璜田寨得而復失的消息傳到閩東，已經二十二日。

十月下旬的閩東還覺得不到多深的秋意，閩江北岸的遠山蒼鬱，綿延不絕。

南臺島上的戰火還沒有完全熄滅，一簇簇黑煙升騰而起，將天空遮得黯淡無。

南臺島拿下已有兩天，島上還有三五殘卒不肯繳械，正負隅頑抗，正全力肅清。一隊隊兵卒從戰船衝下碼頭，進南臺島，輜兵、民夫正用繩索清除江心的沉船、暗樁等障礙……

南臺島是晉安城東面的門戶，閩江從晉安城南繞過，江水給於江心的南臺島分爲南北兩汊海。南汊寬淺，積水渾濁，人稱烏龍江；北汊水窄，約八十丈寬，水急流深，是爲白龍江，也是閩江海口的主航道。

南臺島正橫在進閩江的口子上，奢家在築壘駐兵，是晉安城東南的藩屏。

南北汊江裡，給燒燬、撞沉的戰船或半截船出水面，或僅高高的船桅孤獨支出來，染的江面已經給上游的來水衝去，重新變得清流，唯有近岸的水草裡還纏着雙方將卒的，沉在江底的兵戈戰甲更是不知其數，南臺島上更是狼籍，殘兵斷戟不知凡幾。

從九月末揭開帷幕的閩東戰事，南臺島一戰最是激烈，殲敵三千，奢家並不甘願放棄晉安府、放棄這塊紮兩百多年的祖宗之地。

爲守晉安府，奢家也能挑選出足夠多的死士，也使得淮東軍推到晉安城下，阻力就陡然增加。

南臺島一戰，淮東軍第一水營及泉州軍差不多也付出近三千人的傷亡。而此前收復興安、霞浦、羅源、蕉城等地，傷亡加在一起都不到此數，這預示着接下來打晉安府也將是一場傷亡不會低的仗。

******************

晉安城依山傍水，地位閩江河口盆地之中。

閩江下游是河口盆地地形，北面是北峰山，東面是鼓山、西面是旗山，南北是高蓋山跟五虎山，閩江從盆地穿而過。

晉安城築在閩江之北，到十月之後，守軍也都退到閩江北岸，故而淮東要打晉安城，在控制閩江南岸的高蓋山及五虎山之後，還要將閩江控制在手裡。

打下南臺島之後，浙閩軍南臺島水軍殘部往西撤走，沒有從水門進晉安城，靖海第一水營的戰船從北汊白龍江駛西進，控制晉安城南面的閩江水道。

林縛站在“林政君號”尾艙的甲板上，眺遠的晉安城。

щщщ◆ тт kдn◆ ￠O

八姓閩，即築晉安城，兩百多年來，多次增築修繕，今日的晉安城巍巍有如山嶽，與其西北面的壽山、北峰溶爲一。

“奢家在深谷藏下伏兵，先失璜田寨，徽南軍南下，伏兵再出，復奪璜田寨，”高宗庭拿了一張抄紙上來，說道，“看來徽南軍已經陷奢家的彀中了……”

“幾時的消息？”林縛問道。

“璜田寨十六日失陷，消息十八日經明州轉來……”高宗庭說道。

“已經六天時間過去了啊！”林縛輕輕慨了一聲，說道，“那就完全無法上手了。也好，我們專心打我們的……”

打到現在，往閩東投這麼多資源，晉安府是必須要拿下來的。

拿下晉安府，不僅能撼浙閩軍的士氣，將浙閩軍封鎖在閩江的上游，還能確保霞浦、泉州、羅源、蕉城等閩東、閩南沿海諸府縣僅需量駐軍就都能牢牢的控制在淮東手裡。

打不下晉安府，淮東想要佔有霞浦、泉州等地，需要投雙倍於敵甚於更多的駐兵，這種形勢絕對不是林縛及淮東諸人所希看到的，很可能淮東也因爲給拖垮。

淮東要面對的，可不僅奢家一個敵人。

林縛如此決定，周遭葉君安、宋浮、趙青山、周同、宋義、宋博等人神不一，但都接着都異口同聲的應道：“謹遵大人所令……”

“即刻起，宋義率泉州軍即沿閩江南岸西進，務必在此間攻城之前拿下竹岐，左士英率浙東行營軍乘舟船西進，奪北岸荊溪，拿下荊溪、竹岐兩地，即能阻隔着浙閩軍建安兵馬沿閩江東進，從南面抵近晉安城由周同負總責，你們要沒有別的事，就都下去準備吧！”林縛依着之前擬定好的計劃吩咐下去。

荊溪、竹岐兩地是閩東河口盆地的西口，兩岸都有平地可行軍，過了竹岐，再往西閩江兩岸夾山，除了閩江水道，大兵馬就無法走陸路進閩江河口盆地。

即便順利攻下晉安城，竹岐、荊溪也是將來守的要隘、要衝。

******************

周同、宋義、左士即率兵西進先行，林縛到第三日才隨大軍從南臺島登岸。

沿南臺島北岸西行，一直到南臺島的西端，就能與晉安城及鼓山西麓隔江相，這裡的白龍江水道甚至不足七十丈寬。

秋之後，閩東氣候還未寒冷，草木也沒有凋零的跡象，但有一個明顯的變化就是閩江的水位變淺。

據可靠的報，退守閩江北岸晉安城及旗山、北峰山諸塞的守軍已不到一萬五千人，而淮東軍在閩東的兵馬，已經超過五萬衆，在兵力佔據絕對的優勢。

但是接下來要攻閩東第一堅城，兵力的優勢也就不那麼明顯了。

淮東軍前哨兵馬從北岸登陸，由於晉安城東的鼓山離晉安城較遠，中間有大片、廣達數十萬畝的農田容易給淮安軍切，當淮東軍從北岸登城，浙閩軍在鼓山的守軍即西撤城。

林縛從南臺島登岸時，在晉安城東已經看不到守軍的影，都退到城池裡去。

守軍給殲滅之後，南臺島上也看不到閩東民衆的影，都給奢家撤了出去，大片的農田都荒蕪在那裡，等待民衆的遷，林縛策馬而行，在諸人簇擁下，沿島岸往西而行。

輜營正在南臺島西端與鼓山西麓之間搭設兩座棧橋，棧橋南北都要築營寨守，然而主力兵馬纔會源源不斷的近到晉安江下，紮營圍攻。

周普是攻城總指揮，走過來，說道：“旗山、北峰山派人又了兩回，太高太險，奢家將軍塞又築在要隘上，只能老老實實的強攻晉安城……”

林縛看向宋浮，看他有沒有妙策。

晉安城幾乎就挨着旗山、北峰山，西北面峰巒壘嶂、千峰滴翠，要想將晉安守軍包圓，只有先將旗山、北峰山的幾要隘險寨拿下來，才能斷絕守軍沿北峰山與旗山之間的穀道逃的可能。

宋浮搖了搖頭，奢文莊要將淮東兵馬主力拖在閩東更長的時間，晉安城裡這最後一萬多守軍，應該都是對奢家忠心耿耿、家小先一步撤離的八閩戰卒，但顯然奢文莊也不可能任這一萬五千銳給消滅在晉安城裡。

不能攻下旗山、北峰山要塞，淮東軍要切斷晉安守軍往西北方向逃竄的可能，就要派小銳潛到北峰山、旗山更西北面的深山幽谷之中進行攔截。

很顯然，奢文莊對此應該也有所準備，不會淮東佔到太大的便宜。

對閩東最爲悉的宋浮都沒有妙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去打攻城戰，林縛朝周同頷首道：“那就老老實實的打吧，準備了那些多的火油罐、投石弩，總不能白花心思……”

晉安城是八閩戰卒的，留守晉安城的守軍是哀兵，是死士，這場仗真是要打，而且時間上還拖不得。

*************

晉安城週二十里，淮東渡江三萬兵馬即便是從東面、南面進城下，也無法用人馬將兩面城牆圍個水泄不通。

周同派人封堵守軍出擊的城門，派銳兵馬盯住，又用輜兵及強徵來的民夫在後面快速的挖壕築壘、安營紮寨。僅用兩天工夫，就在晉安城東面、南面築好連環營壘，做好攻城前的準備，迅速之快，效率之高，晉安城頭的守軍爲之心驚。

閩東多雨、地泉集，晉安城是磚石所築，沒有太大可能布有暗門，也使得淮東沒有辦法挖地攻之。

取土堆山，與城相接，形攻城墁道，也是攻城常用手段，但需要大量的時間跟人力。越早拿下晉安城，淮東在整個戰局裡就越能抓住主，在這邊沒有時間可耗。

只能用一貫的手段老老實實的攻城。

晉安城牆雖然高峻，卻是老式的單式城牆，外側僅有一道護城濠環護。

當淮東在徐泗地區大造城池時，奢家已經足夠的沒有財力對週二十餘里的晉安雄城進行大規模的改造，這也使得淮東即使用傳統的強攻戰，阻力也稍稍一些。

戰爭永遠都是殘酷的，淮東在晉安城的戰卒已有三萬、輜兵一萬，另外還從霞浦、泉州、羅源等地強徵民夫四萬餘衆。

八萬人馬堆到城下，築營紮寨之餘，兩天時間裡，也同時取土填壕，將晉安城外寬達七八丈的護城濠填出的十數條通道。

輜兵、民夫藉着屋車、遮幔、半截船的掩護，接近城牆，揮鍬舞鏟，努力挖鬆城牆基，要能直接挖塌一段城牆，那可要算如有天助了。

守軍從城頭將滾石、擂木砸下。屋車、遮幔、半截船再堅固，也很難抵擋大石、巨木的反覆衝砸。不斷有屋車給砸裂、砸碎，遮掩其下的民夫、兵卒或給箭石殺、砸死或給傾泄而下的火油燙死、燒死，哀聲遍野。

而另一側，周同則部署大量巢車置強弓勁弩及蠍子弩，以及在城下部署大量的配重式拋石弩，覆蓋式的轟砸東南角城牆，將城頭守軍制下去，掩護兵卒拿雲梯近城蟻附。

浙閩軍在城也備有大量的拋石弩及其他弓弩械，毫無示弱的對轟。

哨雲臺已經架了有二十丈高，能夠一覽無夷的看清城的形，林縛親自登上去看過，下來後跟宋浮等人說道：“城裡除了萬餘守軍外，奢家將城裡的民衆撤得差不多了，這算好消息，也要算壞消息，立即組織工匠伐木多造拋石弩——守軍的拋石弩還是舊式，有優勢就要盡一切可能的去擴大。”

除蠍子弩之外，淮東所用的拋石弩是配重式，弩梢尾部繫有大鐵球，利用大鐵球下挫的衝力，將石彈發出去，十數人即能作一部重型拋石弩。而舊式拋石弩純粹利用人或畜力拉拽發力，一部重型拋石弩常常需要數十人甚至上百人作。

守城、攻城不完全是將卒的事，一座城池只要將民夫組織衆，才能稱得真正的雄城。

淮東造一百架配重型拋石弩，只需要一兩千人作。奢家既然將城裡軍民都先撤出去，即使造一百架重型拋石弩出來，即便不考慮配重式拋石弩在度、易作等方面的優勢，晉安城裡也沒有足夠的人手作。

奢家在城裡留下來的量民夫，還要協助運用石木箭矢上城頭，甚至要直接協助守軍作戰。

奢家沒有晉安城裡留太多的民衆，也可以看出奢家人口資源的缺。

最終晉安城不守，守軍拋棄輜重，能從西北方向撤出，民衆糟糟一羣，是無法隨軍撤出的。奢家顯然捨不得留太多的丁口給淮東。

東閩戰事之前，東閩八府人口約三百萬，晉安府所直隸人口一度高達八十萬。

即使東閩全部人口都給奢家控制，年丁壯也不足百萬。經歷這些年殘酷的戰事，東閩因戰事而直接損失的丁壯即使沒有二十萬，也相差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