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春節, 是衛雪衛國印象里最深刻,最難忘的一個春節,也是他們值得用一輩子懷念的春節。
在這一年的春節里, 爸爸依然不在家, 但他們在自己家房子里,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吃餃子吃到飽的滋味, 吃到了一條比他們還大的紅燒大魚,喝到了又酸又香的蘿卜老鴨湯,還收到了人生中第一筆歲錢。
那是八角八分錢,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能自己掌控的巨款。
姐弟倆夜里做夢都是甜的。
衛紅衛東呢, 其實也差不多, 只不過這是倆沒心沒肺的,歲錢剛領到手就計劃著第二天要上礦商店買炮仗了。
衛孟喜說到做到,讓他們自由支配就真的不管, 也不問錢花哪兒了,還剩多之類的, 只警告玩炮仗的時候不能炸到人。
當然, 還是留意了一下衛紅衛雪對李茉莉的態度, 生怕們是記吃不記打的小狗脾氣, 畢竟春節期間到玩兒, 總能遇到的。
可發現, 自己原以為的“鬧幾天脾氣就和好”并未發生, 倆孩看見李茉莉走過來, 手拉手直接跑了。
不是氣嘟嘟的,臉反倒十分平靜, 這說明們心也平靜下來, 不是那個拿著掃把發狠的小姑娘了。
衛孟喜十分意外, 就像一個丈夫出軌后忽然又回頭是岸的人,心抓想問問他真的忘記那個人了嗎,又怕勾起他的回憶,把他好容易歇了的心思引出來。
天哪,在想啥!呸呸呸,怎麼能這麼比喻自己跟閨們的關系,真是該打。
這里的煤嫂們大多數都沒回老家,這邊是沒娘家可走的,所以大年初二就開始各家走串門,衛孟喜自然歡迎別人來玩兒的,只除了一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問題。
譬如,“小衛你又洗服啦?”
“這麼多服,不會是除夕連夜洗的吧?”
“哎喲這棉咋就快干了,你不是才剛晾上嘛?”
洗機是用布罩著的,上頭還擺了幾本書,一眼看去只當是個柜子啥的。
可是——“小衛你家昨晚是不是……”劉桂花臉有點怪怪的。
衛孟喜不解,“昨晚家里沒事啊。”
劉桂花松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沒事就好。”大半夜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陸回來了。
衛孟喜也沒時間猜的言又止,過完年后餐車又要開業了,得上省城進貨去了。
這一次,剛過完春節,家家戶戶都有吃,估著不太舍得再花錢買,所以打算進一點,先觀察一下銷量再決定下一次進貨量。
門外,呦呦揣著小手手,兜里是脹鼓鼓的糖果和紅皮花生,老干部似的慢悠悠走著,忽然后背被人輕輕扔了顆瓜子,回頭,“秋芳姐姐。”
小秋芳不知道跟在后走了多久,掏出一把瓜子兒:“我跟你換著吃吧。”
小呦呦是個習慣分的孩子,雖然上次被姐姐吃獨食傷了心,但還是主掏出自己的花生和糖巧克力,“給。”
以前,能給滿滿一大把,這次就給兩顆叭。
可剛吃了一口瓜子就覺著不對勁,瓜子居然是霉壞的。
“我媽買的,被騙了。”小秋芳迫切的剝開一顆大白兔糖,雖說心不是那麼稀罕小孩吃的東西,但糖誒,哪個孩子能拒絕得了呢?
今年過年張家可不是一般熱鬧,老太太居然從老家來了,說是來看看倆大孫子過得怎麼樣,雖然還帶了不土豆大白菜來,可李秀芳現在不稀罕這些東西,反倒嫌來討飯的。
張毅自然不允許這麼說老娘,聽說年三十的干了一架,兩口子都是舊傷未愈又增新傷。大人干架是大人的事,孩子卻可憐的,家家戶戶吃年夜飯放炮仗的時候,他們就吃了幾個熱的饅頭就咸菜。
年初一,兩口子睡著誰也不理誰,老人孩子繼續吃饅頭就咸菜。
初二,老太太看再這麼下去孩子要死了,也知道自己這“老不死的”才是小兩口干架的源,干脆半夜里走了。
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麼走的,反正小秋芳年初三醒來的時候,狗蛋還沒回家,聽說是天亮追出去送他去了。
走不走,可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老太婆,重男輕不講衛生還嘮叨,哪一項都是不可原諒的缺點。平時不吃饅頭皮老太婆都要嘮叨,別以為不知道,老太婆半夜里可是給寶貝孫子塞吃的呢!
不就是覺著孫子才是張家人嘛,就像他們家有皇位要繼承似的,才不稀罕呢!
但肚子也是真的,老太婆在的時候至還能吃飽,別的不說,饅頭是管夠的,聞著隔壁衛家的飯菜香味,也能吃點熱乎的。可這幾天老太婆一走,就啥吃的也沒了。
爸爸媽媽還在炕上倒頭大睡,一點起床給做吃的意思也沒有,而狗蛋虎蛋倆豬隊友就像在辟谷似的,可以一天不吃不喝。
小秋芳嘆口氣,看來是時候讓爸爸媽媽知道的能耐了,不然再這麼懶下去,沒等發財沒等把隔壁衛家的好運奪就先死了。
勾勾手,示意小呦呦過來,自己和有話說。
呦呦呢,平時就被媽媽教過,要跟人說話是要對方名字,走近去的,勾手指是個啥意思,才不去呢。
小秋芳見跟個傻子似的,“你過來,我跟你說。”
呦呦不喜歡這樣命令式的語氣,不僅不想理,還想立馬回家去。
小秋芳快要被這傻子氣死了,怎麼這麼笨!
跟一個小笨蛋就不能用聰明人那套,打算單刀直……嗯,雖然也不懂單刀直是個啥意思,反正腦海里就是會有這樣的詞語。
“你是不是聽到了?”
呦呦繼續不搭理,但小耳朵豎得小兔子似的,一有點風吹草都知道。
“那天你媽帶你去張礦長家,你是不是聽到他們說的話了?”
呦呦終于回頭了,“嗯?”
這麼冷的天,小孩子的肺活量不行,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吸進去的冷口氣嗆得難極了,結果這個小笨蛋啥也沒聽懂,張秋芳氣得都想跳腳:“你別以為你爸爸以后能去上礦業中專,只要有我在,他肯定去不了,懂了嗎?”
小呦呦依然不明所以,又大又黑的眼睛里是滿滿的好奇,“狂野中轉是什麼鴨?”
張秋芳氣得想罵人,發誓再也不跟這個小笨蛋說話啦,再跟小笨蛋說一句話,張秋芳就是小狗,比紅燒還小狗!
回到家,看見李秀珍還死狗似的躺炕上,屋里得簡直沒下腳,盡量踮著腳避開地上的眼淚鼻涕臭子破鞋子,簡直像走過了一片埋了千千萬萬地雷的墳場。
終于來到李秀珍炕前,“媽媽。”
李秀珍其實沒睡著,任是誰窩了一肚子火氣又了幾天都睡不著。沒好氣地問,“咋?”
“媽媽你想不想讓隔壁的衛阿姨有好日子過?”
李秀珍頓時一個鯉魚打翻起來,可惜實在是太久了,晃了好幾晃才坐穩,“放屁,我不得趕倒霉,倒大霉!”
張秋芳笑了笑,“那我有個辦法,你要不要聽?”
且說衛家這邊,張秋芳氣哼哼走了,小呦呦則是慢悠悠回家,手里著的瓜子是霉壞的,直接扔了可惜,可要是放兜兜里吧,又擔心會不會把自己的紅皮花生也霉壞掉。
猶豫一會兒,還是把瓜子扔禿禿的枇杷樹下,又拿起小鋤頭,吭哧吭哧挖半天,埋起來叭,萬一不小心被紅燒吃了,壞肚子呢?
看真是個懂事的好寶寶喲!
“劉主任,這是我自己鹵的牛,您帶回家嘗嘗。”衛孟喜把一個大大的油紙包塞過去。
劉香現在也不跟客氣,畢竟倆人是各取所需,只是稍微開一下方便之門。
但這一次掂了掂重量,“咋這麼多,你買也不便宜。”
衛孟喜笑笑,這可是貨源,不維持好怎麼行呢。上輩子那些那些供貨商每年春節發紅包就不知道要發多出去,上門還不能空著手,海參鮑魚人參枸杞,每次采買禮品就要花出去十幾萬,更別說客戶家里見人就得給個紅包,無論老小。
一開始也不知道要維護這些關系,以為只要自己手藝好,就有生意,后來吃過虧才知道,幾條穩定可靠的供貨渠道的重要,或許比自己手藝還重要。
這次倒是想上劉香家拜個年準備幾個紅包啥的,但怕拒絕,因為這個年代的人太淳樸了,得悠著點兒。
用力過猛把劉香嚇跑,那得不償失。
當然,的鹵牛劉香已經很滿意了,“上次你做的鹵腸我閨可喜歡那味兒了,說比外頭買的好吃……等等,你下次可別又給我送,我說這話的意思是,既然你手藝這麼好,有沒有想過來書城賣鹵貨?”
衛孟喜一愣,上省城賣鹵?這還真沒想過,現在只想的是,反正快餐的生意也被其他煤嫂搶走一半了,干脆就不賣快餐,專賣鹵貨吧。
本來快餐掙的錢跟鹵貨就沒法比,再加上付出的時間和力都更多,那油煙味是心有余悸。
專賣鹵貨節省下來的時間,加上洗機解放的雙手,想把課本拾起來,從小學課本開始學起。
即使最累的時候,也沒放棄讀書的想法。趁現在年輕,還有機會上進,哪怕將來爭取一個初中學歷,夜大職工大學啥的,也沒有憾了。
要是上省城賣鹵貨,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不變,但在省城停留的時間至要增加三四個小時,回礦區再賣半天……不行不行,這樣就沒時間看書了。
劉香沒想到拒絕的原因居然是要讀書,心里不免要高看兩分,以前一直以為就是個圍著灶臺轉的小媳婦兒,現在看來倒還是個有上進心的。“行,那你當我沒說就是。”
衛孟喜今天只拿了一個豬頭一副下水,五花干脆就沒要了。騎上比平時輕了一半多的自行車,來到自由市場轉了一圈,擺攤的人寥寥無幾,有的是年還沒過完,有的是嫌天氣不好。
等來到小樹林,發現趙春來正在那兒冷得直跺腳。“對不住,我來晚了,有點事耽擱一下。”
在看見對方的一瞬間,他們彼此都有點說不出的高興。
因為按常理推測,衛孟喜完全“可以”耍賴不付這筆尾款,而趙春來也有可能不要這二百塊錢,直接南下。春節過后,粵東省又將有新的時髦貨上市了。
趙春來自然是要揶揄幾句:“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衛孟喜了下,“怎麼,你就對自己的洗機那麼不自信?”
話一出口,倆人同時笑了,聰明人就喜歡跟聰明人打道,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趙春來。”
“衛孟喜。”
有了這個不錯的開頭,倆人也展示了彼此的善意,簡單說了下各自的況,這大概就是緣分。如果是平時,趙春來和衛孟喜都不是能主向外人介紹自己真實況的人,可就在今天,1981年的正月初五,他們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見了希。
那種“希”是——對面的這個人以后或許有用。
準確來說,應該是一種同類人的信號。在商言商,大家都是年人,他們都是家里等著自己掙錢回去吃飯的,沒時間朋友,現在認識對面這個人,跟朋不朋友的沒關系,但以后說不定能互相幫助。
聊了一會兒,衛孟喜就回家了,中午把該洗的洗干凈,下午鹵上,明兒一早正好能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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