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句話把老票友們鎮住,玩兒命好,這就夠了嗎?
顯然是不夠的。
臺下好連連,臺上二人卻是一派自然。
劉卿對了一句:“是這麼念。可問題在哪?”
齊涉江說道:“四郎這引子,單一句是沒問題的,但是您琢磨容,金井鎖梧桐啊,按照這詞兒推斷,當時是秋天。”
劉卿點頭:“沒錯啊。”
齊涉江:“可您再聽後頭,鐵鏡公主唱那四句西皮搖板,就砸啦。”
他揚聲便唱了起來,鐵鏡公主這一角本就要求唱功,搖板對演唱者的要求也頗高。搖板節奏是自由的,要據唱詞緒來發揮,也就更要演員理解深刻了,還不能自由到沒了板眼。
鐵鏡公主是旦角,齊涉江剛剛才唱過老生,立刻又改用小嗓,唱起了臺詞:“芍藥開牡丹放花紅一片,豔天春好百鳥聲喧。”
這一開口,現場好聲又是此起彼伏!
老票友一聽就知道,雖然剛才齊涉江沒說,但這分明就是在學莫贛最經典那版《四郎探母》裏的搭檔,也是一位著名的旦角演員。
那音圓潤流暢,清亮悠揚,非但是唱得好,更是學得像啊!
那些不懂京戲的觀眾來聽,聽不懂學得誰,卻明白這是反串的,還反串的特別好,這熱鬧勁兒就足夠他們也好了。
齊涉江三兩句唱詞,贏得了滿堂彩。
連著直播中的網友,也都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之前相聲門那一場爭論,讓好多人心底都覺得,齊涉江的柳活兒應該不怎麼樣,可這一番表現,真是完全顛覆了他們的想法。
【我靠靠靠靠,到底怎麼傳出來齊涉江功底不行的!】
【後一句學的是葉青青老師啊!!太像了吧!!!】
【我的老天鵝,齊Jesse有這本事不早拿出來,我仿佛看到某些前輩的臉腫了起來……】
【真的震驚了,抱著聽張約笑話想法來的,誰知道……】
【前面聽張約笑話來的,你是魔鬼嗎?】
【不服氣不行,一開嗓我皮疙瘩都起來了!】
【皮疙瘩加一,我不懂京戲,但這個真是有耳朵都能聽出好吧。】
【嗚嗚嗚嗚嗚我們Jesse太棒了,我現在負擔更大了,只想簡簡單單喜歡一個人的臉,萬萬沒想到啊】
【剛剛我姐姐問我,你豆這麼厲害的?我說,我也不知道……】
各路吃瓜群眾迅速截圖錄影,呼朋喚友前來觀看這一場驚人的大反轉。
【看到就是賺到,Jesse在線裝線上飛!!】
【臥槽,想知道那些相聲前輩怎麼說!】
……
而舞臺上,齊涉江的表演還在繼續。
八十年前,齊涉江從小在京戲班子長大,最開始學的就是京戲,只不過後來倒倉,改學相聲去了。
換了這個呢,嗓子卻是很好的,加上他的功底與天賦,演出前練習了許久,這才學了個十十。
“您聽聽,同一天,四郎過秋天,公主過春天?”
“喲,還真是。”
“《刺王僚》也不對啊,你聽:滿江撒下金網,哪怕魚兒不上鉤!”
“這句我也聽出來不對了。”
“就是,這到底用的是網還是鉤?”
又是老生,這回模仿的另一個流派的名家!
……
“還有呢,《珠簾寨》,問題更大了。”
“聽那李克用唱流水:嘩啦啦,打罷了頭通鼓,聖賢提刀雕鞍。嘩啦啦,打罷了二通鼓,人有神馬又歡樂。嘩啦啦,打罷了三通鼓,蔡人頭落在馬前!”
這是老唱法,花臉。
用的本嗓,驕驁之氣撲面而來!
……
待到抖響最後一個包袱,齊涉江劉卿一起鞠躬,走下臺去。
臺下,掌聲久久都未平息。
相聲本就有文有武,有溫有鬧。齊涉江今天這出是文哏,容書卷氣濃,表演得也比較文雅,沒有特別火的包袱。不像之前的《馬褂》,被他使得都手了。
可是這場被齊涉江使來,現場氣氛卻是達到了一個高.!
主要是原先期待得極低,甚至是不抱希,打算睡覺的觀眾,乍然迎來這樣的反轉,心起伏之大可想而知,怎麼能不心思激。
可以這麼說,就算是齊涉江模仿的那些名家本尊唱一段,現場反應可能都沒有那麼大。
實在是反轉太大了,戲劇地人難以忘懷,直到許久後,提起這日來,仍是津津樂道。
此刻,網路上,齊涉江唱京戲的詞條搜索量不斷上漲,直播網站的流量也激增,全都是聽說了這一出趕來看下半場的。
還有人跑去那些曾經對齊涉江指指點點的相聲門前輩那裏報信,問他們這算怎麼回事。
那些人一看也是變臉啊,心說這混小崽子,居然藏得這麼深!
年紀輕輕,還有定力。就是苦了他們,當時拿這個出來說說事,增加可信度而已,網友們贊同時,他們還得意呢。
誰能想到,還沒多久,就被一掌臉上了,這上哪兒苦呢!
齊涉江要是自己唱也就罷了,還可以挑挑病,他是學唱的名家,還學得八九不離十。你批判他,不就是間接批判名家麼。
……那還能怎麼辦,裝死吧,等網友忘記這茬就過去了!
於是,任網友怎麼艾特評論,他們也只做自己渾然不知此事,然後悄悄把以前發的言論改了,只留下齊涉江沒師承之類的容。
.
同一時間,京城某老四合院中。
“我不信,我非唱咚咚咚。”
“好,您試試。”
“咚咚咚,打罷了頭通鼓,聖賢提刀雕鞍,咚呀咚個咚,打罷了二通鼓,人有神馬又歡,咚咚咚……”
“怎麼啦?”
“掉裏一個。”
……
“好啊,傑西這是還打了京戲底子麼,唱得這樣地道?”柳泉海拿著個大螢幕手機,上頭正是齊涉江的相聲直播。
孟靜遠在一旁贊同地點頭,“您不知道,會的多著呢,上回都沒展示全。”
他們今日沒有去現場,今兒是孟老爺子的壽辰,因為纏綿病榻,連弟子也不上門祝壽,唯有柳泉海得老爺子同意,來陪他說幾句話。
柳泉海和孟老爺子說了幾句舊事,老爺子就說要躺下了。
其實柳泉海還有很多話想和老爺子說,但也只能歎口氣,和孟靜遠在旁守著老爺子,一面想起傑西也不知怎樣了,就打開直播看了看。
“傑西是誰?”
孟老爺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哎,您老又醒了?是不是我這聲音開太大了,這手機我也玩得不靈……”柳泉海擺了一下手機,不知怎麼直接關機了。
“沒事……”孟老爺子說道,“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說相聲,就神了。”
柳泉海和孟靜遠都是一樂,“是麼,傑西是個晚輩,今兒給思禾墊場,這孩子雖然是海青兒,但功底扎實啊。我聽著,很有您臺上的風采。”
孟老爺子回想起自己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的一小段,喃喃道:“是像……”
塵封了幾十年的記憶又浮現起來,孟老爺子在心底晃神,與其說像自己,不如說是像回憶中意氣風發的師哥齊夢舟呢。好多活兒,都是師哥一句一句給他說的。
一旁的柳泉海渾沒注意,還高興地道:“您看,我是說像!”
孟靜遠也點了點頭。
可惜只聽了一段,孟老爺子吐了口氣,說道:“是好孩子,什麼時候有神了,我也見一見。”
柳泉海和孟靜遠都驚了,老爺子可是多年不理事了,打生病前就不樂意見那些晚輩。就現在說傑西如何如何的那些人,想上孟家裝孫子,都難得進門。
他們想再說什麼,可老爺子已經發出了微微鼾聲,再次睡著了。
只是看上去,睡得似乎比平日安穩。
兩人對視一眼,輕聲道:“等老爺子大好了,就去指點一下年輕人。”
.
演出現場。
周思禾演過了三場,到這裏,節目就都結束了。
但是演完後,觀眾掌聲不斷,演員都走到側幕條了還不停,這就該返場了。返場就是正式節目表演得好,觀眾極喜,掌聲不停,演員便回到舞臺上繼續給大家加演個小節目。
周思禾都走進臺口了,觀眾還在鼓掌,他再回來,這就“幕後返”。
周思禾和搭檔一起給觀眾演了個小段,心中起意,說道:“今兒墊場的,有我徒弟,也有子侄,我把他們上來吧。我知道,也有些他們的。”
大家都知道,主要說的其實就是齊涉江。
觀眾當然是願意的,包括直播間的網友也是如此,他們都猜測返場時齊涉江會上來。
剛才齊涉江表演完節目就下去了,可大家特想聽齊涉江說說話,到底怎麼想的,原來不是不會柳活兒,甚至使得特別好啊。
“來,這個,傑西,青年相聲演員,前偶像。”周思禾說完,大家都笑。
齊涉江又微微鞠了一躬。
“前面和我徒弟劉卿演了個《批京戲》,演得非常好。”周思禾說道,“我看大夥兒都還沒聽夠呢,是吧?”
“對!!”
“再來一個!”
周思禾笑地道:“哎,剛剛唱的是京戲,但我知道,傑西的大鼓唱得也非常好,你唱段大鼓吧。”
現場安靜了一秒,隨即又響起了掌聲。
大鼓?
這不都說,齊涉江的大鼓一怪味兒麼,要不大家也不會相信他柳活兒使得真的不好了。
但是因為齊涉江之前帶給大家的京戲,觀眾還是選擇了鼓掌,只是難免頭接耳起來,也不知唱出來什麼味兒,可別把之前京戲帶來的好都破滅了啊。
周思禾就是知道,才故意讓齊涉江唱大鼓的,他可是站在孟靜遠那邊的,憋著要讓齊涉江臉呢。
他自己沒有親耳聽到齊涉江的大鼓,但相信師兄的品鑒能力,再說他也不像那些個瞎喚的同行,他是有幕消息的,知道齊涉江還是子弟書傳人。
這也沒約好,都是臨時起意,齊涉江一聽,說道:“劉卿唱得也好,我和他拆唱一個吧。”
拆唱就是一個人唱的曲子,拆開,兩三個人,甚至四五個人一起演出。
這個就是投桃報李,周思禾捧齊涉江,他就把周思禾的弟子也捎帶上,大家一起臉。排演的時候互相瞭解過,他知道劉卿的能耐。
劉卿愣了一下,被其他師兄弟推到了臺前來,臺下又是一陣掌聲鼓勵。
之前他們倆說的那段,屬於一頭沉,也就是基本都是逗哏齊涉江在說,作為主要的敍述人。但劉卿捧得也相當瓷實,把觀眾緒都帶起來了。
也是這個時候,一些半懂不懂,此前也批評過齊涉江基本功的外行,也急忙在微博開麥了,仿佛十分睿智地道:“齊涉江想打個漂亮的翻仗,但他太急了。他的京戲,模仿得還算是到家,但是大鼓,他唱的那不味兒啊!聽過《何必西廂》現場版的都知道,黃調黃到天邊去了。糊弄一下普通觀眾夠了,在行家裏手這裏,得把前頭掙的臉面又都丟了!看吧,周思禾的好這口兒的多,不給他倒好就算他今兒走運了。”
一時間,原本直播間近乎狂歡的氣氛又黯淡了一點,尤其是齊涉江的,心都揪起來了。
誰也不樂意自己的偶像站在臺上,被人倒好啊。
可他們偶像是個混,在國外待了那麼久,會唱國粹京戲都們驚喜萬分了,何況大鼓……這曲種,年輕一些的孩子都不知道欸。
那些個人說得有鼻子有眼,信誓旦旦,怎能讓們不擔憂。
……
“就給大家唱段兒梅花大鼓的名段《琴挑》吧。咱一人兩句吧。”齊涉江正現場和劉卿拆詞兒,拆好了,便有弦師來伴奏。
“這段兒說的是北宋書生潘必正進京趕考,在貞觀遇到了貌尼姑陳妙常彈琴,二人漸生愫,從此心心相印。”齊涉江先給觀眾介紹了一下劇,他知道也有觀眾不聽大鼓,先介紹一下劇,好大家理解緒。
介紹完畢,再一清嗓子,齊涉江扶著場面桌唱道:“暮春三月,鳥語花香,鴛鴦戲水在池塘。在那池塘後有一座廟宇貞觀,有一位戴發出家的陳妙常……”
現場有聽慣了曲藝的老先生,驚愕道:“剛誰說這小年輕大鼓不如京戲的!”
正宗南板梅花調啊!
行腔華麗不失細膩,標誌的高腔流暢開闊,緒飽滿,韻味十足,堪稱盡得梅花大鼓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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