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達命令讓全軍戒備的同時,漢總兵心中疑慮難平,決定再去城牆上看看。他先到南邊的城樓上遙遠的明軍,只見整齊的隊伍排列在距離城牆半里以外。
“他們躲得這麼遠,就算城牆塌了,也沒法立刻衝進來啊。”如果完全不考慮攻前期的準備時間,明軍的進攻姿態明顯至極,對攻擊的目標也毫不加以掩飾,兩段即將到破的城牆前的壕都已經被明軍填平了。漢總兵急派幾個老兵到城牆附近敲擊,用這種方法可以判斷下面是否挖出了空。但很快那幾個老兵都彙報說牆上沒有傳回任何空音,下面的牆基完好。
“我就知道……”總兵嘟噥了一聲,但還是指著那段被明軍填平的壕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他命令加派一隊士兵到那條壕背後的城牆上駐守,同時再派一批甲兵到城牆後待命。雖然依舊不相信明軍能在一天一夜間就挖空牆基,不過現在漢總兵的部署已經是以對方能挖塌城牆爲前提了。
部署完南面的防後,總兵命令北面的城牆也要採取同樣的戒備。
自從明軍抵達後,周培公就一直很張。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之前總兵那副輕鬆的姿態對周培公還有一定的安作用,但現在看到總兵邊的傳令兵如流水般涌向鍾祥各,周培公的心頓時又提起來了。
“昨天大帥不是說城牆十天、八天也挖不塌麼?”周培公找到一個時間空隙,急忙問道。
“理應如此,賊人多半是虛張聲勢,在用攻心之計,只是兵法有備無患。”周培公是讀書人,而且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總兵對他也很客氣:“我們平時也得讓兒郎們多一,免得他們懈怠了。”
漢總兵在親衛的簇擁下走下城樓。他從武昌帶來的銳正在府城衙門附近,也就是城中心集結待命,總兵要親自趕去指揮他們。
“會不會是賊人的疲兵之計?”周培公苦苦思索了一會兒,又拿出一個新的猜測。
“周先生明察秋毫,多半如此。”
總兵微笑著連連點頭,心裡卻是大不以爲然:“疲兵之計?他們在城外看得到我們城的靜麼?他們怎麼知道有沒有達到目的?要是城外是你這樣的書生在領兵,那肯定是在詐唬我。不過,既然是郝搖旗他們,多半有什麼謀詭計,我還是小心爲上。”
眼看就要和周培公走回府衙前,突然背後轟然一聲巨響,驚得總兵和他周圍的人一起回頭去,只見南面一黃褐的煙塵柱沖天而起。
“這是怎麼了?”總兵和衆人無不大驚失,他們從未見過這種陣勢。
城北守在地道口的明軍士兵看到騰起的煙霧後,立刻點燃了導火索,然後離開地道向安全的後方跑去,那裡的明軍同樣也嚴陣以待。領軍的郝搖旗表輕鬆地騎在馬上,看著前方點火的破手向自己這裡跑回來,他知道大概在一柱香之後,自己面前的這面城牆也會被破出一個豁口。
此時在城南的明軍已經發起了進攻。煙塵向上飛起後,賀珍和劉純幾乎同時下令,數千明軍甲士發出齊聲吶喊,開始向鍾祥發起進攻。甲士用來克服敵軍可能的抵抗,突破城防後,輔兵也會跟著進城中,他們可以幫著捆俘虜、搜捕潰兵、安百姓、監視降兵,必要時這些輔兵也可以加戰鬥。若是對方的抵抗很微弱,這些輔兵也能制服零星的抵抗者。
衝在最前的是賀珍親自率領的親衛突擊隊,一馬當先向城牆衝去的時候,他和邊的士兵們都頗有經驗地向斜上方舉起了盾牌,或是用披風遮擋住頭頂。經歷過幾次城牆破後,這些突擊隊士兵都知道很快就會有一些碎磚從天而降,雖然這些碎末積很小、砸不傷人,不過若是打到臉上還是疼的。
今天的破是兩並舉,賀珍堅決要求劉純先引南面這邊的城牆。他知道對面的郝搖旗即使在聽到破聲後立刻點燃導火索,那也會晚上一柱香左右的時間,這就留給他賀珍搶先殺府衙,將攻克鍾祥的頭功拿到手的時間。
這個頭功不如以前值錢了。以前第一個衝進城、拿下衙門的將領,可以名正言順地分到最多的戰利品,而現在因爲採取破手段,即使搶下頭功所獲也有限,不能拿到太多的份額。負責城外的袁宗第也不會分多。不過賀珍覺得多一點是一點,多分一些總比分強。
以前就算是攻功,城牆也不會完全坍塌,往往還會是一個相當陡峭的斜坡,城池的守衛者會從斜坡兩側的牆垛後灑下箭雨和大批的石塊,還會在斜坡上點起火焰以阻礙進攻方。那時賀珍爲了鼓舞士氣,往往要拿出驚人的懸賞,讓士兵們不顧地衝擊守軍——冒著矢石攀登陡坡,衝過熊熊大火與後面的守兵搏鬥。
但現在賀珍已經懶得說什麼賞格了,他率領著突擊隊從豁口一擁而,周圍的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清兵。剛纔炸的時候,有不清兵就在站在崩塌的城牆上面,而且這些清兵還是城中最有防守經驗的一批老兵,其中一些是漢總兵帶來協防的武昌兵。
這些士兵既然聽不到牆基下的空音,自然難以判斷攻的地點,他們假設明軍填平的壕中央是攻的中心點,爲了安全,他們站的位置離開中心點幾米遠。即使是這些最有經驗的士兵,真正親遇到攻的也沒有幾個,大部分都是聽軍講述過遭遇攻時的場面。一般城牆倒塌前有明顯的預兆,而且坍塌是個緩慢的持續過程,城牆上的人有時間調整自己的位置,稍微靠近中心危險並不大,還有利於搶佔良好的防位置。軍們認爲,既然聽不到牆基下的空音,那麼填平壕的明軍多半是要蟻附攻城,站得點可以更有效地殺傷攻城者。
結果,最有經驗、最藝高人膽大的那批軍和老兵就跟著城牆一起被轟上了天,附近城垛後的清兵也都從城牆上震得摔了下去,那些沒摔下城牆的也被炸的衝擊波撞翻在城牆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對於站在半里外的明軍來說,天上降下來的碎石最多也就是在臉上砸出個包。但對城牆後的清軍披甲兵來說可沒有這麼簡單,先是被炸震得暈頭漲腦,接著就是無數大磚塊噼裡啪啦地掉下來。那些距離破點較遠,沒有被震死、震傷的清兵來不及躲閃,一陣青磚雨突然從天而降,部署在牆後的幾百個披甲兵被砸得措手不及。
賀珍衝進來的時候煙塵還沒有散去,他和周圍的部下揮舞著大刀、長矛,一言不發地向那些倒在地上息的清兵頭上斬去,轉眼之間就把豁口後還能的清兵都砍翻在地。接著賀珍把手中的寶劍一指,無數明軍就吆喝著隨其後,向北面朝著鍾祥城的深殺去。
此時漢總兵還沒有鬧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已經見到城南和城西兩座城樓上都舉起了告急的旗號——這兩座城樓上,都能看見明軍破城南偏西的那段城牆,以及明軍正從豁口涌進城的景。
“大帥,這是怎麼回事啊?”周培公心急火燎地問道。
“呵呵,”漢總兵故作鎮定地一笑:“賊人還有點本事,居然真把城牆挖塌了。”
“那該怎麼辦?”
“周先生莫慌,無外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漢總兵下令已經集結在知府衙門前的軍隊整隊出發,當務之急就是去增援城牆破口。直到此時總兵還並不著急,他剛纔已經在明軍填平的那段壕後部署了防部隊,總兵估計此時守軍正在城牆的缺口上抵抗,片刻之間明軍還是無法突城中的。
只要援兵一到,缺口就會被堵住。若是明軍的戰鬥力比總兵想像得更強,已經有部分明軍突城的話,總兵就會指揮這些集結完的清兵發起有力的反攻,奪回缺口,封閉城外通,然後將已經突城的那些明軍銳士消滅。
將旗揮舞,總兵大步走向自己的戰馬。看到旗號的武昌兵也軍容整肅,停止了竊竊私語,紛紛昂首,等著跟著總兵的將旗一起前去迎敵。
“轟!”
一聲比剛纔更大的破聲響起,這次是從城北偏西的地方傳來。愕然驚呆的總兵和幾千清兵一起向第二聲巨響傳來的方向,只見那裡也騰起了滿天的煙塵,比剛纔那次顯得更多,在天空中瀰漫得更廣。
“北面的城牆也被挖塌了嗎?”周培公大起來,爲什麼會覺兵的形勢好像很不妙呢?
“怎麼可能?”總兵愣在原地喃喃自語道,半天沒能彈一下。他明明已經派人在兩都聽過,牆基下面肯定沒有被大片挖空啊。
炸響過去沒有多久,總兵就看到城北的城樓上也打起了告急的旗號,發瘋一樣地向城舞著那面旗幟。而此時西面的城樓上則在旗幟上升起三盞燈。
三盞燈!一盞是城樓兩側的城牆上發生激戰,兩盞是城門的門前已經發生激戰,三盞則是城破在即!這是最急、最絕的告急旗號,一般來說,也會是城門樓發出的最後一個信號。
似乎在呼應西城,鍾祥的高高的鐘樓上突然鐘聲大作。本來鐘樓上的鐘就不能敲,在戰爭期間更是如此,現在鐘樓上卻發出連續急促的鐘聲,一聲似一聲,任何一個人都能聽出這鐘聲中的驚慌之意。可以想像得出鐘樓上那些清兵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們一定已經急得滿頭大汗,正瘋狂地鳴鐘,盡力向全城發出警報。
西城掛上三盞燈、鐘樓發狂地開始撞鐘,安陸府的知府、軍、還有那個姓周的總督府幕客,全都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剛剛平靜下來的軍隊頓時又是一片譁然,士兵們再次開始頭接耳。
“沒什麼大不了的,”漢總兵深知此時決不能慌。西面的城門已經塞死,掛出三盞燈,說明城樓上的人同時看到南北兩邊的城牆都到了急攻擊。鐘樓是城的制高點,看不到城外的戰況,總兵估計上面的人鳴鐘是因爲看到明軍已經有突牆後的趨勢——牆剛塌而已,敵軍有突的趨勢就已經很驚人了。總兵心裡得出判斷後,立刻用洪亮有力的聲音對周圍衆人重複道:“沒什麼大不了的!本將先去增援城南,然後調頭回城北,保護城牆,消滅城的賊人。”
說完總兵就把副將喊來,分給他五百士兵去城北增援缺口。這支軍隊再加上前面部署的阻擊部隊,總兵認爲把明軍擋上一個時辰沒有大問題。他決定還是先率主力消滅城南的明軍爲好。畢竟城南首先到攻擊,威脅也更大,鐘樓多半是因爲城南的危局而鳴鐘的。
安陸府的知府也急忙請纓,和副將一起去增援城北。
“如此最好。”漢總兵用力地點點頭,盡力用自己的鎮靜讓其他人從驚慌中恢復過來:“擋住賊人即可,其它地段的戰兵不要輕易調,以免中了賊人的聲東擊西之計。”
“明白,明白。”安陸府知府急急忙忙地點起知府衙門周圍的甲兵,要和副將一起趕去城北缺口支援。
“大帥放心!”和漢總兵一樣,他手下的這個副將也顯得信心十足,他拍著脯向總兵保證道:“莫說是一個時辰,就是一天一夜,賊人也休想從末將面前衝進城,否則末將就自己割了腦袋來見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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