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勞碌命的嚴大人在宮中備煎熬,與此同時,被他牽掛著的靖寧侯府則是一片飛狗跳。
前兩天傅深一行剛安頓下來,他的親妹妹、齊王妃傅凌派家人過來請安送東西,還傳話說改日要親自過來探。傅深實在沒力氣應付,又顧忌侯府到底不是正經娘家,怕齊王多心,當場一口回絕:“用不著,讓照顧好自己得了。”
齊王府來的人是當年傅凌陪嫁帶走的穎國公府下人,深諳他們大爺說一不二的脾,半個字不敢分辯,回去原話轉告傅凌。
回話時恰好齊王孫允端也在,聞言不搖頭,道:“傅侯未免有些不近人”
傅凌從得知傅深傷的消息到現在,擔心的整夜睡不著,背地里哭了好幾場,這會兒聽見悉的棒槌語氣,居然莫名地安心下來,咬牙道:“讓王爺見笑了。家兄一貫如此,死鴨子。”
孫允端與是年夫妻,相敬如賓,很好,戲謔道:“現在又敢在背后編排他了”
傅凌赧然:“我大哥面冷心熱,對我其實很好。他就是上不饒人,也不知將來什麼樣的嫂子能配得上他。”
齊王想起手下報知的傳聞,故意岔開話題:“姻緣這種事誰說得準。傅侯剛回京,侯府上下想必忙非常,你現在去也不合適。”他拉起傅凌的手輕輕搖晃,“再等兩天,等他安頓好了,你再登門探,如何”
傅凌眼前一亮:“王爺愿意允妾出府”
齊王側首在腮邊吻了吻,低笑道:“那是你親大哥,又不是外人,不妨事。只是你要答應本王,小心子,萬不可冒失了”
傅凌臉上登時飛起一片紅霞,更顯得容灼灼,明艷照人,低頭小聲道:“知道了。”
今日天沉,風比往日更涼,看起來像是要下雨。傅深的傷最怕這種天氣,沒完沒了地疼得他心煩,正打算人將他推到書房,找點閑書轉移一下注意力,下人來報,齊王妃親自登門探,車已經停在了門口。
傅深頓時頭疼起來:“這個冤家扶我起來。傅伯,讓肖峋和親衛回避著點,你約束好后院下人,免得沖撞了。請王妃先到正廳,找兩個婆子或者小兒服侍,我換件服就過去。”
正廳里,傅凌無心喝茶,張的不住絞手帕。片刻后,里間傳來木過地面的“轆轆”聲,失態地猛然起,一轉頭,恰好與坐在椅上的傅深目相接。
傅深可能也沒有做好準備,明顯愣了一下。
傅凌呆呆地著他,仿佛突然忘記了怎麼說話,記憶里頂天立地無堅不摧的大哥像是被折斷了,委委屈屈地窩在一把簡陋的竹制椅上,眉眼因過分清減而格外鋒利,不太練地朝出一個微笑。
傅凌再也忍不住,淚奔著撲到他上,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陪前來的丫鬟婆子全嚇瘋了,傅深被撲得向后一仰,雙手卻極穩地把接進了懷里:“我的娘誒,輕點小姑,還當你只有七歲呢”
一直繃的心弦終于徹底崩斷,傅凌哭了淚人:“你嚇死我了爹娘不在,我就剩你一個親人了”
傅深呼吸一滯。
結在心底的寒霜化了一汪溫水,他的作帶著小心翼翼的笨拙,輕輕地拍了拍傅凌的肩背,低聲說:“不哭,沒事啊,哥哥在這兒呢,別難過了。”
倘若傅將軍真是將星下凡,齊王妃恐怕就是雨神轉世。靖寧侯府險些被哭倒,傅深好不容易勸住了妹妹,心俱疲,按著太,無奈地道:“早說了別來,不聽,非要跑來哭一場,也不怕傷。你來這一趟。我們府里的園子三年不用澆水。”
傅凌正就著熱水重新洗臉梳妝,聞言撲哧一聲笑了,埋怨道:“快別取笑我了,你當我想呢。讓我提心吊膽地等在家里才最傷。”
傅深被一句話噎死,悻悻地放下手。
傅凌收拾停當,重新坐回傅深旁,看他蓋著一層薄毯的雙,不由得泛起愁容:“大哥,你上的傷真的不能治好了京城名醫眾多,不然我去請王爺幫忙”
傅深言簡意賅地道:“皇上已經派人來診治過了。”
傅凌默然,臉上閃過失之,片刻后又強作歡,自我開解般道:“沒事,治不好也沒關系,只要人沒事就好。你以后就留在京城,哪兒也不去了,行嗎”
殷殷的目像把刀子,筆直地捅進了傅深的心底。
他不想騙傅凌,又不忍心讓難過,只好含混地“嗯”了一聲。
傅凌這才有了點發自心的笑意,跟他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又問:“對了
,這些日子,家里派人來看過你沒有”
不提,傅深都沒想起穎國公府那一家人來,冷笑一聲權當回答。
傅凌見狀也無奈了:“我原以為雖不喜我們,畢竟是當家主母,好歹面子上要過的去,沒想到竟如此不留面。”
“咱們跟哪兒來的分,早在分府時就斷的一干二凈了,你也不必因為是長輩就委曲求全,”傅深道,“現在眼里只有傅涯,且等著吧,看那寶貝兒子何時能給下出個金蛋來。”
這下子不傅凌,穎國公府出的下人全都抿著笑。
他懶得糾纏這些家長里短:“好好的提這些糟心事干什麼。倒是你,在王府過的如何”
“很好,王爺對我也很好,”傅凌稍稍側,小兒般拉著他的袖子搖了搖,悄聲道:“我其實一直盼著你今年能回京。”
“怎麼了”傅深立刻問,“出什麼事了,還是在家里欺負了”
不怪他多心想岔,天下做哥哥的大抵都是如此,現關懷的方式就是給人撐腰。
“都沒有,是好消息,”傅凌臉上浮起一小片紅暈,“大哥,你要當舅舅啦。”
“哦,”傅深只聽進了前半句,神如常地點了點頭,數息后忽然反應過來后半句的意思,驚的差點當場從椅上站起來,猛地拔高聲音:“你說什麼”
傅凌抬手按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笑瞇瞇地說:“已經有三個多月了。”
“怎、怎麼”靖寧侯難得失態,“你才多大不是,什麼時候有的”
傅凌笑看他手忙腳,傅深一拍腦門,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也支著頭笑了:“還真是好,太好了。”
傅深其實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兄長,生母早逝,繼母不慈,他自己早早地上了戰場,每年連回家都難,更別提關心親妹妹。兄妹倆只靠緣連著,直到現在,傅深跟妹妹都沒什麼話可說。
而傅凌外,在秦氏手下也順順當當地出落了大家閨秀,唯一一次求到傅深面前,是因為太子遞了話,有意納為正妃。
那時傅深才忽然有了為人兄長的自覺,他把傅凌的眼淚干凈,告訴:“你不喜歡就不嫁。別害怕,凡事有我給你頂著。”
兄長心態作祟,他看傅凌,總覺得還是個哭啼啼滴滴的小姑娘,有話從不肯好好說,非要先手拉著袖子。
沒想到,小姑娘轉眼嫁作人婦,再一轉眼,都要當娘了。
一聽說有孕在,傅深反而不敢留在府中多待。不信鬼神的人,居然也有一天迷信起來,怕自己和滿府剛從戰場下來的軍士氣太重,對孩子不好。
傅凌簡直是被他一路趕出去的,唯獨到了門口,侍扶上車,傅深隔著窗,鄭重地代:“好生保重。我最近就留在京城,哪兒也不去。你安心養胎,不要委屈自己。”
傅凌的眼淚又要下來了,強忍著哽咽道:“瞧哥哥說的誰還敢給我委屈不。”
“嗯,”傅深溫和地應下,“凡事有哥哥給你頂著。回去吧。”
侯府大門重新關上,傅伯推著傅深回房,走到一半,傅深忽然道:“去庫房里收拾些滋補藥材和各綢緞,改日派人送去齊王府。”
傅伯道:“這是給姑娘的禮要不要再給王爺添一份不算今日,前些日子齊王府那邊也送了不禮來。”
傅深:“我記得書房有一方金星龍尾歙硯,一會兒過去拿上,你再斟酌著添些東西。”
傅深臨時起意要去書房,然而書房久封不用,老仆怕里面有積灰,命人先打掃了一遍,才敢讓傅深進去。
卻沒想到,這一打掃,就打掃出事來了。
傅深找硯臺時在書案上發現了一個眼生的長條木盒。那不是他自己的東西,卻被擺在桌上,端端正正,倒像是有人特意要讓他看見的。
木盒分量很輕,晃起來有聲音,似乎是細細的子。傅深警惕心很重,翻來覆去地研究了好幾遍,確定里面沒有機關,才小心地將盒蓋打開。
看清匣中之的瞬間,他的手忽然僵在了半空,目徹底凝固。
盒子里裝著一支殘破的黑弩箭,箭桿已堪堪要斷為兩截,箭尖卷刃,似乎曾撞上過什麼堅之。
眼的令人心驚,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比傅深對它更加印象深刻。
九月初九,青沙隘。石傾塌、生死一線的剎那,這正是那支來自后,與他而過的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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