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羅遍地海島,海寇猖獗,早有江湖門派勾結海寇,魚漁民,腐蛀海防。這些年來,刺月門搜羅了不訊息,名單罪證皆已羅列清楚,魏卓之奉旨興建海師之後,又暗中查出一批與海寇匪幫牽連的贓,名單年前就已上書朝中,隻等著朝廷置。
步惜歡已下了道旨,命魏卓之接到旨後立刻率海師清剿匪幫,拿下贓,並押往朝中審。而被朝廷清剿的匪幫之中,除了名單上羅列的,還有刺月門。
刺月門會被以勾結海寇、暗殺朝廷命等罪名予以清剿,從此以後,江湖上不會再有刺月門。但朝廷不久之後會設立監察院,刺衛們會借機改換份,以大探的份混跡於市井江湖,繼續搜羅報。
如此安排不得不說巧妙。
朝廷剿滅了刺月門,即便刺月門助朝廷平定嶺南的風聲傳到了江湖上,那些與刺月門有仇的門派也未必會信,即便信了,朝廷武力剿滅匪幫,也足以起到震懾之效。
而當初步惜歡建立江湖勢力實屬劍走偏鋒,如今他已親政,刺衛們仍是江湖份,這也說不過去。他們武藝高強,擅於刺探報,大探的職司再合適不過。
暮青懷疑步惜歡早有安置刺衛之策,他一直沒,隻是在等待恰當的時機。年前,星羅的奏傳朝中時,朝廷正在嶺南用兵,步惜歡應是料到了過嶺南不易,於是才將清剿之事留到了現在。
這人明明在汴都,嶺南卻好像在他眼皮子底下似的。仙人峽大捷那日,本以為嶺南王雖已被擒,但要拿下嶺南的門戶要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卻沒想到烏雅阿吉先奪了城樓。而後,斬了嶺南王的首級,命人請求朝廷出兵,本以為淮州大軍要過些日子才能到,沒想到邱安早就領了旨,當夜就趕到了南霞縣,這纔有了一夜之間連下三城的大捷。待到了州城之下,以為有場仗要打,沒想到步惜歡早有所料,派了刺衛前來相助。
所有人都來得正好,所有事都無需善後。
這人也就在謀定乾坤之時纔有個帝王的樣子,瞧瞧他那家書,像什麼話!
暮青將目落在桌上,信已化作灰燼,唯剩家書上的話紮著的眼——淡淡青山兩點春,一點口兒櫻。一梭兒玉一窩雲,不曾真個也**。
這詩乍一看也沒什麼,不過是些眉目齒之言,可最後一句著實流氓!在家書裡是說想他,可說的想不是那個想!論起曲解人意來,這人可真是祖宗!
他千裡寄首艷詩來撥,也不怕夜裡輾轉反側難以眠!
混賬!
暮青越思量越惱,忽然提筆蘸墨——你不曾真個也**!
落筆飛快,月殺在門外回頭往公堂裡看了一眼,見地上沒有扔出來的廢紙團子,不由有些意外。
但更他意外的是,這封家書暮青回的時間頗久,從日暮深深到夜沉沉,一更的梆子聲敲過了三遍,才從公堂裡走了出來。
家書已經收進了明黃的錦袋裡,暮青將錦袋遞給月殺,吩咐道:“給邱安,與捷報同傳。”
月殺將錦袋接到手中時卻明顯一愣——好厚!
“看者斬!”暮青看見月殺的神,殺氣森森地撂下句狠話,又回了公堂。
刺史李獻已死,其家眷被州兵看在後院,暮青就在公堂裡用了晚膳,而後聽著朝廷軍接管嶺南軍部和州城治安的奏報,直到四更天才歇。
這天,嶺南王府裡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天矇矇亮時,烏雅阿吉帶著查抄出來的信到了刺史府。
嶺南王謹慎,書房裡並未留下信,烏雅阿吉知道王府裡必有室,他沒有搜,也沒有找,隻親手點了把火,把嶺南王府給燒了。大火燒了一夜,他在王府裡站了一夜,麵無表,一聲不吭,隻是漠然地看著那把火將嶺南王府燒了個乾凈。五更時分,房倒墻塌,室顯了出來,烏雅阿吉進暗室,搜出一隻機關木盒,取出的信足有一遝,皆是近年來嶺南王與南圖、圖鄂勾結往來的信,其中不乏南興朝廷及地方吏與嶺南勾連的書信、賬目和名單,甚至有三封旨來自北燕。
天剛破曉,刺史府公堂上掌著燈,暮青坐在上首看著北燕旨,燭映,風聲搖作,恍惚間公堂外颳起的是一陣西風,風裡帶著黃土味兒,送來聲聲意氣之言。
你是週二蛋?
你小子,怎麼哪兒都細?這子也太單薄了些。
我欠你小子一條命!
如果將來有一日,你爹的仇報了,你可願……可願嫁我?我們去西北戍邊,大漠關山,自由自在,不在這盛京過拘束日子。
我與他的君臣之約裡沒有你,你未嫁,他未娶,你的名字一日未寫進他步家的玉牒裡,我如何走我的路都不過是各憑手段!
阿青,後日我就要回西北了。邊關久無主帥不行,我回去坐鎮,能保邊關無事。你放心,一年後狄部與朝廷和親時我會回來,水師閱兵時我會在,不會讓你出事。
……
可還是出了事,自那以後,金甌缺,北燕立。過往種種,皆如黃沙,隨風散了。
元修……
暮青看著北燕旨上那悉的字跡、陌生的言詞,也不知看了多久,回過神來時,指尖已得覺不出疼來,“去瞧瞧王爺起了沒?傳景子春一同前來議事。”
城中雖有驛館,但朝廷剛剛接管州城,為防有,南圖使節團一行便宿在刺史府中。
景子春隨巫瑾來到公堂時,暮青正閉目養神。堂威肅穆,子的倦容在燭影裡了幾分清冷疏離,添了幾分兒弱。
“……”弱?景子春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他想起那日暮青在南霞縣城樓上斬人首級的利落、昨日法場監斬的鐵麵,不由屏息了公堂,“微臣叩見皇後殿下!”
“妹妹臉不好,可是昨夜沒歇好?”巫瑾問話時已到了暮青邊。
“嗯,昨夜聽奏報,四更才歇。”暮青睜開眼,沒讓巫瑾把脈,而是順手將幾封信和名單遞給了他,“大哥看看吧,這些都是從嶺南王府裡搜出來的。”
信裡不僅事涉圖鄂神和南圖大皇子一派,還事涉大圖復國大業。
巫瑾雖自在盛京為質,但圖鄂聖一直與他有信往來,他對圖鄂族中的勢力和南圖朝堂的黨爭早已了於心,一封封信在手中翻過,男子的眸中並無驚濤,隻如晚秋蕭寒,生了涼意。
“若果真如信之中所言,南圖國此番也是下了好大一盤棋。”暮青此前以為嶺南王策反淮州叛黨、唆使何氏自薦,並意圖計反江南水師,這一切皆是遵從北燕帝的旨行事,而北燕帝的目的是謀奪南興的江山。至於南圖方麵,應是因皇位之爭才與嶺南王聯手的。而今從這些信上看來,並未料錯北燕帝的意圖,隻是小看了南圖的目的。
當年,大圖國一分為二,南圖淪落為大興的屬國,朝中一直都有復大圖國業的聲音,奈何大興兵多將廣,圖鄂神權強勢,南圖皇室羸弱,也就一直沒能如願。如今大興也一分為二,南興帝剛剛親政基不穩,北燕帝意圖謀奪南興江山,又恰逢圖鄂族神、聖大選,這簡直是天賜良機。於是,大皇子一派便與嶺南王聯手,想以蠱毒大敗神甲軍,刺殺巫瑾於淮州地界,藉此嫁禍南興。
圖鄂聖一直盼子回國,如若得知子死於南興,勢必問罪南興朝廷,一旦圖鄂對南興用兵,南圖便會坐收漁翁之利,甚至有可能平定圖鄂,復興大圖國。
有趣的是,與嶺南王來往的信中,除了南圖大皇子一派,竟還有圖鄂神和長老院的人。
圖鄂聖手握重權,已引得神和長老院的不滿,神想借巫瑾之死聖出兵,再借南圖大皇子之手除掉聖。他為神,未必不知南圖皇族平定圖鄂的野心,但他仍然不惜冒險。或許除掉聖之後,他另有與南圖皇室周旋之策,但信中並未提及後策,能看得出來的隻是南圖朝廷和圖鄂族的紛爭頗為復雜。
“這盤棋下砸了,他們不會甘心,必有後策。”暮青斷言道。
“……嗯。”巫瑾看著那封圖鄂神的手書,許久後才應了一聲,“那黑袍子在教唆何氏時已然料到了妹妹在神甲軍中,即是說大皇子早已知道此事了。”
說話間,他把信遞給了景子春,隨即尋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暮青道:“沒錯,所以他們有何後策,我大概能猜到——他們應該會點齊兵馬、擺開儀仗,到兩國邊境迎接大哥回國!”
此話一出,巫瑾微微垂眸,神晦暗難明。
正速閱信的景子春猛地抬頭向暮青。
暮青道:“江南水師已降,淮州之叛已平,嶺南也不日就將平定,南興非但沒有,朝中反而一派新氣象。這種時候,大皇子一派絕不敢再南興國威,他們知道我在神甲軍中,一定會擺開儀仗恭迎,也一定會將大哥風風地迎回朝中,到時群狼環伺,大哥隻怕兇多吉。”
“皇後殿下言之有理。”景子春滿麵憂地道,“皇上病重之後,巫穀皇後乾政,穀家把持宮,最久時,百有半年都見不到皇上,南興陛下親政的國書是幾位老臣強闖宮門,是呈到前的!皇上拖著重病之上了朝,欽點微臣為使臣迎殿下回國。皇上知道巫穀皇後、左相及大皇子一黨定會想盡辦法阻撓殿下回國,故而在臣等出使之前,宮中就已經安排好了人。您一進國,使節團便會擺開皇子的儀仗,大張旗鼓地開道,而您則喬裝經暗路趕回都城,隻要您能順利進宮麵聖,替皇上醫治重疾,令皇上能主持朝政,皇上便會清算後黨。可如若朝中命大軍和儀仗前來接駕,您四周都是眼線,隻怕非但見不到皇上,還會兇多吉!”
“那景大人之意是?”巫瑾問著,麵平靜得看不出緒來。
“……微臣一時也沒有主意。”景子春垂首而立,不敢看巫瑾,卻瞄了眼公堂上首。
暮青把景子春的言行看在眼裡,漠然地提議道:“本宮倒有個主意——聖手握重權,神和長老院很顯然想趁新神大選和新聖繼任的機會奪權,萬一事,兄長在圖鄂族和南圖國都將會失去立足之地,所以眼下理應改道圖鄂,先殺神、鏟除長老院、接掌圖鄂大權,再回南圖。”
景子春不是沒有主意,而是不敢獻策,他是臣子,奉旨迎巫瑾回國,怎敢勸皇子棄重病的父皇於不顧?
其實,當暮青得知行蹤被黑袍子看破之時,就想提議改道圖鄂了,但一直沒能開得了口。總是想起當年去汴河城尋爹的時候,百裡的路途走得那樣煎熬,而大哥離家二十餘年,歸國之路何止千裡,怎忍心勸他以奪位為重?
可拖來拖去拖到今日,見了信才知上蒼留給他的是誅心之題。
爹孃皆陷險境,救父還是救母?
回南圖麵見父皇,則娘親有被害之險。而回圖鄂襄助娘親,則當他回到南圖時,極有可能見到的是一座帝陵。
世間最殘酷的取捨莫過於此,暮青忽然有些惱自己的理智,“大哥,我可以命一隊神甲侍衛前往圖鄂保護聖,而後我們盡快走出嶺南,趕在南圖朝廷接駕的儀仗到達之前先進國,然後依原計劃行事!”
圖鄂族人擅蠱,神甲侍衛未必保護得了聖,這暮青心知肚明,隻是在賭,賭聖已察知殺機,賭未必會敗!這是唯一的求全之法。
景子春默然地聽著,心中憂忡。三殿下因是南圖皇族和圖鄂神族的脈,故而朝中一些盼著復興大圖國業的老臣對三殿下繼承大統抱有極高的期,圖鄂之權是三殿下的倚仗,倘若聖遇刺,三殿下失了倚仗,左相等人便不會再對他有所忌憚,到時莫說復興大圖,就連即位都不可能。景家此番請旨出使南興,已然是把對抗巫穀皇後、大皇子及左相一黨的希全都押在了三殿下上,則權傾朝堂,敗則滿門覆滅,景家賭不起也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