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彼此都蒙著大半張臉,同那雙再悉不過的眼睛對視時,還是令喻青嫣忍不住心頭狂了一下。怔忪地站著,一時間不知道是該走還是留。
原本喻青嫣以為,重燁一生駐守西境,此生再無相見的可能。卻沒想到會在這個小鎮之中,以這種荒誕的方式再次猝不及防地相逢。
不過幾月未見,面前的男人量又竄了不,站在人群中顯得迫人,一鋒芒斂,唯獨那雙眼睛如星如火,亮得人不敢直視。
喻青嫣的一聲“將軍”在舌尖滾了遭,到底是沒敢喚出口。
世人都道重燁丹心碧,于邊境八載披肝瀝膽,待將士如手足,視黃沙為寢寓,唯求有朝一日□□定國,天下大同。
有如此高志,此生怕是姻緣薄淺,加上他生得面熱心冷,故而遲遲未有人登門議親。
因此,喻青嫣便了唯一一名能名正言順呆他側的眷。
從時的一次意外落水開始,喻青嫣就察覺到了,他待的態度與旁人相比,終究是有所不同的。所以才會如此放心地將后背給,給了調軍令,還鄭重囑咐將領們守護好的安危。
也是因為這樣,當重燁遭遇阿加汗伏擊時,才能狠心率兵直擊敵方軍營,用和百余名無辜將士的命,換他一個能夠殺出重圍的機會。
如今,那百余名將士已經魂歸故里,卻還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有何臉面再喚他一聲將軍。
念及此,喻青嫣蜷在掌心里的指頭便無意識地了,勉強令自己從失態中清醒過來。
克制住心頭翻涌的緒,倉促地沖重燁行了個禮,隨后便裝作一派窘的模樣,轉藏到了裴遼的后。
個子小,刻意躲在人后時便完全被裴遼高挑的軀所遮蓋,從重燁的方向看,幾乎快要看不見的人影。
但喻青嫣所不知的是,重燁打從第一眼開始,便已經早早地注意到了的存在,越是走近,從心底傳來的那悉覺便越發強烈。
先前他與喻青嫣在軍營同吃同住又朝夕相,早已把彼此的模樣和聲音都銘記于心,這點偽裝的伎倆倒也瞞不過他。
這幾個月來為了找的下落,他一路直攻著阿加汗,深契丹地界,幾乎將整個西境翻了個底朝天。如今看見人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他心里懸著的那塊大石總算落下,那顆焦躁刺疼的心臟也終于安定了下來。
只不過他發現,喻青嫣好像并沒有在此同他相認的念頭,投向這姑娘的目,也被遮擋無視了個徹底。
重燁只好強行下自己沖上去抓人的沖,銳利的眼神卻一直沒離開過半寸,生怕又生出什麼變數來。
喻青嫣被他盯得后背發,刻意又往裴遼后埋了埋。
裴遼不明事理,還以為是在害怕重燁。
畢竟在衛國,重燁的威名可謂是傳遍了關外,不論是宵小賊還是重大罪犯,在他面前無不是哭爹喊娘,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所以說坊間把重燁描繪青面獠牙的煞神,能止小兒夜啼,并非是空來風。
想來喻青嫣只是個鄉野來的醫,沒見過這等威儀也是再正常不過。當初他第一次見到重燁的時候,也是被震懾了好久,以至于見禮時全程就沒抬起過臉。
裴遼護心切,不聲地往邊上挪了幾步,將喻青嫣遮了個嚴嚴實實:“將軍,如今這流民的況您也親眼看見了,我們是不是該馬上回去知會江寧知府一聲?”
重燁淡淡瞥了他一眼,剛剛就見這兩人舉止絡,想必這疫病的事就是喻青嫣告訴他的。
他的目落在喻青嫣抓著裴遼角的手上,眼見著他們這般親昵,心中涌起一陣說不出的不舒服,本就繃著的臉越發顯得肅然,背在后的手指也跟著了。
片刻之后,他才施施然開口:“好,裴遼,讓你麾下的兵在此駐守,不得讓任何一個人離開這里。”
裴遼和喻青嫣同時松了一大口氣。
沒料重燁又很快跟著加了一句:“這位姑娘也要跟我們一起去。”
喻青嫣已經不敢在他面前隨意開口了,用手指錯愕示意道:我也要去?
“你是查出有疫的大夫,若是你不去,如何讓知府信服?”
裴遼在旁聽著覺得有些許奇怪,憑著重燁的份,只要一聲令下,那江寧知府早就恩戴德地跑來了,何須多此一舉讓他信服。
不過喻青嫣不疑有他,眼下救治疫病才是第一位,思量半晌,很快同意走一趟,準備回去牽自己的馬。
原先一直忙碌著沒注意,走回原來的樁下才發現,方才馬繩沒系,又來往了許多人,馬兒也許是被人順手牽走了,樹前早已空空如也。
裴遼一直在后頭關注著,見狀立刻殷勤地派人牽來了自己的馬,提議道:“要不姑娘和我共乘一騎吧,從這里過去也不需要多遠,馬上就能到。”
喻青嫣不習慣和陌生男子共騎,對于他的盛邀請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什麼心理作祟,下意識便扭頭去重燁。
重燁已經先他們上了馬,因得今日要去拜訪江寧知府,他特意換了一輕便常服,束著高高的馬尾,額前縛著一條玉石抹額。深的青竹章紋錦袍勾勒出他直的脊背,腰間的蹀躞帶上懸著一把佩刀。
朦朧的春雨化了他峻冷面龐廓,看上去可謂是十十的英氣蓬。
趁著喻青嫣遲疑的這會兒工夫,重燁已經驅馬到了的旁,沖出了手。他的作雖端持有禮,上卻是一副不容商量的口吻:“上來。”
“可是裴遼他方才……”
重燁往裴遼看了一眼,信口胡謅道:“他的馬上次征戰時舊傷未愈,恐怕承不了兩個人的重量。”
喻青嫣聽后面龐有點不自然地泛紅,小聲為自己爭辯:“我其實也不重。”
自以為重燁沒聽見,殊不知重燁自小耳力過人,將這句話分毫不差地聽耳中。他的角微不可查地輕輕勾起,微一使勁,就將喻青嫣輕輕松松地拉上了馬。
一旁裴遼眼睜睜看著喻青嫣上了重燁的馬,驚得下都差點合不上。
他跟在重燁時間雖短,但也從未見何人能夠坐上重燁那匹萬云。這馬子極烈,且只認一個主人。若是發現背上多了個陌生人,必然是要然大怒把人甩下的。
可是喻青嫣坐上后,它只是輕輕地打了個響鼻,原地踏了兩步,并無過多的舉。
裴遼想破頭也不會想到的是,這匹萬云是很久之前喻青嫣特地挑選,從小飼到大的,因為同它親厚,盡管沒有親自上陣馴服,但也相當于是它的半個主人。
當時重燁新任左將軍,需要更換營地,邊正缺一匹能上戰場的良駒。都說好馬難得,伯樂更難得。
喻青嫣也是下了不苦功夫,才從一堆馬駒里挑出了萬云,每日心飼養,終于在兩年后,在重燁十八歲的生辰上送出了這份禮。
恍然想起從前,喻青嫣不由得悄悄拍了拍萬云溫暖蓬松的脖頸,一晃過去這麼久,連都已經不在重燁的邊,它卻依舊沉默而堅定地陪伴著他出生死,現在看來,當初的并沒有送錯禮。
后的男人上傳來一陣暖融融的暖意和最為悉的淡淡冷檀香,令喻青嫣的心從最開始的混不安也逐漸變得放松了下來。
兩人雖然相對無話,但是倒像是回到了從前在帳一塊領兵部署的時候,互相知到彼此的存在,存在即心安。
見重燁一派目不斜視的模樣,好似真沒認出來,喻青嫣暗地里松了一口氣,開始期盼萬云能夠跑得再快些,早些到達江寧知府。
剛把視線挪開,就聽見重燁的聲音裹挾著傍晚的流風,在耳邊響起:“你什麼名字?”
喻青嫣的后背頓時又因為張繃得直直的,囁嚅著開口。
“回大人的話,民……民名喚錦娘。”
重燁看破不說破,眼中掠過一好笑之,繼續追問道:“聽裴遼說,你并不是本地人,怎麼會來齊鎮?”
“民是為了求學,聽說齊鎮陳家醫館聲名震天,便想著來問問它招不招學徒打雜。”
重燁哼笑一聲,他向來是有一說一的子,言語間遮掩不住的冷嗤:“依我來看,這醫館聲名也不如何,如此重要的病,最后竟是由你一個小姑娘出面陳述。”
“大人謬贊……哎……”
喻青嫣客套話回到一半,馬匹的行駛速度忽然加快,驚呼一聲往重燁的口跌去,整個后背都著他的膛,姿態說不出的親昵。
“抓,馬上天就要黑了,我們必須盡快趕到。”重燁低下頭瞥了一眼,呼吸細微地吹拂到喻青嫣的耳邊,麻麻的,的臉頓時沾染上了微微緋。
不知為何,總覺得在分別的這幾個月里,重燁好似變得有幾分不一樣了。
從前他們一個是主,一個是仆,雖然相起來十分融洽,但畢竟尊卑有別。他是手握著二十萬重兵的鎮安大將軍,對待邊人如隔霧隔紗,讓人猜不出分毫。
而只是他其中一位幕僚之賓,是一位子,論地位甚至沒法和穿云騎中某些世家公子相比。
喻青嫣兢兢業業,不敢越線半步,唯恐一不小心犯錯,便會不小心賠上上千將士的命。
越是如此,他們兩個人獨時就越嚴肅,雖然認識已有四年,但倒是有如此親的時候。
等到喻青嫣胡思想結束回過神,萬云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迎面快步過來兩道人影,整齊地沖重燁行禮。
其中一個還疑問道:“將軍何必還親自來一趟?我和湛墨都已經打點好了。”
重燁輕咳一聲,示意他閉。
喻青嫣這才認出這兩人是許久未見的湛墨和湛白,忐忑地低頭將臉上蒙著的布系得了,確定不會掉下來后,這才沖著重燁低低道:“大人,請放我下來。”
湛白打老遠就注意到了馬上不止一人,一直強忍著好奇心沒問出口,此時喻青嫣開口正好給了他一個話頭,立馬調侃道:“將軍不是去齊鎮上看流民了嗎?怎麼還帶了一個姑娘回來?”
“是最先查出疫病的醫。”
“那怎麼是將軍親自帶?裴遼呢?這家伙不是看見姑娘挪不開,怎麼這時不見他?”
“他的馬傷了。”
“什麼時候?他不是才剛換……”
“湛白。”
重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把湛白怵得噤了聲,不敢再多,老老實實地手扶喻青嫣下馬。
在他形彈的剎那,卻驀然聽見邊向來寡言的湛墨破天荒喃道:“奇怪,這位姑娘怎麼看著如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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