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的羅文虎在周勝等人扈隨下，策馬馳上十字坡西邊的山頭，看着夜幕下的鐵松溪與平林埠，有着大戰過後的平靜跟安謐。雖說過去了好幾天，對二十四日發生於十字坡前的大捷，羅文虎猶覺得不現實。

鐵松溪一役，徹底堵死鄂東之敵的退路，在整個鄂東地區，除了蘇庭瞻、楊雄以及鍾嶸、王仙兒等人率量總計約兩萬餘人的兵馬功逃，差不多總數有十四萬之敵或斃傷或俘獲或逃潰，給淹留在棗、孝昌以南地區。

在全面殺潰敵軍在鄂東的防線之後，林縛要求全軍多俘殺：給阻擊在大洪山南麓的近十萬潰敵，在看到北逃退路給封死之後，除數頑抗之敵給堅決殺滅之後，絕大多數潰敵都放下兵械投降……

截止到二十九日，捕捉戰俘，包括漢津、石城數敵兵的家小，總數便有八萬之衆，還不包括大量逃往深山老林未降的敵兵。

說到斃敵數，黃陂、漢津、白塔線、熊家崗一線斃敵一萬三四千；追殲過程中殺敵數實際上不多，倒在大洪山南麓盤陂攔截諸戰殺敵逾五千，堵死潰兵北逃之路；鐵松溪一役，斃敵數也不過六七千而已；白灘河一役打得最痛快，斃敵八千，斃敵比例超過七，其中溺亡者就超過三千；嶽峙、鄧愈擊山陳韓三所部，殲敵不過兩三千，鐵門山、孝昌之敵，除不到萬人北逃外，近兩萬敵兵都在北逃過來的逃散而俘——

除俘敵外，截止今日捕捉戰馬逾兩萬五千餘匹，當然還有相當多的敵兵以及更多的戰馬散於荊襄之間，還要進行進一步的清剿跟捕捉。

羅文虎無法估算這麼多的戰俘會給淮東軍增加多補給多力，更難理解淮東軍甚至將寶貴的傷藥資源用去救治傷俘……

但不管怎麼說，羅獻死於胡人之手，而在大洪山南線有數萬戰俘都是他的隨州軍舊屬同僚，這時也不用擔心會在戰後會淮東軍趕盡殺絕——至淮東軍此時的行爲，羅文虎心裡好得多，沒有太多投降後的心理負擔，不用擔心日後會給舊僚指着鼻子罵，反而可以辭嚴義正的說他率部投附了王者之師，乃是順勢隨流。

鄂東一役，斃傷加俘敵總數很可能將達到十五萬之數，隨王相、羅文虎以及隨州以南投誠兵馬，加起來也有上萬，再加上投降淮西的鐘嶸、羅建、霍桐、王仙兒等部，燕胡在西線最多時總計逾四十萬的兵馬經此一役損失也要超過半數，羅文虎心想荊襄會戰到此收尾，南北對峙的形勢也要從此徹底扭轉過來吧？

周勝捱過來，說道：“羅爺，你說鍾嶸那幾個都投淮西去了，這往後我們是不是會跟淮西開戰啊？”

羅文虎也看不清遮在眼前的迷霧，鍾嶸、羅建、王仙兒、霍桐在羅獻死後投了淮西，只能說人各有志，日後相遇自然也是要各爲其主，這也許是他們逃不的命運，但是天下大勢又是那麼容易能看清楚的，便是他個人的命運，他此時還是有些擔憂。

依照淮東軍的慣例，他很快就應該會給從平林埠調離，將由曹鵬接管他所部、編淮東軍的正式序列。劉振之昨夜已派人過來問過他的意見，羅文虎對繼續留在軍中還是轉去從政，也有些猶豫不定。

“將來與淮西是打是和，還不到我們現在去心，不過荊襄會戰應該馬上就要結束了，估計也沒有什麼仗可打了，”羅文虎看着追隨他有好些年頭的周勝，問道，“我很快會調離別任，你戰後打算怎麼辦？是回鄉分塊田討一房婆娘過小日子，還是想繼續留在軍中攢軍功？要有什麼想法趁早跟我說，趁我還沒有調離，還能替你出把力。劉振之制軍也說了，戰後會讓一批人退役返田；以你的戰功，能分好大一塊田。”

周勝子中有細，也知道在天下大勢之中，他這樣的人只是無關要的小卒，站在山頭想象着熱坑頭婆娘、農耕織的日子，想着咧笑了起來，說道：“慣了刀弓，怕是不慣鋤頭了。”

“那就去戰訓學堂吧！”羅文虎說道，“淮東軍裡要當哨將、營將，非要戰訓學堂出不可，好在你有戰功在，進戰訓學堂倒是不難……”

“聽曹指揮說，進戰訓學堂要習字；狗、日的，籮筐大的字，俺哪能認得了幾個,要習字可不是爲難俺這等老嗎？”周勝啐了一口，說道，“羅爺去哪裡，我便跟着去哪裡，一輩子給羅爺做隨扈……”

“你就那點出息、給別人當一輩子的長隨？”羅文虎笑道，“習字也沒有什麼難的，又不是你寫一手文章出來。以往我在禮山就想着你們幾個習字，沒想一再耽擱。能進戰訓學堂學習地形、兵事，不習字怎麼行，不習字怎麼能有大前程？”

這時候有騎馳上山來，稟道：“杆爺有事要見羅帥……”

劉振之駐紮在龍山，平林埠這邊還是以孫壯爲首，羅文虎不曉得孫壯半夜有什麼事相召，忙與周勝回營去見。

回到營地，纔看到鐵松溪西畔的騎營駐營已經開始起營，是要拔營出發的樣子，羅文虎趕去見孫壯，看着到曹鵬、陳刀子等人已經給孫壯召集過來，驚訝的問道：“還要往北收復南？”

“嗯！”孫壯點點頭，也沒有多解釋什麼，說道，“你去咐吩下來，你部由曹鵬接管，暫時還駐守在平林埠，你隨我走，可以帶兩名隨扈……”

羅文虎早知道會給掉兵權，不過也沒有擔心在淮東沒有出路，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也沒有多想什麼，爲避嫌，也沒有細問調軍計劃，只答應道：“好的，我去準備一下。”

羅文虎投附以來曹鵬就任指揮參軍，雖然時間很短，但經歷鐵松溪一役，淮東軍又有一批軍隨曹鵬補過來，曹鵬現在就接管他所部已經沒有什麼問題，只要將營哨諸將召集起來宣佈一聲就行。

周勝說道：“俺要隨羅爺走！”

孫壯擡頭看了周勝一眼，對他這個五大三的漢子有很深的印象，笑道：“你去戰訓學堂滾一遍回來，能當個哨將、營將；將來立了戰功，當旅帥也有可能，就捨得丟下這些？”

“去戰訓學堂要先習字，俺怎麼？”周勝咧說道。

“沒出息的甭貨！”孫壯罵了一句，又對羅文虎說道，“還有那個田蘇，你將他一起帶上吧！”

雖說淮東軍將職沒有定品，但相比較傳統的武銜，哨將就已經算是流品的武職，營將即使將來到地方上任武職，至也是巡檢、典尉一職的地方武備，旅將改任府軍校尉都綽綽有餘——這些都是地方顯赦的武職，是很多人農戶子弟一輩子都不敢奢的事。

羅文虎不想耽誤周勝的前程，但孫壯開口應允周勝隨行，還點名要田蘇跟着一起走，也就不說什麼。

兵權之後，羅文虎帶着周勝以及養傷初愈的田蘇隨騎營在凌晨之時拔營北上。過黑石北麓，孫壯使陳刀子率騎營繼續往西北而行，他則在百餘扈騎的簇擁下，折往漢水、往龍山駐營方向而去，羅文虎跟着孫壯走，心裡疑：孫壯丟掉騎營獨自趕去龍山做什麼？

羅文虎與周勝、田蘇只是跟着孫壯的扈騎隊伍之中，走得很快，到日中之時，便看到龍山北麓的一座營壘時：數兵馬正從龍山軍營往北開拔，一副北上參戰的氣象——有十數騎迎過來傳令。

孫壯看過軍令，將羅文虎、周勝、田蘇三人從扈騎隊伍裡喚出來：“你們將兵刃解下……”

羅文虎心頭一，孫壯笑罵道：“羅秀才，你真是多大的膽子！要宰了你，在路上隨便停下來便是，哪需要帶到這裡來行刑？你們解下兵刃解下跟我走便是，囉嗦個耙！”

羅文虎、周勝與田蘇將隨刀弓解去，隨孫壯跟着馳過來的十數騎往漢水邊馳而去，孫壯的扈騎則是往南面的營壘馳去，並不與孫壯他們同行。

往東馳出三四里路，都能聽見漢水滔滔水聲，募然看到河畔一座斷崖山下停着一大隊騎兵，相比較淮東的其他騎兵甲，這隊騎兵甲及氅的襟邊都爲特殊的絳紅。

羅文虎即使還不能完全搞明白淮東軍的甲樣制，但也能猜到眼前的騎兵實際是爲樞使、崇國公的宿衛騎兵，抑不住欣喜的問道：“樞使在前面？”

“廢話真多，”孫壯說道，“過去不便曉得了。”

羅文虎這時才知孫壯爲什麼一路都不什麼，崇國公離開行轅之後行蹤機程度不亞於淮東最高機，斷然不可能提前告之中下層將的。剛纔因爲給勒令解去兵刃的不快與擔憂一掃而空，羅文虎當然知道會有機會與林縛見面，也暗中期待了很久，但沒有想這麼快就能見到淮東軍的締造者。

策馬往斷崖矮山行去，斷崖之下便是漢水江灘，江灘很寬，差不多有三四里縱深，河水反而顯得極瘦，河面上還有淺沙浮出。羅文虎對水戰沒有太多的心得，但看到這水面，看到數點浮出水面的淤沙，也知道這不是淮東水營能發揮戰力的地方——有數十人就站在江灘之上，遠去細小如蟻。

江灘上的葦草早就給縱火燒去，焦黑一片，羅文虎、周勝、田蘇隨孫壯下了江灘上，才發現江灘本沒有路可走，泥灘上水窪，淤泥很深，遠數十人這時候也從燒焦的葦間往這邊走來。

羅文虎不難看出衆人圍護、居中的那個青年便是當朝軍政大權集於一的崇國公、樞使林縛，只見他赤足提鞋而走，襟挽到腰帶上，管上沾滿了泥漿，他旁不是旁人，正是剛命權知隨州府事的王相。

羅文虎倒沒有想到王相今日也奉命來見林縛，見他也是赤足而走，泥灘淤泥很深，王相一介文士，走得辛苦，還時不時要旁邊的林縛攙他，周遭都是淮東的文武將臣——羅文虎心裡疑：林縛也應該剛從石城北上，經歷龍山應該是往樊城而去，沒想到他會停下來爬這泥灘……

林縛走到岸邊，看到孫壯，笑道：“你倒是走得不慢，還以爲要等你要午後呢！”又看向羅文虎，笑道，“你便是羅秀才，王相倒是屢屢贊你，鐵松溪一戰打得很漂亮啊！”

“無杆爺、劉制軍、曹指揮他們，鐵松溪不是文虎能守的，”羅文虎行禮道，“文虎不敢居功……”

“有功不居太謙虛也不好，鐵松溪一役，諸將卒戮力同心是一個因素，你指揮周全，也確實有功；我等會兒，與宋公、胡公、宗庭以及王相他們，要聽一聽你的指揮心得。”林縛看着羅獻這位初重用、後因有野心接羅獻之位而給踢到一旁的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羅文虎邊的周勝與田蘇，笑道，“周勝、田蘇，淮東勇卒也，陣前連斬二十一敵，今日簡宴，我來給你們授勳！”

周勝、田蘇沒想到能隨孫壯、羅文虎來見到傳聞的南朝第一權臣東海狐，心兒都飄到沒影兒了，這會兒激的心還沒有平復下來，沒想到林縛能知道他們的名字，甚至沒見過面便能認出他們來，又激得手足打，周勝磕磕的說道：“我沒苦娃子殺得多，才撿了十七顆首級！”

“不過你陣前斬殺一員敵騎佐領，敵騎騎領可是旅將一級的敵將啊，這個功勞可不小。”林縛記憶力甚好，讀過鐵松溪一役的報告，諸多細節掐指便能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