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巘與母親的極深，自小陳父就經年在外，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兩回，一直都是陳母養他長大，讀書識字，六藝經傳，不一而足。

如今陳母去了，他的悲痛可想而知。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又起來了，前院的幾位都尉已經等候多時了，眼見著時間不早卻也不敢打擾，但心下焦急，不知所措。

“這可怎麼辦，時辰已經不早了，若是再耽擱下去出了什麼子可怎麼好？”驍騎都尉愁眉不展，左右為難，既害怕上前催促惹惱了陳巘又擔心再這樣下去誤了大事，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要不，咱們還是去勸勸吧，且不說耽誤時辰，誤了事，這麼不吃不喝，雨淋日曬的縱然是鐵打的也要不了，若是傷到了豈不遭罪？”散騎都尉思忖了半響得出結論：“還是大家一起吧……”

正這麼說著，陳巘卻從后院走了出來，雖然形容略有幾分憔悴，但步子依舊沉穩，見他們聚在院中，不及問話便見他們抱拳行禮：“將軍！”

陳巘略微點點頭，知道他們的來意，心中也明白自己不能耽擱太久，在這牽一發而全的時刻更是要時時警惕才行。

最后轉看了一眼這已經破舊落敗的小屋一眼，心中千般心緒涌上心頭，不舍，難過，悲傷，離愁……

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家破人亡，生死兩茫茫，早知今日這般下場當初就該無論如何也堅持陪在旁。

有些事真的不能再想，每每想起便悔斷心腸。

“回去之后給我查清楚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樣的景，若不是夢中千百回憶起讓他如何能相信這就是他魂牽夢縈的所在，這樣的荒涼破敗，這樣的目驚心。

“屬下遵命。”

哪怕多待一秒也是形神俱傷，陳巘領著幾人離去，天氣晴不定竟又下起了小雨，不知是為他送別還是替他心傷，如如縷，綿綿不絕。

村口的渡頭，船只已然等候已久，他踏上床頭，遙這座承載了他無數回憶的山村在眼前越來越遠，浩的江面，偶爾有幾只飛鳥劃過水面，振翅而非的瞬間，他仿佛看見了曾經和清嘉在一起的畫面，驚訝的瞧著那巨大的飛鳥，歡聲雀躍，指給他看：“啊啊！它抓住了好大一尾魚啊！”語氣中不無羨慕然后像個孩子一樣期待的看著他：“你也去抓一只好不好，我晚上給你做魚吃好不好？”

嘉嘉……

景生，難以自已，思緒翻飛，匯一紙：

孤舟野渡無人，青雨蓑系馬。

芊芊莽莽人家，綠蘚便棲籬笆。

今朝卸甲歸家，明日荒冢白沙。

明月送君千里，不見當日桑麻。

此去一別，應是經年，嘉嘉，原來，沒有你等我的家是這樣讓人荒涼，我竟是一眼都不忍再見。

史書記載，鎮國將軍陳巘文武雙全，才華橫溢，詩詞歌賦造詣頗深，但卻鮮有詩作傳世，僅有幾首也僅為敘事不作抒。唯有對夫人例外，偶有以詩作相思之，友人問之，答曰：難自已，有而發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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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巘回營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尋人，眾人雖是好奇究竟是何人值得他們素來沉穩冷靜，矜貴持重的將軍大人不惜勞師眾也要全城搜尋。但終歸沒人敢細探究竟，直到統領拿來了畫像才知原是個極為貌的子，彼此心照不宣，只道是英雄難過人關，雖在意料之外卻也在理之中，當下釋然都十分認真尋找起來。

確實，陳巘并未多做解釋，但只有李達和李林知道他所尋之人是誰，兩人均知道他家中出了大事雖為他痛惜和難過但卻也是莫能助，只能極力督促手下尋人，只盼著能在大軍撤離之前能夠幫他把夫人找到也好讓其夫妻團圓。

陳母已然不在，若是清嘉再有個什麼萬一，那他可就真的為了孤家寡人了。無論是作為下屬還是朋友，大家都不希是這樣的結果。

這世上的傷心人已經那麼多，那又何必再多這一個，只盼著老天長眼，莫要平白讓有人蹉跎。

但這世間的事總是這樣造化弄人，從來不缺差錯，這邊陳巘在全城尋，清嘉卻在叛軍營中苦苦掙扎，夫妻二人，明明相近卻不能見面，真是兜兜轉轉自家人不識自家人。

陳巘要打探的事很快有了著落，看著眼前這畏畏，渾打的人跪伏在地上，口吃不清的說：“回，回將軍大人，那村子前幾個月有人害了瘟疫，傳染的很快，有人報了，當時的縣令大人就派我們前去將那些村民都帶回來……”

那人不知道為何這位高權重的將軍會突然問起這事也是自己倒霉，左右看瞞不過索就和盤托出：“……但哪曉得那個村子的人可能事先聽到了什麼風聲，待到我們去的時候已經逃了個干干凈凈，后來上面說事關重大，不可輕放，人要見人死要見尸，我們兄弟在那里守了些日子，大部分的人還是找了回來……”

陳巘聽到這里，心猛然一跳，失了平日的沉穩，略有些急迫道：“那些人現在何？”

底下那人聞言更是如篩糠，嚇得不知所措，但卻又不敢不答，只能閉著眼睛，心一橫，道：“大人說那些人有可能已經害了時疫，所以……所以讓我們找了僻靜的地兒給私下置了！”

置，這話說的含蓄，但其中深意已經不言而喻，陳巘生生咽下一口心，閉了閉眼，道：“那你可有見過一位年約十七的子，高約五尺，容貌清麗……”

那差細細的聽著，末了搖搖頭：“十七八歲的子似乎沒什麼印象……”這話讓陳巘心中一松，但轉而那人就突然拔高了聲音：“啊，想起來了，那天我們在山上搜尋的時候發現一座山崖后面躲著一個子，大概也是瞧見我們驚著了，慌不擇路的四下跑，誰想一失足就掉下了那懸崖……”

“……我們趕過去，那山崖十分的高險，底下更是怪石嶙峋，莫說人掉下去縱然是石頭扔下去也會被摔得碎，我們見沒了生機也就撤了。那年紀估也就十七八歲，只是模樣因為隔得太遠所以沒怎麼看清……”

差將自己知道的全都待了個底朝天然后膽戰心驚的看著陳巘，只見他面無表，眼神如死水般沉寂。

“將，將軍，饒命啊，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這是在不管我的事啊……”差忍不住磕頭求饒。

陳巘卻站了起來，突然嘩啦一聲，佩劍出鞘，寒點點。差瞧了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想往外跑，但卻見門口守衛森嚴全是他的人，更是膽寒，宛如一灘爛泥。

陳巘單手拿劍，步步近，不快不慢，聲音平淡到沒有任何起伏一般：“膽子那樣小，你們為何要那般驚嚇于？”

所有的求饒聲都仿佛不能穿他的耳朵，他此刻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那麼高的山崖，掉下去會有多疼，你們知道嗎？”

還是那樣平靜道讓人害怕的語氣，但卻有了走火魔的痕跡，陳巘此刻心癲狂，恨火滔天，若是再那樣強裝鎮定下去，他一定會瘋掉。

“一個人孤零零的被留在那底下，怕黑，你們知道嗎？”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來自地獄的召喚，劍鋒所指，見封。

差哪里能覺不到他無關的殺意，強烈的求生讓他不肯放棄最后一機會告饒：“大人，將軍，我們真的是無辜的啊，全是縣令大人的命令，我們不過奉命行事罷了，冤有頭債有主，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呵，”極為短促的哼笑，他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那時想必也有求你們，那麼，你們心了嗎？放過了嗎？”

若是細看就可以瞧見他眼底的，天生就是沉靜斂的子，緒從不輕易外。喜悅，憤怒，生氣，厭惡都可一笑而過，但唯有此刻恨火焚心，難以自控。

原來，所謂的理智只要涉及到就本不值一提，淪為空談。

只要鮮才能暫時平復他的錐心之痛，他輕聲嗤笑：“你的告饒，留著親自跟謝罪去吧。”

正當這千鈞一發之際，李達闖進來，一把攔住他：“不可啊——”

陳巘非常輕松的甩開他，李達又撲上來：“你若是殺了他對外面要如何代？”說罷趕踢了那差一下，吼道：“還不快滾，留在這里找死嗎！？”

那差趕爬起來連滾帶爬的跑了，李達死死的抱住陳巘在那人飛奔出去的瞬間被震飛，撞到案臺上又跌下來。

“代？”陳巘冷笑，面無表的看著他，薄輕啟：“我給他們代，那誰給我一個代？”

李達知道他現如今極度的危險也是不敢靠近，手中長劍，銀閃閃，讓人膽戰心寒，他一點點艱難的站起來，捂住傷道：“我知道你現下心意難平，可現在多人盯著你的一舉一，一旦有什麼把柄，那你這麼久以來所得到的一切豈不都白費了嗎？”

聞言，陳巘笑了，不屑之極，道：“若不在，這些對我本沒有意義。”

他所有的堅持和努力，全部都是為了，從來不是為了自己。

從今以后，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他牽腸掛肚，魂牽夢縈的事了。

再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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