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不錯。”孫艷端上一屜小籠包,笑眯眯地說︰“雲城的空氣也好,隔兩條街那邊有個廣場,籃球場地還大的,你可以去那邊看看。”
江一咬一口小籠包,點點頭。
桌上正中央擺著長頸玻璃瓶,里邊放著百合花。客廳正中央的白牆之前掛的是曾經主人的婚紗照,孫艷買了獎杯陳列架,旁邊掛著一些他的照片。最大的一張是初三那年,他抱著一束花,表嚴肅。那年江一被選為學校的優秀畢業生,上台發言的時候禮堂觀眾席都是贊賞的目。都說舞台燈太亮是看不清下面的觀眾的,可江一就是知道,席嘉澤沒來。
江晚凝更不可能來。
孫艷從小看著江一長大,是他在席家最親的人。正因如此,他才明白孫艷提前來收拾別墅不是不放心其他佣人,只是想盡所能,給自己一種家的覺。
江一低頭喝了一口皮蛋瘦粥,被燙得皺了皺眉頭。
孫艷也跟著皺眉,立馬說道︰“當心些,慢點兒吃。”遞了張紙巾過去,說︰“學的事席先生已經安排完了,雲城一中是這兒最好的學校。我今早和教導主任聯系過,考試在下午兩點半。”頓了頓,試探問道︰“江一,你回席先生電話了嗎?”
“沒有。”江一淡淡開口道︰“太忙了。沒空回。”他放下筷子,說︰“我吃完了。”
樓梯上鋪著厚厚一層地毯,踩上去安靜無聲,手機扔在臥室床上。黎子宸發來個截圖,是雲城一中的投票,選校花。江一懶得點開,回︰你好閑啊。
黎子宸是江一在榕城的好朋友。倆人都是榕城三中初中部直接升高中部的,認識將近四年了。
黎子宸︰對。我發現有個小姑娘好看,還順手投票了。
江一︰......
黎子宸︰我這是先幫你清學校環境,萬一校花是你未來同班同學呢?
黎子宸又發來鏈接︰真的,你點進去看一眼。別那麼喪,咱們得重燃對生活的希啊。
江一不想再討論,隨手回道︰不在意,反正都沒段雅嫣好看。
果然,提到這三個字黎子宸就再也沒有回過消息。江一躺床上隨手拿本書看,席嘉澤手機號昨天晚上就被他拉黑了。書上的句子逐漸變得分崩離析,江一試圖讀出聲,發現還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短信提示音響起,尾號為6528的銀行卡有一筆轉賬,江一略看了一眼。心想,這次席嘉澤倒真是愧疚的。
下午考試只考數學一門,江一家里司機臨時有事兒,他自己打車趕去學校,正好和監考的教導主任在門口踫上。
教導主任陳彪,是個中年男人,戴眼鏡,看著就嚴肅。且人如其名,一米九的大高個兒,皮黝黑,壯實得像學校保安。這間辦公室空調壞了,能開的窗戶全都敞著,微風吹過,能聞到茉莉花香。江一寫題的間隙抬頭看幾眼陳彪,只見人拿著掌大小的噴壺小心翼翼地給花澆水,寶貝的跟什麼似的,還真是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考試時間仨小時,江一提前卷,收拾東西和陳彪告別。這時候外邊已經變天了,江一放眼去,眼見的都是烏雲,黑一片,讓人怪不舒服的。江一起關窗戶,陳彪一邊把花挪到自己辦公桌上,一邊問道︰“家離這兒近嗎?雲城就這點不好,夏天天氣多變,說下雨就下雨。”
“近的,打車十五分鐘。”
“那你可得快點兒。”陳彪看了眼手表,“再過會兒就難打車了。”
與此同時,江一的手機傳來低電量提示音。
師生二人一起下樓,陳彪大概講了講雲城一中發展歷史,江一乖乖听著,走到校門口,瞧見停著那輛車的車牌號,臉瞬間一變。
戴著白手套的司機下車拉開副駕車門,里邊的人卻沒有下車的意思。司機又關上車門,站在一旁等著。江一偏過頭對陳彪說︰“老師,您先回吧。我...家里人來接。”
陳彪點點頭,打車走了。直到那輛出租車消失在視線里,江一才松口氣。他拉開後座車門,上了車。
自打江一有記憶以來,他和江晚凝之間這種沉默就是家常便飯。基本上都是江晚凝沉不住氣先開口,指責他,說他哪里做得不對。永遠是江家捧在手心趾高氣昂的掌上明珠,順風順水被驕縱幾十年,從來沒人會認為有錯,更不會有人告訴︰你不配當一個媽媽。
至,不配當江一的媽媽。
前兩個小時一直在思考的大腦需要休息,江一實在有點累,率先開口道︰“媽。”
江晚凝冷若冰霜的臉上出現一容。但接著,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因為江一說︰“我不回去。”
“為什麼不回去?”江晚凝冷冷地說︰“別告訴我是因為缺乏親。你在他那邊生活十幾年也沒需要過這種東西。”
江一一手扶著腦袋,靠在車窗上。天越來越,他最近可能要冒,太突突直跳。
“沒有。”江一吐出一口濁氣,平靜地說︰“因為累了。”
江晚凝從倒車鏡里看了江一一眼,沒再說話。
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江一在席家存在的意義就是江晚凝故意放著的炸彈,刻薄點再直白點,就像房思韻打不死的蒼蠅,總之就是惹煩的。
江一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明白,為了哄江晚凝高興,他必須和同仇敵愾。但他現在真的累了,他不想在同齡人只需要煩惱作業多的時候,還要拼命在這七八糟的家庭關系中生存。就像在渾水,只要下去了就沾上一髒,沒什麼意思,更沒有那個必要。
其實只有江晚凝一個人在較勁,他本沒那麼多恨意,也沒同過。最重要的一點是,江一只是在納悶。
他為什麼要哄江晚凝高興?
一個財團的獨生,眾星捧月般的存在,怎麼可能有人不順著的心意?而他是一個私生子,是這輩子最大的錯誤。他只要出現在面前,連一呼一吸都會提醒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媽。”江一嚨有些發,他清清嗓子,開口道︰“沒什麼事兒我先回了。還有。”他頓了頓,說︰“新婚快樂。”
關車門的聲音不大不小,江晚凝在外的手臂上起了一層細小的皮疙瘩。吩咐司機開車,後視鏡里兒子的影越來越小,模糊一個點。司機很不合時宜地說道︰“小爺的眼楮和您真像。”
江晚凝閉上雙眼,聲音疲憊極了。
“記住,沒有什麼小爺。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
“轟隆隆——”
連續幾聲炸雷,閃電把雲層劈開,天空亮了一瞬又暗下去。江一拿出手機準備打車,豆大的雨點砸在手機上,很快就模糊到讓他看不清屏幕。他走到公站台下躲雨,路人匆匆忙忙,正趕上下班時間,排隊得將近一小時,手機這時候很不爭氣地沒電關機。江一看著來往的車輛,腦袋里想起今早起床看見的娛樂新聞。
江氏繼承人與浩然集團總裁好事將近,將于下月結婚。據悉,婚禮場地較為,婚禮形式也比較低調,只邀請雙方的家人。
家人。
親媽結婚,自己以這種方式得知。荒誕。
江一深吸一口氣,打算研究一下怎麼回家。這時,一陣歡快的車鈴聲傳進耳朵里。一個穿著藍雨的小姑娘騎著自行車路過,看見水坑自覺減速,還有公德心。
江一正準備踫踫運氣,想著能不能攔到車。自行車又倒了回來,正好停在他面前。
小姑娘轉頭看向他,出一張白白淨淨的臉。
是那天機場抱玩偶,後來拉著他四找地方量高的孩兒。
姜清開口道︰“好巧。”
到最後倆人也沒找到地方量高,姜清只能默默記下,還真沒想過會在街頭偶遇這個,嗯,瞎子。
“是啊。”江一答道。
姜清問︰“你等車?”
江一︰“對。”
毫無營養的對話就卡在這里,公站的廣告牌是某牌牙膏,明星呲牙微笑努力釋放魅力,放大後反而顯得詭異。
姜清不自在地撥弄著車鈴,想到江一說的“小學生”,又收回手。一看,江一果真在笑,有些惱怒道︰“看什麼?我們這兒高中生都騎自行車,管著嗎你?”
江一換了個正經的表,說道︰“對。就是看鈴鐺別致,我妹妹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故意加重“妹妹”倆字,這人,又瞎又欠。姜清心想。
不服氣,說︰“明年我就能考駕照了。”
江一︰“我也是。”
一輛公車開過來,按喇叭催姜清讓地方,只能把自行車騎遠點兒,等公車走以後又騎回來。江一看著好玩,角忍不住上揚,問道︰“你干嘛?”
姜清想了想,問︰“你生日幾月份的?”
江一說︰“十月。”
“哦~”姜清莫名其妙得意起來,眉飛舞地說︰“我四月份的。”
江一萌點被,笑容更甚,問︰“然後呢?”
姜清了,“你得我姐姐。”
“因為?”
姜清一雙杏眼轉了轉,開口說道︰“因為你打不到車回家,站這兒傻等至半小時。看你干站著不玩手機說明要麼沒帶,要麼沒電。而且這兒就一輛公車,是雲城線路最長的,你又不上車,這就意味著你除了打車以外,本不知道怎麼回家。”俏皮地眨眨眼,拍拍車後座說︰“來,聲姐姐,打車得收十八,而我義務送你回家。”
江一想了想,連著了兩聲“姐姐”。
第一聲是讓姜清送他回家,第二聲,得借錢買把傘。
姜清沒想那麼多,高興得眼楮都彎了,挪到自行車後座,哼一路“騎上我心的小托~”過紅綠燈路口就讓江一撥車鈴,“鈴鈴鈴”一路,江一的眼楮也是彎的。到自家門口,他下車,開口道︰“小姑娘……嗯,姐姐分析得好啊。”
姜清也下車,雨停了,下雨扔進前車筐。聞言,擺擺手,出八顆牙,笑容燦爛。
“我知道你住我們家對面,昨天晚上看見的。”
江一看著姜清推自行車過馬路,馬尾辮一甩一甩的,跟它主人一樣活潑。
他低頭笑了笑,心想,今天也不是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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