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的張對峙,對寧缺來說,毫無疑問帶來極大的力,裳溼又被寒風凍再被汗溼,不知道重複了多次。
觀主離開了桃山,忽然出現在長安城前,自然令人震撼,但令他到恐懼的是,對方雪山氣海被廢,爲什麼能夠復原如初?
是的,雖然鐵箭未發,尚未手,但他知道觀主已經復原如初,那是一種不容置疑的——觀主與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他覺得只要眨眼,便會失去對方的位置,這種境界彷彿知命,卻更高妙。
對峙一夜,寧缺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他想了很多,卻沒辦法得到任何答案,他無法理解發生在觀主上的事,只能將力放在別的地方,試圖通過觀主的到來,推算出桃山和宋國正在發生些什麼事。
很明顯,這場和談已經失敗,難道觀主他真的要殺死葉蘇?那麼葉紅魚呢?難道他不擔心道門的分裂?他就這麼有信心戰勝書院?
寧缺很想看到道門分裂,纔會讓禇由賢和陳七給葉紅魚帶去那幾句話,但他卻不想看到現在的局面,因爲一切都不在計算中,這很令他不安。
城門閉,風雪連天,守城的唐軍都已撤走。
忽然,觀主向東方海畔看了一眼。
寧缺用餘向東方瞥了一眼。
從昨夜到此時,觀主始終沒有說過話,這時卻忽然開了口。平靜說道:“你說你想和這個世界談談,我剛好也想和你談談。”
寧缺想和這個世界談談。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要和觀主談談,觀主想和他談談,卻等於是要和整個世界談談。
觀主將椅推崖下,飄然下了桃山,證明他的雪山氣海正在復原,他將要如當年一般舉世無敵,這是非常重要的時刻。
值此時刻。他對世界說的第一句話很簡單,卻是一道雷霆。
他收回向東方的眼,看著城牆上的寧缺說道:“葉蘇死了。”
葉蘇死了,或者說,我把葉蘇殺死了。
寧缺沉默,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詢問細節,就在前一刻,他也到了東邊海畔天地之間的異樣變化,他約聽到了些什麼。
他的沉默持續了沒有太長時間,他嘆息然後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苦。因爲他現在的心緒有些茫然,不知落在何爲宜。
“那麼,葉紅魚也死了嗎?”
他不是在問觀主,更像是一種帶著強烈否定態度的自問,只是他清楚。道門在殺死葉蘇之前,絕對會先解決葉紅魚。
一個是新教的創建者。一個是西陵神殿的裁決大神,葉蘇和葉紅魚是足以改變歷史走向的兩個人,也是書院曾經的希。
現在希變了虛幻的泡影,他如何能不沉默?
就像餘簾推算的那樣,他也覺得,葉蘇被道門殺死,對新教的傳播,對書院和唐國,或者並不是太大的損失,甚至可能帶來些好。
但他更清楚很多事是不能這樣絕對客觀冷靜的計算,書院向來很明白這種道理,而如果葉紅魚真的死了……
觀主靜靜看著城頭上的他,沒有說話。
一夜時間過去,弦已,寧缺右手的三手指開始流,染紅弦,如檐畔的雨水一般淌落,落下城牆,落在雪上。
他沒有箭觀主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守住希——他沒有信心用元十三箭把觀主死,便不能出箭。
沒有發生的事,可以裝作有很多結局,結局註定,便只能得出唯一、黯淡的結論,就像葉蘇和葉紅魚的死亡。
但這場對峙要持續到何時?
難道他要挽鐵弓,青,直到海枯石爛?
觀主站在雪地裡,要站多長時間?他想靠自己一個人把整座長安城堵死?他離開桃山除了殺死葉蘇,還想做什麼?
寧缺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他的意志會被觀主摧毀,哪怕觀主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靜靜站在那裡。
或許,摧毀他的意志,也是觀主順手想做的事?
東海畔死訊傳來,最關鍵的時刻已經過去。
寧缺做了一個作,就在前一刻,他自己都想不到會做出這個作。
他撤箭收弓。
隨著這個作,他肩上的冰破裂屑,上的雪簌簌落下。
觀主的眼神裡流出欣賞。
寧缺的神卻很漠然,對自己也很漠然
葉蘇死了,觀主最重要的目的完。
他一敗塗地,如果這場對峙或者說戰鬥還要持續,他只能用這種方法,來迫使自己和長安城進絕境,在絕境裡求生存。
鐵弓背到肩上,長安城門無人看守,請進。
如果觀主還想獲得更大的收穫,長安歡迎您。
寧缺不認爲在葉蘇死後,觀主會冒這個險。
數年前在長安城裡,他用千萬把刀把觀主斬廢人,現在的他同樣能斬。
他沒有後悔昨夜或者說先前,沒有箭東海,因爲觀主一直都在,他沒有辦法分神,只不過到了現在,他不需要再分神。
觀主看著城上笑了笑,轉準備離開。
寧缺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會想明白你想做什麼。”
觀主沒有回頭,說道:“等你想明白的那一天,你會來找我。”
……
……
斯人已去,風雪依舊。
寧缺不再枯坐城頭,因爲他需要想明白一些事。
道門出乎意料的決然,讓他很困。但他沒有什麼挫敗的覺,歷史的前進總是螺旋形的上升。戰爭向來很一路勝利到底。
他走下城牆,在長安城的街巷裡沉默行走。
他去了萬雁塔,看那些尊者的像,他去了南門觀,在鋪著黑地板的道殿裡沉思冥想,他沒有去臨四十巷,最後去了雁鳴湖,坐在岸邊。看著雪湖裡的那些殘荷,就像沒有溫度的雕像一樣,漸漸被白雪掩蓋。
當年在萬雁塔裡他悟過符,在南門觀裡他悟過道,在雁鳴湖畔,他悟出過更多道理,其間有生死。也有超越生死的東西。
現在他卻想不明白,觀主究竟想做什麼。
觀主是道門最強者,是書院最大的敵人,夫子都沒能把他從這個世界上抹掉,他還是陳皮皮的父親、葉蘇的老師,按道理來說。書院應該很瞭解他,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對這個人很陌生。
他甚至無法對這個人做出相對真實的描述,他知道觀主姓陳名某,是千年難見的修道天才。卻不知道他的喜好,更不知道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是怎樣的。他的神趨向如何,他是想要神聖,還是清靜無爲?
他在雁鳴湖畔坐了三天三夜,還是想不明白,連線索都沒有,於是他起離開,原先坐的位置,迅速被雪覆蓋。
老師和桑桑去了天上,師傅瑟化作一捧灰,葬在郊外的野墓裡,大師兄還沒有回來,應該是去尋找陳皮皮等人,二師兄還在西方與佛宗拼命,三師姐在荒原上殺人,朝小樹在小鎮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他走在長安城裡,竟遍尋不著一個人。
一個能指點他的人。
最後他走到了一座青樓前,那是紅袖招。
在這座青樓裡,他曾寫過一幅很著名的書帖,曾有過很多經歷,而且這座樓裡,有一位他真正的長輩,簡大家。
走到紅袖招頂樓,他對著簡大家行禮,說道:“有事請簡姨指點。”
簡大家看著他疲憊的臉,忽然說道:“我想去書院看看。”
自從那場春風化雨後,寧缺便一直枯坐長安城,再也沒有離開過城門,書院在長安城南,要去便要出城。
寧缺沉默片刻,說道:“好。”
馬車離開紅袖招,駛過朱雀大道,出城向南而去,沒有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書院,碾過草甸,經過那些耐寒的梅叢和凋零的桃樹,進到後山。
簡大家在後山行走,看著溫暖如春的崖坪,林中可見的小院,聽著瀑布的聲音,神有些複雜,始終沒有說話。
繞過瀑布,穿過那道狹險的石壁,來到後山絕壁,順著陡峭的山道,向著上方艱難的爬行,終於來到紫藤架下,來到崖之前。
那些紫藤是桑桑種的,那座小樓是師兄師姐們修的,寧缺站在藤下,看著那些早已被風吹乾的長豆,緒微惘。
簡大家走到崖前,藉著天看著昏暗裡,當看到石壁上寫著的那幾個字,神微變,眼睛變得微微溼潤起來,似有些。
那是軻浩然親筆寫的字。
“這是我第一次進書院後山。”
簡大家轉,走到崖畔,背起雙手,看著遠落日下的長安城,看著那些白雲,說道:“我本以爲自己永遠不會進來。”
當年的那些故事,是長輩的故事,寧缺不便詢問,只好沉默。
簡大家說道:“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夫子。”
寧缺不知此言何解,他總以爲像老師這樣的人,可以很輕易地獲得所有人的敬,簡大家爲何會說不喜歡?
簡大家回頭看著他,說道:“因爲你師叔是他教出來的。”
是的,雖然夫子與軻浩然以師兄弟相稱,但那是因爲軻浩然太驕傲,事實上他是被夫子教出來的,至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他了夫子很多影響。
寧缺約明白了簡大家的意思。
“如果不是夫子,你師叔怎麼會對天那般興趣?”簡大家看著天穹,說道:“書院總說照看人間,實際上呢?你們什麼時候真正向人間看過一眼?你們總看著天上,總想著有一天要勝天要破天,可那天什麼時候得罪過你們?”
這段話很沒有道理,尤其是在這片絕壁間、這方崖前說出來——當年軻浩然在崖裡磨勵心志,夫子在崖畔吃飲酒罵天,直到後來,書院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無論正確與否,都不可能是這種小混混打架的概念。
“他騎著黑驢,倒提著劍,蓮生不如他,觀主不如他,舉世無敵,只要他沒有活到不耐煩,再活個幾千年沒有任何問題,那他怎麼死了?
簡大家說道:“因爲他狂妄到要去逆天,所以被昊天殺死。他爲什麼要逆天,因爲他要那勞什子自由,他爲什麼要自由?那都是被夫子影響的,如果不是夫子,他會那麼早死嗎?所以這一切都是夫子的錯。”
從結論倒著推,而不去理會在這個過程裡,軻浩然自己的心意與選擇,把責任都歸於夫子,這段話其實更沒有道理。
寧缺爲了思考觀主的真實想法,在長安城裡行走,在雁鳴湖畔苦苦思索,神力已然疲憊至極,最後尋到唯一的長輩,卻沒想到聽到這樣幾段毫不講理、全無干系的說話,不由慨人果然都是不講道理的。
說完這番話,簡大家直接離開了崖坪,順著山道向絕壁下方走去,竟是再也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理會寧缺。
寧缺無語,很難理解究竟這是怎麼了。
忽然,他約明白了些什麼。
是的,簡大家說的話完全沒有任何道理,說話行事全然不講道理,只有恨意,就像桑桑離家出走、離開人間那兩次,站在他的立場上也毫無道理可言。
這種不講道理,其實也是一種道理。
簡大家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當他想不明白某件事的道理的時,不妨不去理會那件事,也不講道理地從結果倒推。
桑桑將二十載的分,將棋盤裡數千年的相伴,盡數拋棄,將他留在人間,無地回到神國,這說明依然還是昊天。
觀主殺死葉蘇,沒有人能想的通,那麼不去思考其間的道理,只看後果是什麼——道門會被嚴重削弱,新教卻不見得被制。
這是書院最大的不解,但按照簡大家的方式去思考,這卻是某種佐證——再往最終的結果推,道門基被搖,昊天……會變弱。
這便是結果。
不去理會因果之間的聯繫,不去思考起始與結局之間的過程,不用猜測觀主的用意,只要把眼睛盯著結果,便能接近真實。
觀主希昊天變弱。
這太荒唐,太沒道理。
就像簡大家說的話那樣沒道理。
但寧缺知道,這是真的。
他著高遠的天穹,沉默不語。
……
……
(天,其實就是忘天,大家都說我把桑桑忘了,我這麼,怎麼可能忘呢?只是是那樣的高大上,哪能輕易出場……寫小說確實不是簡單的工作,我一直在努力中,希能夠讓大家看的愉快,也希自己能夠一直寫的愉快,握手,親的你們,我們一起好好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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