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鏡像(24)
討說法的吳辰很快被安頓進一間警室,花崇沒注意聽他嚷嚷的那些廢話,卻把鄒鳴對鄒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沒事……在這邊配合調查……過幾天就回來……不用擔心……對了,我買了個木雕果盤,您可能會喜歡……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媽媽,再見。”
媽媽……媽媽?
花崇將這個普通而常見的稱謂默念兩遍,轉看了看柳至秦。
“嗯?”柳至秦也看著他,“怎麼?”
“你二十歲左右時,會用很溫的語氣,對你母親說‘媽媽’?”花崇問。
柳至秦眉峰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
“應該不會吧?”花崇眨了眨眼,“二十歲左右的男生很‘媽媽’,更別說特別溫地‘媽媽’,他們大多會直接喊——‘媽’!”
“我……”柳至秦這才道:“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在了。”
花崇一怔,發出一聲短促的“啊”。
相數月,柳至秦從來沒有提到過自己的家庭。當初公安部發來的那份資料上只有柳至秦在資訊戰小組的工作經歷,其餘是一片空白。辦案之外,花崇向來不喜打聽別人的私,所以也沒有問過柳至秦的家庭況,此時因為案子而突然提及,不想引出如此尷尬的一段對話。
“不好意思。”他出一個抱歉的笑,“我不知道。”
“沒事,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現在都不大能記起他們了。”柳至秦笑著搖頭,巧妙地轉移話題:“你是覺得鄒鳴對鄒的稱呼有些奇怪?”
花崇立即“嗯”了一聲,“兒習慣稱母親為‘媽媽’,顯得親昵、依賴。但兒子,尤其是二十歲左右的兒子,把母親稱作‘媽媽’不太常見。就像張貿,我以前聽見他給家裏打電話,有時喊‘媽’,有時喊‘曹士’——他母親姓曹。我從來沒聽過他喊‘媽媽’。剛才鄒鳴拿著電話喊‘媽媽’,那一聲我一下子就聽到了,有種怎麼說……難以形容的覺。而且他的語氣好像太刻意了,顯得比較做作。我打個可能不太恰當的比方——聽他‘媽媽’,我總覺得是在劇院看話劇。”
“我也聽到了。年男子將母親稱為‘媽媽’還好,但他那個語氣實在是……我和你覺一樣。不過不同母子有不同的相方式,鄒鳴是養子,並且是在孤兒院長到了11歲才被鄒收養,他們之間的關係本來就與普通母子不同。還有,鄒是名企高管。在大企業中,要爬到與男同樣的位置,需要比男更加出。鄒在工作上有過人之,或許對兒子的教育也有特殊之?這些因素湊起來,形了他們現在的相模式?”說著,柳至秦語氣微變,“不過另外有件事我比較在意,鄒鳴在通話裏提到了木雕果盤。”
“嗯?木雕果盤怎麼了?”花崇倒是沒覺得木雕果盤哪里不對,“他說那是他買給鄒的禮。”
“在紅房子遇到鄒鳴和吳辰那次,我們不是討論過嗎——鄒鳴說要買紀念品,但只挑了一會兒,連價都沒有講,就買了一個並非觀村特產的木雕果盤,同行的吳辰挑得都比他仔細。當時你說,鄒鳴在敷衍什麼。”柳至秦在桌邊坐下,順手拿了張紙,邊說邊疊,“現在他告訴鄒,木雕果盤是送給的。所以,他敷衍的是鄒?”
花崇跟著坐下,看柳至秦疊飛機,幾秒後搖頭,“不對,如果他想要敷衍鄒,那他的行為就有矛盾。你剛才也說了,他們不是尋常的母子。不尋常在什麼地方?鄒鳴11歲時才被鄒收養。11歲的男孩很多已經進叛逆時期了,而鄒是個強人,不可能有太多時間照顧鄒鳴。8年共同生活下來,他們的相模式傾向於客套而疏離的互相尊重,這一點沒有問題吧?”
“嗯。”柳至秦正在疊飛機的機翼,聞言手指一頓。
“那鄒鳴就不該隨隨便便給鄒買一件禮,這既是不尊重,也可能出現紕,從而影響他與鄒的關係。”花崇眸底又深又亮,“買木雕果盤的時候,他連檢查一下好壞的作都沒有。他怎麼知道果盤肯定是沒有瑕疵的?照他們的相模式,他不可能送一個有問題的果盤給鄒。就算自己察覺不到,人的行為也有邏輯上的連貫。‘敷衍鄒’顯然離了這種連貫。”
柳至秦放下疊到一半的飛機,“你的意思是,買那個木雕果盤的時候,他本沒有想過送給鄒?他只是隨手買下?但回來之後,他展開果盤檢查過,發現完好無瑕疵,才想起可以當做禮送給鄒?”
花崇點頭,“這才符合他的行事邏輯。”
“那他敷衍的是什麼?”柳至秦支住下,半晌後說,“難道他買木雕果盤是臨時起意?”
花崇不知何時已經拿過半完的紙飛機,拆了又疊,折一個醜陋的四不像,“他本來想買別的東西,可是意外在紅房子遇到了我們,所以只能隨意買個木雕果盤了事?如果什麼都不買,他到紅房子的行為就很奇怪,我們會有所懷疑;如果買了他真正想買的東西,某件事就會暴在我們面前,我們還是會有所懷疑。他想要敷衍的其實是我們?”
柳至秦籲了口氣,盯著花崇手裏的一團紙,低語道:“他想買的到底是什麼?”
花崇沉默了半分鐘,“我想不出來。”
“我也沒什麼頭緒。”
警室裏安靜了一會兒,花崇看了看時間,說:“鄒鳴待過的孤兒院在城轄的楚與鎮,我再讓曲值詳細查一查。等會兒我還要去村子裏走訪,你是跟我一起,還是?”
柳至秦抬起頭,眼眸被從窗外進來的照亮,“我留在所裏。”
說完,他看了看被放在一邊的筆記本電腦。
花崇會意,笑道:“行,那我們各司其職。”
??
觀村如今的冷清和前幾日的熱鬧形鮮明對比。越來越多的村民開始憂心忡忡,擔心命案遲遲破不了,影響自家好不容易富起來的生活。
此時與他們流,花崇明顯察覺到不同。當初為十年前的積案奔忙,很多村民都不願意配合,認為人都死了十年了,當年破不了,現在還查什麼查?簡直是耽誤大夥兒做生意。就連害人家屬,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太願意支持警方。而現在,各家各戶都相當踴躍,恨不得員警們馬上找到在虛鹿山作案的兇手,順便把村小案破了也行,早早把遊客、繁榮還給觀村。
世間的所有事,其實都可以用利益來衡量。
花崇心裏明鏡似的,既看得清村民們的想法,也理解他們的想法。
出了派出所,他徑直往村邊的紅房子走去,到了一看,仍然是關門歇業。
一同前來的肖誠心開始滔滔不絕地講紅房子的來龍去脈,把錢寶田為什麼要蓋紅房子,到紅房子的設計是剽竊哪個景區都說了一遍。
花崇斜了他一眼,半開玩笑道:“打聽得這麼清楚?”
“清楚是清楚。”肖誠心後腦,有些尷尬,“但沒什麼用。我啊,趕你們重案組的英還是差了老大一截。我只會收集資訊,不大會分析資訊。別人給我講什麼,我就聽什麼,淨聽些沒用的東西。”
花崇本來想寬幾句,但又有些說不出口,索閉不言。
氣氛有些尷尬,肖誠心只得賣力解釋:“上次出了小孩遇害的事,陳隊不是連夜把你們都調回去了嗎?你們走得急,你都沒給我待一下村小那案子到底怎麼查,我沒辦法,只能挨家挨戶收集報。有的人喜歡嗑叨,像錢寶田這種話嘮,把去年賺了多錢都給我說了……”
花崇忽然有些興趣,“那和村小案有關的呢?你有沒打聽到什麼?”
肖誠心立馬了脖子,聲音也小了,“沒問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花崇想,案子已經過了十年,別說肖誠心,就是自己和柳至秦,上次也只是在和菌子店老闆娘閒聊時得到些許線索。
不過想到老闆娘,花崇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隨口問:“錢生強家你去過嗎?”
“當然去過。”別的外地人聽到這名字,可能還會想半天“錢生強是誰”,肖誠心卻已經對姓錢的悉得像自家人了,“他家的菌子湯特別好喝。”
“他老婆和他關係好像不太好?”花崇說:“范淼三人被害時,錢生強行蹤不明,他老婆——也就是菌子店的老闆娘,不僅不給他作證,看上去還高興。”
肖誠心出不解的神,不明白重案組牛哄哄的花崇花組長為什麼突然對別人家的夫妻興趣。
“你不是說挨家挨戶收集過報嗎?”花崇偏過頭,“我以為你清楚他家的況。”
“清楚是清楚。”但沒必要拿出來說啊!肖誠心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跟花崇說了:“錢生強經常打黎桂仙——黎桂仙就是他老婆,菌子店的老闆娘。他倆關係差得很。錢生強這個人吧,待外人不錯,熱、肯花錢,但對黎桂仙就不行了,打起來忒狠,跟上輩子欠了他似的。”
原來是家暴。花崇心中有了譜。
在觀村這種地方,觀念還是比較落後,人的地位不如男人,嫁人之後幾乎不會離婚,離了就是丟娘家、丟自己的臉,今後沒法過活。黎桂仙對打罵習以為常,但心恐怕還是希早早與錢生強劃清界限,所以得知錢生強有犯案嫌疑,才不僅不擔心,還格外高興。
花崇歎了口氣,想幫黎桂仙,可家暴這種事並非一時半刻就能解決,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而重案組目前實在沒有力管家庭糾紛。
肖誠心不知道他為什麼沉默,又為什麼歎氣,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於是左右看了看,道:“這錢寶田啊,看上去老實的,其實腦子轉得賊快!在他之前,沒人想過在這裏蓋房子,更沒人想過弄歐式木屋,專門賣面向年輕人的旅遊紀念品。”
花崇目再次落在紅房子上,思緒拉回,“是因為這裏位置不好?太偏?”
“這也算一個原因吧。”肖誠心獻寶似的說:“主要原因還是這裏風水不是很好,以前住在這裏的一家出事死了,房子拆了之後就再也沒人來蓋過,一直空著,直到被錢寶田看中。”
花崇神一肅,“這裏死過人?是哪一家?”
肖誠心一見他的表,就知道他又往案子方向想去了,立即擺手說:“和案子沒關的,和案子沒關的!”
“到底怎麼回事?”花崇從來不放過任何可疑的細節,厲聲道:“住在這裏的一家人都死了?”
“是意外啊!”肖誠心腦門出了幾滴汗,“我聽說,這兒以前住了一對兄弟,哥哥劉旭晨,弟弟劉展飛,沒媽,爹是個病秧子,有次發病沒條件治,大冬天死在家裏。”
花崇雙眉擰,“然後呢?”
肖誠心被他看得渾發,明知這家人和兩個案子都沒有任何關係,還是著頭皮往下講,“以前觀村不是窮嗎?姓錢的窮,不姓錢的更窮。但別人家好歹有幾個勞力,這劉家就只有一個大哥能出門勞,一家窮得響叮噹,在村子裏存在特別低。”
“存在低?”花崇問:“怎麼個低法?”
“就是大家都不把他們當一回事啊!因為實在是太窮了,也太可憐了。”肖誠心說。
花崇迅速回憶,確定自己在村小案的案卷裏沒有看到“劉旭晨”和“劉展飛”兩個名字,問:“你說他們出事死了,是什麼時候的事?什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