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番外一(十三)
周北南所居殿室的回廊之上, 陸九牆而站,聽著腳步聲漸遠,也不敢上一下。
周北南單肘抵在格窗邊,以相護,把陸九擋了個嚴實, 是以那個過路弟子絕無可能看見陸九在此與他私會。
二人而立, 陸九能嗅到周北南上清淡的瑞腦香, 周北南也能聞出陸九喜歡用皂莢水濯發。
為示正派, 周北南大膽直視著與他僅有咫尺之遙的陸九, 數一數他又長又的睫,又看他不畫而紅的, 倒是賞心悅目。
陸九被他看得熱了臉頰, 撇開臉去,心裡有些埋怨:
自己好好地去尋徐師兄,想將自種的斷續草贈些給他,聊表心意,誰想走到半路就被這位周師兄截了來,還沒說上三兩句話,又險些被過路的弟子撞見。
待腳步聲消失許久, 陸九才扭著臉輕聲問:“……走了?”
陸九臉紅先紅耳朵, 紅的渾圓的耳看上去很好。周北南滿心想著一把那熱乎乎的耳朵,聽陸九說話, 才咳嗽一聲, 正魂收心:“走了。”
陸九側過子:“……周師兄, 手。”
周北南略有尷尬,馬上把撐在他腦袋上方的手臂撤回,裝模作樣地甩了一甩,回頭確認無人,便打算拉他進殿室詳談。
陸九卻不肯隨他去,把自己下盤紮穩,紋不道:“周師兄有何事,在這裡說了就是。”
周北南聽他語帶疏離,難免氣結,口道:“好小子,虧我回應天川後時時記掛你近況,怕你被雪塵發現,你就這麼跟我說話?”
陸九微怔,揚起臉來看周北南,杏眼閃了閃,又轉開來,矜持道:“煩勞周師兄惦記了,陸九一切安好。”
陸九的矜持頗有清涼穀之風,然而一張娃娃臉把這種矜持變了別樣的可,活似模仿大人待人接的小年。
周北南看了眼,覺得甚是有趣,問:“……真不來應天川?我那裡安全得很,有我護你,沒人會懷疑你的份。”
陸九心道,你這般護我,本就引人懷疑。
但他曉得周北南懷著一腔善意,刻意裝出疏遠的腔調也了:“多謝周師兄好意。”
這確是好意,陸九覺得自己應當有所回報,猶豫幾番後,他從腰後取出盛裝斷續草的小藥囊:“……周師兄,給。”
周北南一挑眉:“這是專程送給我的?”
陸九誠實道:“不是,原先是打算贈給徐師兄的。”
周北南:“……”
“周師兄這般惦記,弟子無以為報。”陸九客氣道,“小小心意,不敬意。”
周北南臉難看下來。
……什麼小小心意?合著本公子替你心了這麼久,連份專程的謝禮都拿不到?還只能撿徐行之剩下的?!
然而此話出口,定又會被視作小氣狹隘。
周北南一口鬱氣淤在中,氣得想罵人。
這小子好沒良心!
但謝禮終歸無罪,周北南忍著氣收了,解開絛看了看,見裡頭的斷續草用冰塊封存其間,片片茁壯,一看就是心挑揀過的,話中便帶了點酸意:“……斷續草?這種凡常藥草也能做禮?”嫌棄之意溢於言表。
那斷續草是由陸九親手一點點培植出來,聽他如此說,心中難免傷。
“弟子品階不高,沒有什麼可送得出手的寶。這斷續草是我親手養大,我本與周師兄和徐師兄都準備了一份,打算送過徐師兄後再來尋周師兄……”陸九出手來,“周師兄既然瞧不上眼,挑明瞭也好,今後弟子也不必送這些凡常之來,白白汙了周師兄的眼。”
周北南一聽原是有自己份的,爺脾氣立消,攥藥囊,哪裡肯還:“好,好。”
陸九依舊著手:“周師兄不喜歡,何必勉強呢。”
“我……”周北南啞然。
陸九不願再此地多耽擱,手將自己藥囊拿回。
周北南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衝口而出:“誰說我不喜歡!”
陸九原本氣得發白的臉登時漲紅。
陸家父母早亡,陸九懂事得自然比一般人更早些,又曾有人間流浪的經歷,自然懂得不紅塵俗事。
前段時間,周北南要他去應天川做近侍,返回清涼谷後,溫雪塵特地找了陸九來,旁敲側擊,言裡話外,問的都是周北南為何會對他如此,難以自抑。
陸九哪裡聽不懂溫雪塵的言外之意,期期艾艾,惶恐不已,溫雪塵便當他是了驚嚇,沒再追問下去。
然而陸九把此事記在了心裡,現在被周北南牽了手,他就又想起溫雪塵敲打他的話,心下驚慌,哪裡還敢要藥囊,甩開周北南,撒竄出了小殿之外,跑得如同了驚的松鼠。
周北南:“……”跑什麼?見鬼了?
不過藥囊沒被拿走,算是可喜可賀。
周北南又把藥囊裡的容清點一遍,只覺那些斷續草片片鮮可,值得珍藏。
他捧著藥草欣賞一會兒,又折回殿室中,好生翻找一通,找到了一塊赭玉璜。
剛才他臭,怪對不起陸九一番好心的,等有空閒了就把這東西贈與他,就當是歉禮好了。
陸九一氣兒跑出老遠,才在一棵柏樹下站定,大口息。
在口時,陸九察覺有異,抬袖淺淺一嗅。
袖口沾染的瑞腦香氣綿綿地傳來,惹得他心中一悸,不自覺想到剛才之事。
——在聽到殿外傳來足音時,來不及扯他進殿的周北南索俯一臂在了他的臉側,將他嚴地擋護住,低聲叮囑道:“別。”
那聲音現在好似還在他耳邊打轉。
陸九正失神之際,突然聽到一個和聲音在距他不遠響起:“陸九?”
他抬目一,看清喚他名字之人的相貌,吃了一驚,匆匆袍跪下:“清靜君。”
清靜君立于柏樹下,側跟著傳聞中頗他寵的羅十三。黑袍青年,素仙君,一個冷面如鐵,一個溫似水,卻都是一樣的俊若神,看得陸九微微怔忡。
“小陸,跑得這麼急,要往哪裡去?”
清靜君如此親近地招呼他,令陸九寵若驚。他恭敬答道:“回清靜君,弟子有些禮想贈給徐師兄。”
“那就快些去吧。”清靜君笑,“我聽行之誇讚過你,踏實認真,有陣修天賦與一顆赤子之心,前途不可限量。”
陸九被誇得臉頰緋紅:“徐師兄……過譽了。”
清靜君說:“不過譽。”
被德高重的君長稱讚,說不興才是假的,陸九強忍歡喜,深深禮了一禮,才起離開。
卅羅看這小矮子離去的歡欣背影,嗤笑道:“師父倒是不吝惜好聽話兒。”
嶽無塵說:“他值得。”
卅羅又道:“小陸小陸,得親切啊。”
嶽無塵看他一眼,失笑道:“……十三,別鬧。”
這一聲“十三”就卅羅收了聲,暗道這嶽無塵真會哄人,單單個名字都能令人了心腸。
正在他浮想聯翩之際,一道倩影自遠劍而來,未等劍停穩便自上躍下,跪倒在清靜君眼前。
元如晝息未定,臉煞白:“清靜君,那九頭蛇確在平定山!但它不知從何尋了另一條九尾蛇,二妖尾,功力大漲!曲師兄正與之戰,請清靜君出面,滌寰宇,掃清妖邪!”
岳無塵聞聽此訊,表和心一樣鎮定:“我知道了。你速速去召集行之他們,清點弟子,隨我應戰。”
元如晝領命,背離去。
嶽無塵回頭對卅羅代:“好生在觀中守著。”
卅羅本想與他同去,可想到自己區區煉氣之階的,還是閉了。
自己能與岳無塵隨行,已是他拉下臉來百般央求的結果。不要臉可以,不要命可不行。
嶽無塵的確是坦然得很。
此回由他親自坐鎮,行之又未杖刑,未發高燒,平安過渡應是沒問題的。
然而,嶽無塵想錯了。
命中之劫若都能這般輕易化了去,怎還會有命數難移一說?
上一世,這劫難是源于徐平生的一時不察,而這一回,則落在了溫雪塵上。
有清靜君陣,兩條九尾蛇戰況愈發吃,它們試圖逃離,然而清涼穀陣法又豈是輕易破得的?其中修為較高的九尾蛇被打得紅了眼,一眼鎖準了鎮守陣眼、念經咒的溫雪塵,狂吼著朝他噴了一連串火彈子,竟把他的護陣法打出了數道裂隙!
眼見若再攻,溫雪塵便要有命之危,距他最近的徐行之驅功趕上,攔護于溫雪塵前,強橫地替他擋下了一波驟雨似的彈子!
嶽無塵遠遠瞧到此景,剛覺形不妙,一顆燃著火的細小鐵彈子便化作網之魚,打穿了徐行之的右!
溫雪塵指尖一,賞玩盤弄多年的環竟被得四分五裂:“行之!!”
這傷口細小,但卻傷及了臟腑,徐行之又著一襲白,前後背迅速漫開的紅意,徹底燒紅了嶽無塵的眼睛。
嶽無塵捺下心間劇痛,縱起全氣力,淩空拋劍,刺向那較弱的九頭蛇,元嬰之力通貫其,在它如磐石的軀幹上炸出一個碗口大小的!
他棄了“緣君”,踏風而行,直沖徐行之!
但他還是慢了一線。
徐行之作因傷微滯,那修為更深的九尾蛇得了機會,一扭碩子,棺材似的蛇頭一甩,竟一口銜住徐行之,囫圇吞下!
就在妖巨口未合上的瞬間,一道火流星似的影子順著它的齒徑直投了進去。
而幾瞬過後,漫天濃雲滾滾而來。呼喇一聲雷響,劈得周北南變了臉。
此雲他有幸得見過一回,那是在他年時,清靜君渡劫,渡劫雲的雲尾從風陵山一路延到了應天川來,如今在其中,才知其勢有多麼可怖!
而他們之中已至金丹大圓滿之期的,除徐行之外還有何人!?
這混小子挑在此時渡劫,難道不要命了嗎!
周北南方才集中全副心神與雙蛇纏鬥,並未看見徐行之重傷的一幕,他撤而走,舉目四顧,卻尋不見那人影子,心下更慌,剛想喊徐行之名姓,便覺一道元嬰靈驟然而來。
嶽無塵振袖,排出一道氣浪,沉聲令道:“四門弟子聽令,全部退回元仁山間!嶽無塵在此,勿要驚慌。”
“嶽無塵”三字,頓時將周北南從慌的泥淖中扯出。
是,清靜君在此,徐行之哪怕將天攪出個窟窿來,也有人為他煉石補天。
眾家弟子在曲馳帶領下撤開之後,嶽無塵定一定神,不顧俱被狂風吹的衫,單足立於空中,仰頭天。
那因“緣君”而了重傷的九尾蛇狂暴之下,朝嶽無塵噴了一串鐵彈子出來,他旋避開,徒手一夾,一枚彈子卡在了他食指與中指間,炎炎蛇火立即將他手指灼傷了一大片。
岳無塵目轉冷,信手一甩,正中它伴的左眼。
那吞掉徐行之的九尾蛇痛吼一聲,燈籠大小的碧綠眸瞬間熄滅,從裡頭汩汩淌下一稠來。
若卅羅在此,便會發現,嶽無塵此時神,與數年前與他在懷寧一戰時一模一樣,冷靜又瘋狂,怒到極致,心和就一道冷了下來。
嶽無塵想,行之終究還是走了一步險棋。
幸好孟重追隨重傷的行之進了蛇腹,也幸好自己在此。
天雷乃徐行之馭功招來,不消片刻,第一道雪白電便直沖著巨蛇蛇腹斬下!
那因失明而狂吼的九尾蛇猝然失聲,被劈了一條僵直的麻繩,蛇腹被剃刀似的閃電豁開一道巨口,兩個相擁的人影自破口墜下,翻滾著落於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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