神甲軍。眼看著天已晚,陳飛擔心朝廷有何詭計,於是命大軍撤回,並急命斥候前去打探,果見朝廷的軍營裡有兵之相!
陳飛急命嶺南軍備戰,二更時分,隻見道之上火把綿延,朝廷大軍發兵十萬到了滇州城下。
隻見險道崎嶇,山關峻拔,滇州城如同坐落在黑天之上,巍巍城樓,火煌煌,若黑崖之巔生著天火,令人之生畏。
陳飛居高臨下地睨著朝廷大軍,冷笑著喊道:“邱總兵,怎麼俘虜不送了,要改攻城了?該不是糧餉真不足了吧?要是糧餉不足,總兵大人就說一聲,嶺南的將士不打乘人之危的仗!我們軍中喂馬的草料多得很,可以分朝廷一些,吃飽了再來攻城,你們也好做個飽死鬼。”
此話損得很,城樓上的嶺南守軍頓時鬨笑一片。
邱安也跟著笑了聲,“陳將軍說笑了,朝廷打下來的那六座城池的糧倉可得很,將士們這幾日吃得飽睡得香,養足了神就是為了今夜攻城的。不過,話說回來,咱們都吃著嶺南的糧餉,說來也是自家兄弟,打打殺殺的多傷和氣?陳將軍不妨開啟城門,兄弟們進去得了!”
此話無恥,嶺南軍的鬨笑聲頓時變了一片罵聲。
陳飛怒問:“既然是自家兄弟,那朝廷何不撤兵?”
邱安道:“那是因為嶺南王割據一方,暗降北燕,勾結屬國,策反叛臣!嶺南王現已伏誅,難道你們還要不臣不?”
“我隻知道王爺兵如子,王爺死於朝廷之手,嶺南軍誓要擒殺英睿皇後,為王爺報仇!”
“去你孃的兵如子!薑靳老賊在仙人峽時為擒皇後殿下,竟將親信當做墊背!兵如子?做個樣子收攬人心誰他孃的不會?你把城門開啟,老子也能兵如子!”
仙人峽一戰嶺南軍大敗,南霞縣當日就降了朝廷,嶺南軍中隻能猜想此戰之慘烈,卻不知其中竟有這等詳。
英睿皇後智勇無雙,朝廷大軍一貫詭計多端,陳飛不敢輕信邱安之言,斥道:“休想我軍心!朝廷害死王爺,還想辱他後之名,我陳飛今日必與滇州城共存亡!閑話說,邱總兵不是要率兵攻城嗎?那就我嶺南將士看看朝廷之師究竟有多能耐,能從強弩長弓、巨石火油之下活命!”
“好!這可是你要看的!”邱安一抬手,“來人,把給陳將軍的禮送來!”
陣前送禮,一聽就不是什麼好禮。
陳飛定睛著城下,隻見火把自邱安後分開,一隊神甲侍衛行出,肩上扛著重,到了陣前,往地上一放,砰的一聲!
一隊兵拿火把一照,照見地上放著的赫然是一口黑棺!
陳飛嘶了聲,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邱安揚聲道:“陳將軍,若說兵如子,我邱某人手下的兄弟也是爹生娘養的,就這麼往你的強弩長弓、巨石火油之下送,老子也心疼。今夜不妨就讓薑靳老賊的骨開道,有什麼殺招兒盡管招呼,我讓薑靳老賊先替兄弟們接著!”
嶺南軍一聽黑棺裡裝著的真是嶺南王的骨,頓時嘩怒!
陳飛雙目紅,怒道:“邱安!你們以朝廷之師自居,卻做此辱人骨的不道之事,難道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邱安冷笑道:“難道為了保住我邱某人的這張臉麵,我就得明知滇州城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還非得把將士們的命往城下送?若是這樣,老子這臉還真不要了!你們既然自詡忠義之師,口口聲聲的要為薑靳老賊報仇,那老子倒要看看你們敢不敢毀他骨!”
“你!”陳飛怒不可遏,後的將士們卻都在問他怎麼辦,他哪裡知道該怎麼辦?骨能毀不能毀豈由他說了算?於是他急忙命人去王府稟報軍,自己在城樓上和邱安耗著時間。
“你說那棺中的骨是王爺,本將就信?說不定棺中是空的,有本事你開棺!”
“開棺你就不怕驚擾死者?老子可告訴你,薑靳老賊死了一個月了,骨早就爛得麵目全非了,開棺你也認不出來了。管你他孃的信不信,老子就把話撂在這兒了,今夜如要攻城,老子就地開棺,把薑靳老賊的骨千刀萬剮,一個將士分一片,我看你們敢不敢殺老子的兵!”
?“你!”陳飛發現,他跟江湖草莽出的邱安吵,本就吵不贏。於是他乾脆閉,就在城樓上耗著,一麵做出掙紮之態,一麵心急火燎的等著王府和刺史府方麵的決斷。
可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去稟報軍的親兵不見回來,陳飛又命人持紅符前去催促,一個時辰催了三次,眼看著三更的梆子敲過了兩回,邱安在城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問了幾次要戰要降,陳飛急得兩眼發紅,隻得把副將差遣了回去。
“你去看看怎麼回事,快!”
“是!”
副將即刻下了城樓,快馬出了甕城,往王府馳去。
城中宵,三更時分恍若黑城。
副將一路疾馳,到了王府門口,馬未勒穩就跳了下來,三兩步上了石階,抬手就去拍門,“開……”
吱呀……
門虛掩著,副將猛地撞進門去,腳下一絆,登時撲倒在地。
一子腥味兒直沖口鼻,副將一抬眼,瞅見一無頭,淋淋的腔子正對著他,黑淌了三尺,掌下一片黏糊。
王府裡沒掌燈,冷月森白,照見庭前殘為路,樹影如刀。
副將驚跳起來,刀四顧,“……諸位先生?侍衛何在!”
庭前無人回話,唯有枝葉颯颯作響。
副將遲疑了片刻,提著刀往花廳奔去。
花廳的門關著,門外死了七八個人,前皆有極細的痕,且神態驚恐,彷彿死前經歷了十分恐怖的事。
副將認出這些人皆是陳飛的親衛,握刀的手心裡不由出了汗。他低子,警惕地脧尋著,四周仍舊隻有他一個活人,門兒裡湧著黑,他使刀尖兒推了推門,門緩緩而開,月灑進廳中,照見兩排闊椅,一屋無頭。
死們坐在椅子裡,頭顱皆被人割了去,卻仍保留著議事的舉止。副將跌跌撞撞地進了花廳,踩著地上的仔仔細細地辨認著袍。然而,文人的袍大同小異,沒了頭顱,僅憑袍量還真辨不出誰來,倒是上首之人朱袍錦帶,掛玉牌,登靴,穿的赫然是當朝刺史的行頭!
“李大人?!”副將啊了一聲,死寂的廳裡彷彿平地炸起一道春雷。
副將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轉,忽見門外晃過一道黑影!
“誰?!”副將高喝一聲,提著刀就奔了出去。
門外無人,唯有風卷著喪綾,翻飛若舞,影如鬼魅。
副將仰頭看了眼掛在簷下的喪綾,又低頭看了眼門前石階上時不時晃過的黑影,這才長籲了一口氣。但這口氣還沒籲盡,便忽覺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他下意識地了頭頂,將到的東西對著月撚了撚,竟是一層灰白的木頭渣子。
副將愣了愣,仰頭向屋簷,見簷下漆黑,木渣隨風簌簌而下,若片片梨花零落,不知何時起,門旁的廊柱下已覆了層薄雪般,於這嶺南初春的夜裡在人眼前鋪開一道奇景。
副將不以為奇,隻覺得此景詭異,他麵悚然,彷彿覺察出了殺機,拔就跑!
冷月高懸,滿園橫,副將倉惶而逃,後廳門大敞,廊下無人,唯見喪綾翻飛,月下忽有一縷寒掠過!
副將仍在逃著,前卻慢慢地滲出了幾顆珠兒,他仰頭抬手,一嚨,頭顱卻順著後背滾了下去。他看見自己的子提著刀仍在往前跑,腔子裡噴出的染紅了月;他看見一縷寒上掛著幾顆珠兒從月下掠回,在廊柱上彈出一聲錚音;他看見朱雕的柱頂崩出一道白渣,斷木似箭,扯斷了喪綾。
花廳轟然倒塌,喪綾覆在人頭上,遠提刀奔跑的子漸漸倒了下來。
……
嶺南王府塌了,一聲轟隆巨響引來了巡邏兵。
巡邏兵沖進府中,見到慘象無不驚惶,急忙馳報城門。
快馬剛馳到長街口,領兵的小將就勒馬急停,隻見長街路口赫然擺放著一排人頭!小將膽戰心驚地下馬來探,一看清這排人頭的相貌,頓時啊了一聲!
“快!開甕城!刺史大人及先生們遇刺亡!”
陳飛怎麼也沒想到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遇刺的訊息,一顆顆淋淋的頭顱經甕城抱上城樓,大軍的驚惶之聲如巨浪般一波一波地湧上來,海嘯山崩一般。陳飛立在城樓之巔,迎著凜凜寒風,彷彿覺出腳下城池的基石都在晃,自古就有天下險關之稱的滇州城在這一夜彷彿從基上被人生生地鑿出了一道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