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剛掛上東天,馬榮便出了城,輕車路,不一會便到了紫寺山腳。循山道石級而上,到了紫寺外的小樹林,打了個唿哨,兩名值番監守的衙役閃出樹林,見了馬榮,稟報無事。馬榮他們留原地細心監察,自己有事要去清風庵偵查。衙役指點了去清風庵的小徑,馬榮便興孜孜向西去。——此時纖雲如,涼風習習,整個山景十分幽寧靜。
到了清風庵,馬榮繞庵外牆走了一轉,留心窺察地形。他見庵后一片竹篁掩映,牆頭稍矮,四面綠蔭蔥蔥,闃無靜,便選定作為翻牆進庵的地點。
月亮移進一片薄雲后,馬榮利索地翻進了庵牆,索到了侍春雲的住——只上廊雲房與這小屋亮著燭火——往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屋裡起了腳步聲,紫門吱軋一聲打開,燭火閃里出一張白凈細的臉來,螺髻歪墮,著一支玉釵。上只穿一件杏紅輕綃薄衫,下面系著水綠縐。
「你是什麼人?這黑夜裡大膽闖來莊嚴佛境。」那子將燭火往馬榮臉面一照覷。
馬榮尋思,這俊俏子必是春雲無疑了,遂拱手見禮,輕聲道:「我是『和尚』遣來的,名喚邵霸。」一面將那塊畫了流雲蝙蝠的木牌遞與那子。
那子接過木牌,照著燭火細細驗看了,登時堆起一臉嫣笑:「原來是邵大哥。我是春雲,這庵里住持寶月師父的侍。」說著開大了門,馬榮閃而。
屋裡擺設簡陋,梳妝臺上擱著一口古瓷花瓶,瓶著一簇野玫瑰。一張木床上墊鋪著蔑席,枕衾凌,彌散出一陣陣香氣。
馬榮笑道:「好一個神仙府,住一位月中媳娥,我邵霸找得好苦。『和尚』竟還封了個啞謎。」
春雲也笑:「我緣何從未見過你?原來也是我父親的朋友嗎?恁的年紀這般輕,生得這般英武雄偉。」
馬榮暗驚,道:「原來春雲姑娘是『和尚』的兒,如何生得一個公主模樣。我是沈三的表兄弟,你父親遣我來協同你掘取那邊廟裡的金子。」
春雲熱眼辣辣地細瞅著馬榮:「原來邵大哥有此大任。這事也莫急,慢慢張羅。」
馬榮噘道:「沈三生時,牙口甚,一直瞞著我這事。倒是你父親眼孔大,委我重任。——只不知他們原先約定如何分?」
「沈三三六,楊茂德六三。——沈三原是我父親的弟子,平昔十分敬重父親,故他的三六里又勻一半與我父親。金子信系楊茂德,故數他占的份額大。」
馬榮不解:「楊茂德先得知這藏金信,如何不獨個挖掘,卻拉沈三去剖分?」
「楊茂德的背後還有人,聽說是十分兇悍殘忍。楊茂德一味畏懼,哪裡敢獨個去行。只得拉沈三作伴當,壯膽。誰知禍起不測,沈三被殺,楊茂德也不知被弄到什麼地方去了。父親當然不允許我私自去搜尋,我得以在此站穩腳跟,也是父親的有意安排,以便隨時暗裡窺覷紫寺裡外靜,坐候時機。」
「藏金的人可還在世?他為何不獨個取去,又一層一層生枝節,弄出這許多人命司來?」
「想來那藏金的也早死了。但是口風出,一層一層,關節膠葛。楊茂德背後正不知幾層人哩,紫寺里裡外外也不知被掘翻了幾何遍數。依我判來,恐是沈、楊兩人弄出了眉目,金子到手了,才遭暗算。——如今這金子在不在,我也不敢說,既是父親差遣你來協助我,我們便仔細勘酌一番如何行吧。」
春雲從篾席下取出一張迭折方勝的紙來,解開平展在桌上。——那是手畫的紫寺殿閣花園平面圖。
「等寶月師父那邊睡著了,我們便可同去紫寺察看。父親說金子八是藏在大雄殿,你可去燭火邊仔細將圖形記在心,莫要臨了捉瓢,再翻葫蘆。」
寶月雲房的燈滅了,馬榮、春雲兩個趕便摘了一盞羊角燈,溜出了屋子。
「邵大哥,這羊角燈此刻不能點亮。自沈三橫死,衙門便派來了監守的番役,躲在樹林里,我們應小心繞過方好。」
馬榮答應,又問:「今夜會不會發現殺死我表兄的兇手。聽說那兇手大膽,仍躲藏在廟裡。也可說是膽小,終不敢出廟門一步,生怕被府拿獲。」
春雲道:「兇手怎會困守在廟等死?廟后牆有好幾闕口,早可以逃。想來是金子仍未尋著,不甘休。——不過今夜大好月亮,保不定會遇見那幽靈哩。」
「幽靈,你也見過那個幽靈?」馬榮心中驀地膽寒。
「見過。看去是個高高的子,穿著一飄飄閃閃的壽,東遊西盪。」
「沈三會不會便是這幽靈掐死。」馬榮忽問。
「不,不,那幽魂從不傷人。我撞見過一回,反嚇得登時散失,不留影跡。生人上有火,魂一縷終敵不過火。邵大哥不必害怕,殺死你表兄弟的決不會是那個幽靈。我父親也說那幽靈是天上仙姑變的,心地可善哩。」
馬榮略略壯膽,心中反悔在這弱子面前了懦怯之態,遂一面接過羊角燈,大步向前。
看看到了紫寺外的小樹林,馬榮故意林后,想繞過那兩名衙役。誰知剛要穿出林子時,卻見一名衙役躺在地上酣睡。馬榮暗喜,遂大膽走近。突然他發現那衙役的姿態有些異樣,便小心彎腰細覷。不看則罷,一看吃一大驚,原來那個衙役早已僵死了。
「春雲姑娘,你趕快回去清風庵吧!兇手今夜果真來了!」
「怎麼回事?」春雲走在後面問道。
「一名府的衙役被兇手勒斃了,臥在那松樹邊。你還是小心躲避為妥。」
「不!我獨個回去更覺害怕,不如挨在你邊,可以壯膽。即便真的遭遇兇手,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馬榮竊喜,沒想到這弱子並不孱,竟還有一子俠義之氣。——他此刻倒真需春雲助他一臂之力哩。
「我們須從寺院后牆的闕口爬進去,千萬不可讓兇手發現了我們。」馬榮說著一手攙定春雲,躡足向寺后牆轉去。
這時他忽然想起另一名值戍的衙役方景行來,莫非他也遭了暗算!為何此刻也不見影蹤。心裡不住一陣麻怵,登時汗直豎。他吩咐春雲在一株蒼黑虯松下暫候,自個先去寺后牆窺察一番。如無靜,再來。
馬榮急急繞到寺院西北牆,尋著了一個闕口,遂大膽翻越了進去。剛待要向西牆花園去,猛見玫瑰叢里閃出一角白影,登時一個縞素裝裹的頎長子升起在十步之外。馬榮定晴細看,那子正揮著長袖,似是在向他招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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