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大堂開著冷氣,玻璃門將外面滾燙的熱風盡數隔絕。

空中浮著陳南潯剛剛說的話。

懂事、溫和、知禮。

讓人倍生好。

賀言郁看著陳南潯，后者沖他笑了笑。

安棠最近又忙又累，都快被一堆破事搞得暈頭轉向,現在本沒工夫管那麼多。

對陳南潯說：“你現在大病初愈，自己一個人回去,路上要是再出點什麼差錯,整個劇組的進度又要被耽擱。”

而且,陳南潯現在怎麼說也是男四號，在《焰刀》這部著作里還是有很大熱度。

這個時候，他更不能單獨行。

“可是……”陳南潯為難的看了眼賀言郁,二十出頭的男生，氣質溫和，還有著未出象牙塔的書卷氣。

他有些吞吐：“安老師，賀先生會不會生氣？”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安棠不是很理解，看向賀言郁，男人目沉沉的盯著，漂亮的桃花眼視線深邃，那種鷙滲人的眼神，讓安棠有些久違的想起一年多以前。

那時已經徹底從心理疾病中清醒,知道自己荒唐行事后與賀言郁之間的糾纏。

有意疏遠，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

以為像賀言郁那樣高傲的男人,到冷落后會慢慢對失去興趣。

誰知他的控制越來越強，他們在一起三年,最后一年,他變得很偏執，不允許和任何男有過分絡的接。

曾經和蔣青黎在劇組共事，只不過是同事關系,被賀言郁接二連三撞見后，他便對展開一系列折磨。

那時，他看的眼神就像現在這樣。

鷙、滲人、又極占有。

那種讓人很不舒服的覺，就像兒時有人覬覦自己心的玩。

安棠不喜歡，收回視線不再看賀言郁，話卻是對陳南潯說的：“你想太多了，他沒有那麼小氣。”

抬手看了眼時間，從這里開車抵達影視城，如果順利的話得花半個多小時，要是遇到堵車，那可能就差不多一個小時。

時間還是很迫的。

安棠不再耽擱，率先往前走，“走吧。”

陳南潯輕輕應了聲：“好的。”

他扭頭看向賀言郁，溫和的男人微微淺笑，在外人眼中明明是一種很友好的行為，但在賀言郁看來，對方就是故意在炫耀。

賀言郁看著他們一前一后走出醫院，眼底徒留寒意。

他抬頭向醫院外那顆參天聳立的大樹，樹葉繁茂，樹蔭濃郁。

賀言郁還記得，同樣是盛夏三伏天，窗外同樣有茂的樹木。

那時，安棠追著他不放，手里捧著藍滿天星。

“你為什麼不理我？”

“你不要看其他人好不好？”

“我很小氣，你是我的。”

怎麼，現在清醒了，不了，就開始只許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還真是不講道理。

渝城溫度高，腳踩在地上能燙得像火燒，安棠將車的空調降低，開車駛向影視城。

車寂靜無聲，陳南潯坐在副駕駛，時不時看向安棠。

又一個紅綠燈，車停在斑馬線外。

安棠將他抓包，扭頭看著陳南潯，“你看著我干什麼？”

“安老師，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

“我覺得你好像并不喜歡賀先生。”他遲疑片刻，溫聲道：“是因為賀先生長得像淮仙，所以你才跟他在一起的，對嗎？”

喜歡溫淮之的人，無論男老，都會他一聲淮仙，有點對偶像的稱。

事實上，溫淮之確實配得上一個“仙”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應是如此。

綠燈亮起，安棠向右轉，聞言，笑了笑，說道：“你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為什麼還要問我。”

陳南潯微微勾淺笑，溫和極了。

安棠余瞥見，怔愣片刻，又從虛妄中清醒過來。

為什麼有的人明明長著另一張臉，卻像極了故人。

鬼使神差的問：“陳南潯，我記得當初在港戲的六藝樓試戲時，你說你從五歲開始學習古典舞，喜歡的古典舞藝家是溫淮之。”

“嗯。”陳南潯看著的廓，“怎麼了？”

“那你對他是不是很了解？”

車有瞬間寂靜，只余冷氣從排風口出來的細微聲音。

陳南潯收回視線，看向車前一沒有盡頭的寬闊大道。

他輕輕“嗯”了一聲。

他對古典舞壇史上鼎鼎有名、風霽月的溫淮之又何止了解。

溫淮之的喜好、飲食習慣、穿著打扮、言行舉止、乃至臉上的每一分微笑，他都把握得清清楚楚。

那個芒萬丈的人，是他從小到大必須看齊的對象。

陳南潯出生在舞蹈家庭，在他五歲那年，他的母親他學習古典舞。

他八歲那年，年僅十六歲的溫淮之憑借古典舞《贖》，震驚世界，從此響徹國際舞壇。

那時，他的家庭出現裂痕，他的母親紅著眼，掐著他的后脖頸，把他摁在電視機面前，指著屏幕里芒萬丈的溫淮之，用殘忍的語氣對他下達命令。

“陳南潯，你看到這個人了嗎？他溫淮之，師從偉大的藝家蒙耶納得。”

“你只有像他那樣站在舞臺上芒萬丈，萬人矚目，你父親才會后悔拋棄我們母子！”

“你要好好記住他，他溫淮之，你要學習他，模仿他，有朝一日，你會借著他的芒為小溫淮之，到時候他就會看到你，只要你熬出頭，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于是，他從八歲起開始模仿溫淮之，一直到現在。

整整十四年。

沒有哪個人愿意當另一個人的影子。

十四年里，陳南潯無數次痛恨溫淮之，恨那個出得令人自愧不如的人。

不過，也就在今年，他不恨了。

他反而覺得溫淮之很不幸。

芒萬丈如何？驚才艷艷又如何？溫淮之到底還是短命鬼，死在二十九歲，死在人生最璀璨明的時候。

而他，當了溫淮之十四年的影子，如今終于有機會翻。

陳南潯的話讓安棠沉默了許久。

“安老師，你問我這個干什麼？”他問。

“沒什麼。”安棠把車子開進影視城，最后停在指定位置，結束這個話題：“到了。”

陳南潯深深的看了一眼，什麼都沒說，打開車門下車了。

安棠熄火，無聲的笑了笑。

真是夠無聊的，竟然會問陳南潯那種問題。

再像又能怎麼樣？難不要在自己清醒的時候，扭頭找他當溫淮之的替？

對賀言郁那樣，尚且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剪不斷，理還的牽扯。

但是，陳南潯沒必要牽扯進來。

陳南潯回歸劇組第一天，梁則抓著他補拍了好幾場戲，安棠全程跟著進度，在劇組跑上跑下，大熱天的簡直快曬中暑。

期間，場務們搬著好十幾箱冷飲進來，安棠拿著手中的luckin coffee，抹茶打底搭配油，是喜歡喝的一款瑞納冰。

安棠好吸管，喝了一口，沙冰混著抹茶香在舌尖綻放，涼爽又解，笑著跟梁則開玩笑：“梁導，劇組資金這麼充足嗎？竟然人手一杯抹茶瑞納冰。”

“你還不了解我？我像是那種把錢隨意浪費的人？”梁則也喝了一口，炎熱瞬間褪去，他說：“這是咱投資商買的。”

“賀氏？”

“不然呢？清一抹茶瑞納冰。”梁則拍了拍的肩，“我們都是沾你的福，小棠，下午五點半你就收工，別讓人久等了。”

他口中說的人，指的是賀言郁。

梁則作為溫淮之的朋友，固然希這對從小有著青梅竹馬之誼的人能夠幸福滿，但事與愿違，故人已去，活著的人未來還有很長一段路。

下午五點半，安棠收工。

離開劇組，在停車的地方看到賀言郁。

男人站在副駕駛車門，黑襯，深灰長，袖口挽起，出修韌結實的小臂，蜿蜒的青筋一路往里，最后沒袖口。

明明是副清冷的做派，偏偏賀言郁手中拿著一杯抹茶瑞納冰，生生敗了這副矜貴的模樣，反而多了些凡塵俗世的氣息。

安棠過來的時候，看到他正在喝冷飲。

微微皺眉，走過去拿走他手中的瑞納冰，“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因為什麼才住院的？”

賀言郁本就是微垂眼瞼的模樣，冷飲被搶，他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他的薄沾著水，瀲滟綺麗，清冷與妖冶相織，讓安棠的腦子里想到一句話。

誤人。

賀言郁輕笑，彎腰湊近，“你在關心我？”

他靠得有些近，不知是這天太熱，還是男人上本就有的荷爾蒙，安棠手推開他的腦袋，“你不是不喜歡甜食嗎？”

賀言郁握著的手腕，把手中的瑞納冰遞到邊，吸管挨著紅，仿佛兩人在間接接吻。

“確實不喜歡，我只是突然好奇，你喜歡的東西是什麼味道。”

“是嗎？”安棠的語氣帶著懷疑，自認為自己還是有些了解賀言郁，他不喜歡的東西，誰都不能強迫。

最開始讓他習慣溫淮之的清淡口味，可是費了好大力氣。

眼下，他竟然這麼自覺了？

不過懷疑歸懷疑，這近半年來，賀言郁還是有些改變。

比如，他現在漸漸習慣溫淮之的口味、無意識學習他的脾氣、就連有時流出來的神也開始像了。

賀言郁說：“當然，我騙你做什麼？”

他見安棠沒有喝，于是用修長的手指夾著吸管順進里，眉目帶笑，“你喜歡的，喝一點。”

安棠下意識喝了一口瑞納冰。

賀言郁的笑容更盛，他握著安棠的肩，低頭自下而上銜住的珠。

抹茶混著油，還帶有一冰涼，就像盛夏里的橘子汽水，甜甜的。

他溫而繾綣的吻著，眸落到安棠后不遠的綠蔭樹下。

那里站著陳南潯。

賀言郁用早上陳南潯送給他的微笑，予以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