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被吸干了。

　沈十安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沈尋，思來想去，這件事絕對跟那次大變活人不了干系。奈何小孩兒一問三不知，墨綠的大眼睛澄澈清，全然一副懵懂無辜的模樣。

　也是。連他都無法解釋的事，一只剛沒幾天的小狗如何知道答案。

　沈十安有些憂慮，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現實。每隔一段時間便進空間觀察一次，詳細記錄靈泉池的水量以及泉眼的狀況，不敢放過任何蛛馬跡。

　好在除了泉眼干涸以外，空間的其他事暫且都沒有發生異狀，外界的品依然能帶進來，新種的番茄樹正常結了果，埋進土里的櫻桃核也長了半米高的小樹苗。

　同時，沒有沈十安允許和帶領的況下，沈尋依舊無法靠近靈泉半步，被金屏障牢牢擋在五米開外——

　此時的沈十安終于深刻理解了防護罩的作用和意義。

　轉眼間到了2月4號，農歷除夕。

　沈十安照常在六點整睜開了眼睛，沈尋本來準備賴床，撅著屁將自己在被子底下團一只球，可沒賴多久就被門外傳來的濃郁香饞得不行，循著香氣走進廚房，鳥窩似的呆一一，睡眼惺忪地抱住沈十安小：“……”

　沈十安嘗了嘗湯的味道，調文火繼續煮。“好好說話，一句話說完整。”大約是對人類語言還不悉，他發現小孩兒說話的時候越來越工減料，能用一個字的堅決不用兩個。這不是個好習慣，即使他能聽懂，但和外界接時遲早會被發現破綻，因此致力于盡早將其糾正過來。

　沈尋還沒完全睡醒，打著哈欠在他子上蹭臉，珊瑚絨的家居服面料舒適，沾滿了主人清新好聞的味道。憋了會兒重新說出來：“……我想吃…”

　沈十安干手，將他提起來抱去衛生間：“先刷牙洗臉，認真洗，牙膏泡沫吐出來不能咽下去。”

　“…甜…”

　“……甜也不能咽。”

　盯著他站在兒凳上洗漱完畢，給小孩兒剝了兩個蛋又倒了杯牛：“還沒好，再等一會兒，完對聯就能吃了。”

　沈十安，沈尋幫忙遞明膠，順便仰頭監察對聯歪沒歪。最后剩下一只小金豬，沈十安想了想，趁小孩兒不注意在他后背上，然后一臉平靜地邀請對面的萬鋒一起過來吃飯。

　兩位保鏢現在只剩下萬鋒一個，范國平的妻子和兒都在B市，大過年的，萬家團圓，總不好讓對方因為自己除夕夜還要跟家人分隔兩地，所以沈十安提前向顧先生幫他請了三天假，通話之前以為還得費些口舌，沒想到顧先生出乎意料地好說話，稍微考慮片刻就同意了。范國平當然喜出外，昨天晚上就已經啟程回家。

　按照沈十安的打算，原本也是要給萬鋒請假的，一來自從車禍之后周圍什麼異常都沒發生過，二來有了空間作為依仗，如今想要他的命并不容易。不過萬鋒拒絕了，說家里只剩下他一個，在哪兒過年都一樣。

　這個點已經算是早午飯，按照沈家慣例，湯下面條。湯底是定了時間、提前幾小時就開始燉的大骨湯，如牛香氣濃郁，在砂鍋里咕嚕咕嚕冒著泡泡。清水煮的面條過一遍涼水后放進敞口大碗，撒上蔥花，燙兩青菜，鋪上幾片火和一只金黃流心的荷包蛋，再澆上滿滿一勺白的大骨湯，和滿滿一勺汪著金油脂的湯。蔥花翠綠，火紅，荷包蛋外焦里，燙青菜爽口清新，混合著骨髓香、香和蔥花香的騰騰熱氣撲面而來，一頓飯吃完，各自都出了一汗。

　萬鋒主提出洗碗，沈尋坐在凳子上啃，沈十安則開始準備今晚的重頭戲——餃子。

　萬鋒話，和沈十安對待絕大多數人的清冷疏離不同，他要麼沒有存在，要麼存在強得能嚇哭小孩。以對待端武的謹慎態度將碗筷全部洗涮干凈，轉看見沈十安練的面作，略略有些驚奇：“H市這邊，除夕好像做年夜飯比較多。”年三十吃餃子一般是北邊的習俗。

　沈十安手上作不停，將面團來回摔打搟，回道：“我姥姥和姥爺原先都是北方人，八十年代到南邊讀書，畢業后就定居到H市，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有些北方人的習慣還是保留了下來，每年除夕都是吃餃子。”

　萬鋒了然，原來如此。看了會兒又道：“沈先生技嫻。”

　沈十安笑了笑沒說話。他包餃子的手藝還是跟媽媽學的，媽媽又是師承姥爺，媽媽過世后他跟著姥爺勤練廚藝，學了好幾年，做出來的餃子才終于和媽媽做的有七八分相似。

　面團了揪劑子，再搟一張張掌心大的餃子皮。餡料一共準備了三種，豬薺菜玉米餡，韭菜蛋蝦仁餡，以及蝦仁魚蓉豬餡。

　餡料剁得細碎，水四濺，雖然還是半生但香氣已經十分人，沈尋學著沈十安的模樣捧了張餃子皮，一邊往里面塞餡料一邊忍不住吃，被沈十安抓個正著，冷著臉轟出廚房不許靠近一步。

　顧先生是在晚上七點多鐘到達的。

　風塵仆仆帶著滿寒氣，進門后先跟沈十安道了聲歉：“沒想到會這麼遲，臨時有事耽誤了，等了很長時間吧？”

　萬鋒跟雇主打完招呼后便告辭回到對門房子里，沈十安在玄關站得筆直，神淡淡：“沒有，剛剛才包完餃子。”然后給他拿了一雙客人用的一次拖鞋。

　顧先生下大，一低頭就看見了沈十安邊的小孩兒。雖然早就從保鏢口中得知他的存在，乍一看見還是有些吃驚：“……這是？”

　沈十安道：“我兒子。”

　顧先生英俊儒雅的臉上似乎有一瞬間扭曲，張張像是要說些什麼，沈十安已經牽著小孩兒轉走了回去。站在原地頓了片刻，滿腔的疑問暫且下，坐在沙發凳上換好拖鞋。

　沈姥爺的這房子他并不陌生，許多年前預備向青染求婚時來過一次，沈姥姥、沈姥爺過世后各來過一次，沈十安一個人住這兩年，來得次數又增多不。

　裝潢擺設跟他印象中沒什麼變化，是沈家一脈相承的整潔大方。只不過霧藍的布藝沙發旁多了只蘑菇造型的狗窩，看起來跟整風格有些格格不。

　視線從狗窩上一掠而過，隨即直直投向儲藏室的方向。眼底翻起波，對沈十安道：“我先去給你媽媽上柱香。”

　儲藏室干凈素雅，沈青染的照片前擺放著早上才更換過的祭品，繚繚檀香中融合著水果和鮮花的香氣，恬靜和，令人心緒澄凈。

　顧先生著相片，眼睛紅了紅，笑著喊了一聲：“青染，我來看你了。”

　沈十安沒有跟進去，帶著沈尋在沙發上坐了半個小時左右，直到聽見小孩兒肚子里開始咕嚕咕嚕響，走過去敲敲門：“顧先生，該吃飯了。”

　煮餃子很快，開水下鍋，元寶似的胖餃子不一會兒就翻起了白肚皮。沈十安先給萬鋒送了兩盆，剩下的全部盛起來端到桌子上，擺好碗碟杯筷醬油醋，又開了一瓶紅酒。主位空著，顧先生坐了一邊，沈十安和沈尋坐了另一邊。

　市區里止燃放煙花竹，但零星還能聽見幾聲炸響和孩子們歡快的笑聲。客廳的電視里開始播放起春節晚會，聲音不大不小，配著滿室燈和熱氣騰騰的餃子，倒也顯出幾分年味。

　顧先生舉起酒杯，眼睛周圍看不出異常，笑得溫文儒雅：“安安辛苦了，我預祝你新的一年學業有諸事順利，不負青春好年華。”

　沈十安同樣舉起酒杯，過去輕輕了：“也祝顧先生心想事，平步青云。”

　沈尋人小胳膊短，即便坐在特意加高的椅子上也不到，只能拽著沈十安的手拉下來跟他杯，見他杯子里的紅酒澤人，咂著表示想要嘗一口。

　“這是酒，小孩子不能喝。”沈十安將手回來，順便在他茸茸的腦袋上了兩把：“乖乖喝你的番茄。”

　顧先生觀察著他的神，視線在他和小孩兒之間來回轉了兩圈，心中思量半晌，還是問了出來：“安安，這個真是你的孩子？”

　沈十安往沈尋碗里夾了幾個蝦仁魚蓉餡的餃子，點點頭：“他姓沈，沈尋，今年三歲，他媽媽不愿意要他，所以以后由我養。”他并不指顧璟宸會相信這套說辭，但無論對方信不信，對他而言其實沒有多大區別。抬頭和顧先生對視：“他媽媽和我鬧得很難看，已經徹底斷絕了往來。我沒有他的出生證明，不能讓他上戶口，所以他現在相當于是黑戶，這個問題憑我自己暫時沒辦法解決，不知道能不能麻煩顧先生幫忙？”

　顧先生既因為他話語中再明顯不過的生疏心中酸，又因為他難得主開口求助而生出幾分欣，立時答應下來：“你放心，這件事便給我。”

　一句話說完，飯桌上陷了短暫的沉默，只有沈尋心無旁騖地往里塞餃子，里的還沒吃完，叉子上又叉了好幾個。

　顧先生在商場上叱咤風云，在場也是長袖善舞如魚得水，偏偏對著和沈青染足有七八分相似的兒子，竟從未覺得開口聊天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

　端起酒杯接連喝了好幾口，終于找到一個話題：“我跟你的輔導員談過了，你這學期績很好，雖然中間缺了一個多月課程，但專業課績依舊位列前茅。這樣一來，下學期確定攻讀方向時，就有優先選擇的權利。你自己考慮好了嗎，以后想主攻哪個方向？”

　“我準備選擇兒科。”

　顧先生詫異：“兒科？原先不是想學心臟外科嗎？”

　沈十安神不變，又往小孩兒碗里夾了幾個餃子：“嗯，我改變主意了。”

　顧先生默了默，然后點頭：“兒科也好，只要你喜歡，想學什麼都一樣。你的績非常優秀，畢業后保研直升應該沒有問題，到時候無論是想待在醫科大的研究所研究課題，還是去醫院里觀實習，或者是去國外深造，我都會提前給你安排好。”

　沈十安主敬他：“勞顧先生費心。”

　顧先生心中一苦：“你用不著對我這麼客氣。”將杯子里的紅酒一飲而盡，自己又倒了一杯，溫聲道：“我這次過來，除了想陪你一起過年，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年前顧家有些變，我如今已經是顧家正式的當家主人。如果你愿意，我打算過完年就把你帶回去，記顧氏族譜，從今以后你就是顧家明正大的嫡長孫，該是你的，我會一樣一樣替你討回來。當然，你還在念書，如果想繼續在H市生活也完全……”

　“顧先生，”沈十安打斷了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關于愿不愿意回顧家、族譜、為顧家嫡長孫這件事，媽媽過世的時候你問過我一次，姥爺過世的時候你又問過我一次，今天是你第三次問我，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我不愿意。媽媽對于為你們顧家人沒有興趣，我也同樣沒有興趣。假如顧先生能把我的意愿向顧家人傳達清楚，恐怕也就不會總有人惦記著要我的命了。”

　沈十安的聲音很輕，卻讓顧璟宸活像是被捅了好幾刀也似，一寸寸白了臉。

　半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安安，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沒有回答，原本的沉默越發晦凝滯。

　沈十安察覺袖子被人扯了扯，低下頭，便看見一雙充滿關切的墨綠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