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淳雪來時，芝蘭正在為慧貴妃的手指塗抹香膏。

「貴妃娘娘真是如雪，如凝脂。」納蘭淳雪趁機奉承道，「真令嬪妾羨慕非常。」

「若整日裡用牛養著，天天用香膏潤著，也會和本宮一樣。」慧貴妃歪在榻上，懶懶應了一聲，忽神一冷，道，「廢話說，本宮費那麼多心思，才除掉皇後這顆眼中釘，誰料又冒出個嫻妃來，仗著重宮宴救了太後，一躍了宮中的紅人，本宮好容易摘來的果實，倒被搶了先！明日還要在地安門賑濟災民，你說該怎麼辦？」

納蘭淳雪低頭思索片刻，抬頭一笑：「娘娘放心，嬪妾定不會讓過得這般順心。」

賑災雖由嫻妃主持，卻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上上下下，要用到不人。辛者庫，劉嬤嬤掃視眾人：「明日地安門施粥賑災，你們都得去幫忙，嫻妃娘娘恩典，凡去地安門的幸庫者僕役，各給賞錢一兩，休一日。」

眾人頓時歡喜了起來。

「咳咳……」魏瓔珞咳嗽幾聲，這個訊息對而言毫無意義，現在幾乎站都站不住，隻能靠在袁春上。

劉嬤嬤嫌惡的掃了一眼：「嫻妃娘娘說了，凡在六宮生病宮人，一律延醫診治，給假一日，算你走運，明天你就留下吧。」

待劉嬤嬤走後，袁春笑道：「嫻妃可真是厲害，不聲，盡服人心，你那位皇後主子，可就差得遠了。」

魏瓔珞柳眉一豎，雖未說什麼，但明顯心中不快。

「行了，有空擔心別人，不如先擔心你自己。」袁春忽將打橫抱起，額頭往額上一，「燒還沒退，回去休息吧。」

旁邊還有人在，魏瓔珞又又氣：「你先放下我！」

袁春不為所：「囔什麼囔，我是你哥啊！不許！」

「他二人什麼時候關係那麼好了？」一名宮在後看著，胳膊肘撞了撞旁的錦繡，不懷好意道，「該不會……已經結了『對食』吧？」

錦繡遠遠著二人，眼中漸染怨恨。

日子過得很快，尤其是辛者庫這地方，起床，幹活，睡覺，一天很快就過去了，第二天，一群僕役前往地安門，準備給嫻妃打下手。

袁春便在其中。

魏瓔珞不在，他又沉默寡言了下來，幫忙架起大鍋之後，又與其他僕役一起，給難民們分發清粥和饅頭，一開始還算井然有序，但隨著難民越來越多，場麵越來越，不但有人隊，還有人搶奪別人分到的食，於是鬥毆在所難免。

嫻妃立在粥棚，看著外頭的場景，微微蹙眉：「吳總管，怎麼這麼！」

吳書來冷汗：「嫻妃娘娘，不知從何跑來這麼多難民，整個場麵都一鍋粥了！您看，是不是先停一停？」

一個難民將清粥重重砸在地上，怒聲：「不是說宮裡娘娘施恩散粥嗎？這什麼粥，分明是水，都能照見人影兒！你們看！還有這個饅頭！」

他快步沖了過去，從宮手裡奪出一個饅頭，用力掰開：「是糙米，裡麵還有沙子，把人牙都崩掉了！」

吳書來惱怒：「胡說八道，我們的饅頭哪裡有沙子！」

但難民們哪裡肯信他的話，又或者說，比起眼前這位高高在上，連指甲都乾乾淨淨的大人，他們更信旁同樣骯髒憔悴的下等人。

先前發難的那個難民舉著饅頭，再次罵：「我們千裡迢迢跑到天子腳下，以為會有吃有喝，結果兵到驅趕，富人分文不捨，破爛衫，腹中空空，隻能賣兒賣，四乞討！宮裡說什麼施恩放糧，本就是謊言，他們騙人，騙人！」

難民們正半信半疑，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掐著嗓子道：「大家還排什麼隊，趕搶啊，再晚連清粥饅頭都沒有了！」

話音剛落，一個難民就越眾而出，三步兩步衝到隊伍最前頭，自尖的宮手裡奪過蒸籠，將所有的饅頭倒向空中。

饅頭從天而降，無數雙手舉起來，片刻功夫，就將饅頭搶個，很多人本領不到饅頭稀飯，罵聲，哭泣聲連一片，甚至有人為了爭奪一個饅頭，大打出手，鮮橫流。

婦們摟著孩子，驚恐地站在一邊。老人被推倒在地，大聲嚎哭。

宮太監們驚慌失措的向後避，唯袁春一不，麵無表的立在原地，目在人群中不斷逡巡。

中，幾個難民竟朝嫻妃所在的粥棚衝進來，被幾名護軍攔住：「你們幹什麼，出去！」

「哎呀！」又是那個率先發難的難民，他忽然捂後退一步，然後大喊大，「護衛打人了，他們不是好人，搶他們的！」

人群早已失去理智，有他帶頭，不人盲從的聚過來，七手八腳的去搶奪護軍的武服。

吳書來大急：「快！快人來，保護娘娘！」

「就是！」造這一切的難民突然指著嫻妃，大，「糧食本不夠，做什麼假慈善，就是個大騙子，抓住！」

一時之間，難民們紛紛向嫻妃跑去。

吳書來大驚：「娘娘！娘娘，怎麼辦！咱們快回宮去吧，快回宮去吧！」

淑妃瞇著眼睛，冷眼看著衝過來的難民，神冷峻。

護軍衝上去保護嫻妃，齊刷刷出刀鋒，止難民靠近，隻是刀鋒再利，也隻有十幾把，比起外頭幾百上千的難民，杯水車薪，隨著聚攏過來的難民越來越多，護軍額頭的汗水也越來越多。

眼見就要生出一場大難，粥棚裡忽然衝出一名年太監，鏗的一聲出一名護軍腰間佩劍。

雪亮劍照出他俊的側臉——是袁春。

袁春拎著長劍，沖難民之中，沒有一猶豫，甚至連眉頭都沒有一下，手起刀落，一個難民的頭便被斬落下來。

花衝天而起，頭顱在人群中滾，每到一，便帶起一片驚恐的呼喊聲。

「殺人了！殺人了！」

「救命啊！」

「我不要饅頭了，放我走！」

袁春抬手了濺到臉頰上的，然後高聲道：「他本不是難民！難民一路從直隸、天津等地逃荒而來，腳上都是草鞋，全都磨破了底，他雖穿著難民裳，腳上卻是完好無損的布鞋，分明是混難民，別有居心的匪徒！」

粥棚，正惱怒他善做主張的嫻妃聞言一怔。

「你胡說！」一個難民指著他喊，「你們本就是一夥的，殺人還要冤枉我們，殺了他！殺了他！」

難民一時間激起來，紛紛向袁春湧過去。

袁春笑了起來，麵頰上還帶著的笑，顯得格外妖異駭人，似一頭以人為食的花妖蛇，麵對數百倍於自己的難民，他彈了彈手中的劍，抖落上頭新鮮的人，冷笑道：「誰若是帶頭鬧事，就和他一個下場！」

湧向他的腳頓時都止住了。

有人帶頭纔有難民，但麵對他手中帶的利劍，誰也不願當那個領頭人。

包括最先發難的那個難民，如今也隻敢藏在人群中，眼神閃爍地著他。

結果，就這麼錯過了最好的發難時機。

轟轟轟——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大隊護衛軍沖了進來，以刀劍隔開難民，將嫻妃保護得不風。

領軍關切道：「嫻妃娘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嫻妃道，然後目轉向袁春，帶著一考究道，「看出些什麼了嗎？」

袁春收起劍，向恭敬行了一禮：「回娘娘，故事鬧事的難民一共八人，除了已被斬殺的一個，還有七個……」

說完，他轉頭向人群，手指從左到右，確的指出了其中七個人。

「這八個人一直在推搡難民，挑撥離間，尤其是正往東南角逃跑的那個。」袁春道，「他不但率先發難，還慫恿難民們襲擊娘娘，居心叵測，背後定有人指使，至於是誰，還需娘娘下令逮人，仔細詢問。」

嫻妃冷哼一聲：「還等什麼，把他們抓起來！」

護軍一擁而上，將鬧事的七個難民全都鎖上，不消片刻，都被堵住押了下去，等待他們的，定是一場又一場酷刑。

鬧事者被拖走，剩下的難民就重新變回了綿羊，在護軍的看守下，重新排起長隊，乖乖從宮太監手裡領取食。

看著那一眼不到盡頭的人群，嫻妃嘆了口氣：「沒想到難民人數居然這麼多，我準備的食，怕是不夠了。」

「那是因為下麵不僅難民。」袁春忽然開口道。

嫻妃聞言一愣，皺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冒領？」

「難民一路趕來，風塵僕僕，皆是麵黃瘦、四肢無力，可您看他們。」袁春隨意點了幾個人，「怎可能是難民。」

嫻妃仔細看著那幾人，發現果真如此，雖上穿著破舊服，可要麼麵生橫，要麼神奕奕，怎麼看也不像是難民。

「你覺得這些是什麼人？」嫻妃問道。

袁春：「京城裡的乞丐、懶漢，又或者是拿錢雇來的人。至於雇他們來的目的，娘娘您都看見了……」

真正的難民得不到救濟，自然怨聲載道，說不準——還會鬧出大子。

嫻妃麵一沉，忽大聲宣佈道：「粥棚遠遠不足應付難民人數，除去十歲以下的孩子和六十以上的老人，所有人必須參與搭建粥棚！」

難民們聽了這個訊息，又開始起來。

「為什麼？」

「對啊，憑什麼讓我們幹活！」

「說是無償施粥，卻騙我們來幹活！」

「就是，太過分了！本就是騙人，我們不幹！」

「對，不幹活，堅決不幹！」

「我們要吃飯！快點放饅頭！」

「直隸、天津等地遭遇水患，無數難民湧京城，紫城和富戶們施粥放糧，是本著一片仁心，可這樣的仁心更應該供給需要的人！」嫻妃掃視眾人，目冷峻，「這裡每一碗粥，每一個饅頭，都是別人從自己碗裡省下來的。給予你們是恩賜，不給也是理所當然！你們沒有資格來質問，更沒有資格手討要！憑自己的勞力換取糧食，纔是真正屬於你們，誰也奪不走的！現在，稚和老人，病弱無力者無償發放糧食，至於其他人，全都去幹活。」

話音剛落，袁春便站出來：「今天地安門外要建八個粥棚，城外也在搭建難民營地，願意幹活的人，就過來登記，按人頭髮給口糧，吃飽飯，有力氣，用勞力換取第二天的口糧，想要不勞而獲，一粒米都沒有！」

眾人麵麵相覷，最終分了兩撥，一撥人去登記造冊，一撥人四散而去。

一場大難就此消弭，嫻妃滿意的目落在袁春上：「你是哪個宮裡的人？」

袁春跪下道：「回稟嫻妃娘娘，奴纔出自辛者庫。」

一名太監不滿他出盡風頭，道：「嫻妃娘娘，他不過是個刷恭桶的凈軍！」

眾人鬨堂大笑，唯獨袁春一言不發，平靜的跪著，目平靜。

嫻妃打量著他，微微一笑：「英雄莫問出，辛者庫如今缺一個管事，就由你補上吧！」

眾人吃驚，一片竊竊私語。

袁春低下頭，掩住眼底的野心：「謝嫻妃娘娘恩典！」

一朝得勢，犬昇天，出宮時人人都離袁春很遠，回宮的時候人人都湊到他邊，先前的太監，更是連連掌自己的，討好道：「先前多有冒犯，還袁公公不要怪罪。」

應付完這群勢利小人，袁春腳步匆匆往辛者庫走。

他已經迫不及待要與魏瓔珞分這個好訊息。

「……嗯？」看著空空如也的倉庫，袁春皺起眉頭，「瓔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