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言郁下了飛機,坐上助理事先安排好的車子，出發前往南城的桐桉小鎮。

車窗外，夜淌過影影綽綽的樹木,像風一般疾速掠過。

他聽到電話里傳來安棠的聲音：“中秋節快樂。”

賀言郁微笑：“怎麼了？聲音怪怪的。”

“沒事。”安棠用手背了眼角晶瑩的淚珠，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服,然后搭在手臂上。

“公司還有事要理,就先這樣吧。”

“好。”

安棠沒有多想,跟他說了再見，接著掛掉電話。

下睡，換上服,隨意將披散的頭發扎起，拿著手機出門。

中秋是闔家團圓的日子，黑漆漆的夜幕掛著一圓月，桐桉小鎮遠離城市的奢侈喧囂，再加上政府出資修葺，將這打造出一派古風古韻的世外桃源之地。

青石板鋪設而的街道，兩側是復古的建筑，門外掛著布帆旗幟，上面寫著營業的主容。

彼時街上熱鬧非凡,安棠從民宿出來，抬眸去人頭攢,有穿著漢服出行的小姐姐，有拿著糖人跑來跑去的小孩子,更多的是一家人集出門游樂。

“安老師。”

突然,背后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

恰到好的聲線，像是撥開云霧，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安棠猛地回頭,看到陳南潯站在自己后。

的眼底閃過一落寞。

又在期待什麼？

“安老師，你怎麼了？”他淺笑著問。

“沒什麼。”安棠又恢復往常的模樣，“你怎麼在這？”

“我來接你啊，畢竟從民宿到河邊有段距離，你一個孩子獨自出行不安全。”

陳南潯目坦，安棠盯著他看了片刻，最后什麼都沒說。

兩人前往河邊，走上石拱橋，河岸兩側聚集了很多放花燈的人，水波粼粼的河面被花燈照得流溢彩，璀璨如綾羅綢緞。

空氣中彌漫著獨屬兩人的沉默，安棠向滿河的花燈，對陳南潯平靜的說：“我就在這看會花燈，你不用陪著我，自己去玩吧。”

“我一個人也怪無聊的。”

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安棠扭頭，視線移到他上，陳南潯卻在此時錯開的目，他的手撐著石拱橋的憑欄，“安老師，你想放花燈嗎？”

現在差不多晚上九點四十，時間不早了，估計花燈都賣了。

安棠無可無不可，沒有應。

陳南潯扭頭看了幾秒，突然笑道：“你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

他轉快步走了，影很快消失在視線里。

安棠在石拱橋上站著，后是來來往往的行人，有對手拉手走上石階，嬉嬉鬧鬧著。

孩子甜甜道：“花燈真，我很喜歡，咱們明年還來看好不好？”

“就只是明年嗎？”的男朋友似乎比那個孩年長些，說話不疾不徐，斯斯文文的：“你應該說，我們以后每一年都來看花燈。”

悉，又似乎陌生的說辭，在腦海里浮掠影般閃過，快得像一縷風，本抓不著。

“小姐姐，你能幫我們拍一張照嗎？”剛剛那個說話的孩子，輕輕的拍了拍安棠的肩。

安棠回頭，看到面前站著一個青春活潑的生，拉著男朋友，臉上滿是甜幸福的笑。

點頭微笑：“好。”

“謝謝。”

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安棠，安棠舉著手機，照相框，這對頭頭，一起在腦袋上比了個大大的心。

安棠替他們照了幾張照片，生和男朋友看了看，然后抬頭笑道：“謝謝小姐姐。”

兩人手拉手走遠，安棠失神的著，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游離在熱鬧喧囂之外，徒留滿孤單清冷。

陳南潯回來，就看到這一幕。

他微微抿，快步走到安棠邊，笑道：“安老師。”

安棠尋著聲音扭頭，陳南潯卻突然歪著子繞到另一側。

撲了空。

“安老師，我在這。”

如此反復逗了兩三次，安棠無奈一笑，“看你平時穩重的，怎麼這會變得這麼稚？”

陳南潯突然出現在面前，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上還帶著未出社會的書卷氣。

他雙手背在后，凝視安棠的目溫而專注，“你剛剛笑了。”

安棠角的笑意微僵。

九月下旬的南城，溫度平均在十六七度，夜晚的涼風拂過，吹起安棠鬢邊幾縷散開的頭發，輕輕著的臉頰。

滿河花燈，石拱橋上，二十出頭的男生對說著這樣令人浮想聯翩的話，種種氣氛組合在一起，確實讓人心悸。

可安棠心如止水，微僵的笑意漸漸變若有似無的疏離。

說：“不笑，難不板著一張苦瓜臉？”

“也是。”陳南潯假裝看不出的疏離，“猜猜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花燈。”

“對的！”

陳南潯獻寶似的拿出一盞花燈，他垂眸盯著里面的燈芯，眼睫投下的影襯得他多了幾分靦腆。

“安老師，給你。”

他把手中的花燈遞到面前。

安棠沒有接，平和的拒絕：“我已經不放花燈了，你自己去放吧。”

這一生，只放過一次花燈，那一次，是和溫淮之一起。

在花燈里寫了張紙條——

希往后年年歲歲都能和溫淮之在一起。

陳南潯看著，捧著花燈的手頓在半空，被拒絕后他也不覺得難堪，反而還笑道：“那我去放花燈，安老師陪我一起過去好不好？”

“就當是看花燈會。”

“走吧。”

兩人走下石拱橋，安棠站在岸邊，陳南潯向旁邊的人借了筆紙，以手掌做支撐，寫了一句話。

安棠無意窺視，目落到河面上。

陳南潯把紙條放在花燈里，用打火機點燃花燈的燈芯。

他問：“安老師，我沒放過花燈，就這樣直接放進水中嗎？”

安棠收回視線落到花燈上，猝不及防看到那張展開鋪在里面的紙條。

上面寫著：我希安棠能永遠平安喜樂。

落款人：陳南潯。

安棠的視線像是被滾燙的蠟油灼燒，猛地收回目，應了聲：“嗯。”

“好的。”

花燈被陳南潯小心翼翼放進水面，安棠瞧見他那笨拙又謹慎的模樣，恍惚間又想起溫淮之。

當年，他也是這樣。

“我希我的棠棠永遠平安喜樂。”

他蹲在岸邊，把寫著祝愿的花燈，雙手捧著放到河面，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弄翻了。

那得多晦氣。

眼下，陳南潯也這樣。

安棠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但總歸不是好的，他的言行舉止都在復刻溫淮之，這對而言并不好。

就在思緒紛擾的時候，兜里的手機振著，安棠拿出來一看，是賀言郁給打的電話。

摁下接聽鍵，“怎麼了？”

“在哪呢？”電話里，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意。

“我在外面。”

“都十點半了，還不回去？”

“我現在還——”

“安老師，你看我放的花燈，已經被流水推遠了！”

陳南潯的語氣有些輕快，帶著難言的喜悅，他站起，邊說邊抬頭看向安棠。

見在打電話，他自知打擾了，又刻意低聲音輕輕喚了句：“安老師，對不起啊。”

安棠微微搖頭，表示沒關系。

彼時，聽筒里什麼聲音都沒有，就好像那邊的人突然消失了。

安棠正開口，電話里賀言郁淡淡的問：“你現在還在干什麼？”

從未聽過賀言郁有這麼冷漠的聲音，如死灰的平靜，好像失攢到極致，最后徹底發。

“我在外面看花燈。”

“一個人？”

安棠看了眼面前的陳南潯，默了瞬，誠實道：“不是。”

這下換賀言郁那邊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安棠遲疑道：“既然沒事，那我先掛了？”

“嗯。”

微不可聞的一聲，這次，竟是賀言郁率先掛掉通話，換做之前他都是要先等安棠掛斷。

安棠把手機揣好，陳南潯惴惴不安：“安老師，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別多想，跟你無關。”

河邊看花燈的行人已經漸漸散去，熱鬧終究歸于平靜，夜風拂過，岸邊的樹木發出沙沙聲。

安棠說：“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好。”

兩人沿著原路返回，臨近十一點，街道上只有零星幾個路人，就連擺攤的攤販也開始忙活收拾東西回家。

安棠看到有糖人的，走過去問：“我想要一個糖人，可以嗎？”

“要什麼樣的？”

“個龍吧。”

陳南潯站在邊，笑道：“安老師，你也喜歡吃這個嗎？”

“有人喜歡。”

淮之喜甜，生肖屬龍，今天中秋節，外地，沒辦法像以往那樣做滿滿一大桌子菜。

老板做好龍形糖人遞給安棠，安棠付完錢，拿著東西和陳南潯繼續回去。

路上靜悄悄的，昏黃的燈灑下，拉長他們的影子，遙遠的天際傳來約約的轟隆聲，隔得遠，聽得并不真切。

安棠想起自己出門并沒有帶藥，怕自己心理疾病發，說道：“估計要下雨了，我們走快點回去吧。”

“嗯。”

在距離民宿只有幾百米的時候，漆黑的夜空下起瓢潑大雨。

安棠被兜頭淋了個遍，陳南潯想把外套下搭在的頭頂擋雨，結果，一柄純黑的油紙傘傾斜而來，先陳南潯一步擋在安棠頭上。

賀言郁握著鎏金傘骨，骨柄刺有妖冶的紅曼陀羅，搭著他修長如玉的手指，像是佛籠前不可言說的忌。

安棠怔了怔，抬頭看向大半子立在傘外的賀言郁，男人穿著白襯，淺藍長，外搭一件薄款的杏風，很清絕的打扮，襯得他姿清雋，孤影綽綽。

看慣他西裝闊的模樣，眼下更是別有一番視覺沖擊。

這一瞬，安棠以為溫淮之回來了。

“你還在這做什麼？”賀言郁淡淡的瞥向陳南潯，語氣沒有溫度，徹底打破安棠的幻想，將拉回現實。

陳南潯淋著雨，“我……”

話剛開口，安棠打斷他：“你先回去。”

陳南潯沉默不語，看了眼賀言郁，男人側臉廓一絕，完全沒有死角，他目平靜沒有起伏，仿佛連人最基本的炫耀、挑釁、傲然等劣都失去了。

安棠都發話了，陳南潯只能點點頭，轉踏著雨水小跑回到民宿。

青石板街道上只留他們兩人，大雨噼里啪啦下個不停，層層雨霧將昏黃的路燈芒切割得七零八碎。

一陣冷風吹過，安棠了拿著糖人的那只手臂。

仰頭看著賀言郁，饒是文筆斐然，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打破僵局的，最終還是賀言郁，他垂眸凝視安棠，目深邃寧靜，就像風平浪靜的大海，面上看著平和，實則里究竟翻滾著怎樣的漩渦無人知曉。

“騙我好玩嗎？”

賀言郁的傘自始至終都朝傾斜，而他置于外淋著瓢潑大雨。

他的語氣很淡，細究下還有一寒意，比這大雨夜里吹的風還要冷上幾分。

安棠著賀言郁現在的模樣，他先前給打電話，說他還要理公司的事，結果現在轉眼卻出現在南城。

今天佳節，他模仿溫淮之的語氣跟說中秋節快樂，還褪去了西裝革履，換上他以前從不會的穿風格。

那是屬于溫淮之喜歡的。

他做的這些，都是想給一點驚喜。

結果……

安棠著糖人木棒的手了，看著這張臉，看著現在的賀言郁。

良久，拿起糖人遞到他面前，“送給你。”

風馬牛不相及的對話，卻讓賀言郁有了挫敗。

總是這樣，對他表現出不合時宜的溫，偏生他無能為力。

賀言郁朝走了半步，離更近了。

安棠更加需要仰頭看他。

略帶寒冷的氣息近，安棠覺到腰上一，下一秒，撞賀言郁的懷里。

賀言郁一手撐著傘，一手攬著，低頭銜住那抹珠，在溫與肆中掙扎徘徊，不知道究竟該拿怎麼辦。

闔著眼，心尖微，握在手中的糖人被雨水淋，麥芽糖被漸漸融化，化作一攤甜膩的水漬滴在地上。

在磅礴的雨勢里，安棠聽見賀言郁說：“你就是個騙子。”

“里沒一句真話。”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但更多的是……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