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轉。
蘭越一開口,昆吾道宮的氣氛一時繃到了極點。
皓胥順著長階看到了站在盡頭的那三人,他也在昆吾道宮求學,自然知道蘭越仙尊和他兩個徒弟。
只是,他來此一年多的時間,還從未聽說過蘭越仙尊的第三個弟子。
“死倒也不必。”皓胥著蘭越,語調低了幾分,卻也著維護自家弟子的冷,“我方才親眼所見,是這位修無故手傷人,打傷我弟子幾分,我便還幾分,這難道有錯嗎?”
“但若是蘭越仙尊要偏袒自家徒弟,您是昆吾道宮的師尊,而我們不過是來昆吾求學的弟子,師尊的命令,弟子們不敢不從。”
皓胥這話說得圓,將兩頭都堵死,無論蘭越是偏袒還是不偏袒,他都有自己的說法。
蘭越還未開口,忽聽人群中傳來一個子聲音:
“皓胥——不許胡鬧!”
宮泠月就在蘭越后的人群之中。
本不想看熱鬧,只是聽前面的蘭越仙尊說了個“皓胥仙君”,這才心道不好,連忙到前面。
見他拔劍與一個十五六歲的對峙,被他護在后的是一群狼狽的重羽族弟子,宮泠月都不用問,便知道皓胥一定是為了護著同族而與別人起了沖突。
重羽族地位超凡,本族弟子卻因仙脈斷絕而修為不高,大家明面尊敬,私底下難免有不修私德的弟子議論。
皓胥并非重羽族脈,但自被重羽族養長大,護短至極,尤其見不得有人欺負重羽族修為低的族人,與人爭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對不起對不起。”
宮泠月連忙彎腰鞠躬向蘭越道歉。
“仙尊見諒,我師弟脾氣急,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我先替我師弟同您和您徒弟道歉……”
說完宮泠月又提起擺,匆匆跑到皓胥邊忙問: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又同旁人打架?”
皓胥看著宮泠月的眼神很不贊同。
“師姐,你是我重羽族未來的族長,怎可如此隨意向旁人彎腰道歉?”
宮泠月嘆息一聲:
“我不是什麼未來族長,這話我已同你說過很多次了……先不說這個。”
轉頭看向后面一個淋了滿酒的弟子。
“你說,發生了什麼?”
那弟子瞥了眼皓胥,又看了看宮泠月的臉,有些支支吾吾:
“我們就坐在亭子里閑聊,是那姑娘先的手……”
皓胥也答:“我方才也遠遠瞧見,谷啟他們只是在亭子里說話,這位仙君從旁邊路過,二話沒說就手傷人,若劍氣再偏一寸,那碎片劃破的便不是谷啟的臉,而是他的眼珠子了。”
宮泠月聽取完自家弟子的話,有些半信半疑,因此轉頭想向另一方詢問事經過。
不料轉過頭,瞥見一張明妍麗的容,宮泠月愣了一瞬。
雖然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眼前的小姑娘也不是小姑娘了,但這門服宮泠月還是記得的。
有些訝然,半響才道:
“……是,閬風巔的那個小妹妹?”
沈黛點點頭。
這不是個適合敘舊的場合,沈黛從對方的只言片語能夠判斷出,雖然宮泠月看上去弱溫婉,皓胥卻對言聽計從,應該是能主持公道的人。
“他們所說的都是實話。”
沈黛很干脆地承認了。
此刻鐘聲響遍昆吾顛,試劍臺和靜室上課的弟子們皆紛紛涌出,圍觀這邊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
不遠的謝無歧與方應許見勢不妙,想要出言替沈黛解圍,卻被蘭越仙尊阻止。
蘭越微微笑道,輕聲詢問:
“這麼說,真是你先的手?”
沈黛直言不諱:“是我。”
宮泠月反而輕輕蹙眉:“沈仙君,你并非是不講道理的人。”
四周聚集之人越來越多,兩人問到這里,沈黛才一字一頓地開口——
“我知浮花島重羽族為除魔衛道,無數英靈赴死,居功至偉,修真界能有今日之安寧,重羽族先祖功不可沒。”
“但侮辱我閬風巔師門不過是無名小派,暗地里罵我二師兄是邪,還說我二師兄給宋月桃提鞋都不配——”
“這位皓胥仙君,若是你聽見有人在背后辱你師門,譏諷你師姐師弟,不知手中長劍忍不忍得下來,與對方好好講講道理?”
方才義正言辭要為同門打抱不平的皓胥,此刻沒了聲音,一雙眸帶著銳利怒意盯著后眾弟子。
重羽族弟子們紛紛著脖子,不敢與皓胥的視線對視。
“沈仙君。”
宮泠月見此狀,也知是他們這邊的錯,肅然拱手,向沈黛見了禮。
“此事是我重羽族弟子口無遮攔,又錯上加錯,冒犯仙君,如今重羽族由我代行族長之責,我宮泠月代表重羽族向沈仙君,還有閬風巔道歉。”
咬了咬牙,溫面容上浮現出幾分不忍,但又很快藏了起來。
“此次冒犯仙君的幾個弟子,包括皓胥在,也任憑沈仙君罰,我絕無異議。”
皓胥出震驚神,不贊同地開口:
“師姐!”
“就當做。”宮泠月決心已定,秀目黛眉本是毫無鋒芒的溫斂,此刻也不得不冷幾分,“就當做給你們的教訓了。”
一旁的謝無歧一聽這話,就心道不好。
他這師妹有個很不好的小病,就是吃不吃。
你若真刀真槍和,自是不會與你手下留,但若是像這位宮泠月一樣客客氣氣地認錯,反而心面薄,完全忘了自己的委屈,只想著替別人考慮。
果然,沈黛見宮泠月長睫低垂,一如海棠垂枝,頓時收起了方才與皓胥對峙時殺氣騰騰的模樣。
“……教訓剛才已經給過了,宮姐姐,要道歉也不該你道歉啊。”
“你說得沒錯。”宮泠月聲音,卻能一瞬間將皓胥定住,“皓胥,你過來,同沈仙君道歉——還有你們。”
皓胥仿佛了莫大屈辱,連牙關都咬,好似一只被激怒的猛,沈黛都懷疑他下一秒要撲上來傷人。
但他最終也只是挪到了宮泠月邊,明明個子比宮泠月高出一肩,卻出了點被一頭的憋悶:
“……抱歉。”
他飛快地說了這樣一句。
宮泠月又輕聲細語地開口:
“皓胥,誠懇一點。”
沈黛覺皓胥的手背上都出青筋了。
“沈仙君,抱歉,是我未分清是非黑白,就手差點傷了你,沈仙君大人大量,不要計較。”
后面幾個字,皓胥簡直是從齒里出來的。
宮泠月還是覺得他沒有發自心地認錯,想要讓他再重說一遍,卻聽沈黛淡淡開口:
“皓胥仙君客氣了,我們還未打到最后,以你的本事,傷我恐怕很難。”
皓胥:“……”
沈黛語氣并不張狂,但就是這樣輕描淡寫,又理所當然的語氣,反而更加令人生氣。
眼看這事就要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沈黛能忍,謝無歧卻不能忍。
“我竟不知,昆吾道宮何時取消了酒的規矩,都能堂而皇之的白日飲酒了?”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謝無歧蹲在地上,拾起地上的酒壇碎片細細端詳,還偏頭聞了聞那些弟子上的酒味。
手肘撐著膝蓋的謝無歧看著這些瑟瑟發抖的弟子們,彎笑了笑。
“浮花島的酒果真香醇,是不是啊?”
弟子自知犯,支支吾吾漲紅了臉,半響才忽然醒神,指著謝無歧的鼻子罵:
“昆吾道宮里最早帶酒來喝的人不是你謝無歧嗎!!”
就是他開了這個先例,還帶著那些從前在自家門派里老實規矩的弟子也跟他一起犯胡鬧!
他好意思說別人!
紅齒白的年揚一笑:
“有證據就去舉報我啊,不過現在可是我找到了你們犯的證據哦。”
他把玩著手中陶片,毫不擔心被割傷手。
……無恥!
“阿應,師尊記不好,你還記得伏滄仙尊最近定下的門規里,要如何罰犯酒的弟子嘛?”
昆吾仙盟是為抵魔族而立的,不同于各家修行道法、尋覓長生的宗門,規矩自然要更加嚴格。
方應許垂眸一本正經答:
“回師尊,犯酒者,按規矩應暫封靈力,打下昆吾,若能爬回來,便可留下,若爬不回來,便不必回來了。”
蘭越頷首:“那便依伏滄仙尊定下的規矩吧。”
皓胥握了劍柄。
不過還好,只是爬山而已,重羽族弟子雖然不善修行,魄卻尚可。
然而下一秒,讓他駭然大驚的一幕就出現了。
蘭越停在那些犯了錯的弟子們面前,帶著如春風般和煦的微笑,用他那雙手看上去像是書生握筆的手,輕輕搭在兩個弟子的肩上。
然后轟然一聲——
地面炸開了兩個巨大的深坑,兩個弟子只覺得腳下一空,瞬間沒了深不見底的大坑里,連猝不及防的尖聲也很快被吞沒。
皓胥和宮泠月都大驚失,匆匆上前查看。
皓胥更是當場怒急:“蘭越仙尊,這——”
“不會死的。”
蘭越笑盈盈道。
“只是換一種方式從昆吾山腳爬上來而已,如果皓胥仙君覺得這樣不妥,我也可以將兩人撈上來,我們再來算算在背后非議同門,嚼口舌的罪名,如何?”
“……”
宮泠月將皓胥拉到后。
“仙尊自有分寸,皓胥,不得無禮。”
說實話,宮泠月覺得蘭越的理方式已經很好,重羽族族人靈力微薄,要是如純陵十三宗那樣挨鞭子,怕是撐不過兩鞭就要傷了本。
現下這種方式,苦是苦了些,卻也只是皮傷。
皓胥眼睜睜看著蘭越將重羽族那幾個弟子打中,喊著“師兄救我”的聲音越飄越遠,中怒火翻涌。
見蘭越收手,并不打算用同樣的辦法罰他,皓胥口而出:
“我重羽族弟子同心同德,仙尊既然懲了我師弟,也連同我也一起罰下山吧!”
這話乍一聽仿佛覺得是在賭氣,可沈黛仔細端詳了皓胥的神,又覺得不像是在故意氣人。
同心同德,這話他是真心實意的。
蘭越也端詳了他一會兒,旋即笑道:
“不,他們是犯了酒,非議同門,皓胥仙君最多只是黑白不分而已,要是也如此懲你,倒顯得我賞罰不分,仿佛在故意偏袒我徒弟了,對不對?”
皓胥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好一個沒有偏袒,再怎麼說也是這位仙君先的手,難道就沒有半點懲罰嗎?”
蘭越不為所,心平氣和答:
“又不是昆吾道宮的人,不到昆吾的門規管束,理應由師尊懲罰。”
皓胥咬牙切齒:“的師尊不就是您嗎?”
蘭越笑意更深:“是啊,所以我便罰……罰今日午時多吃兩碗飯吧。”
眾人:……
謝謝,已經覺到您的心已經偏到姥姥家了。
不過此事本就是重羽族之人理虧,沈黛為閬風巔的弟子,聽人背后說自家壞話,沒有直接手傷人已經是修養好,換做別人,早就一拳頭揍上去了。
更多人聽到沈黛的名字,想到的還是前年神仙塚一戰。
據說前往神仙塚的兩批弟子都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唯有這位沈黛的小師妹,勤勤懇懇修煉多年,好不容易結丹,下一秒就被魔族剖了出來,當著面給碎。
這樣倒霉的經歷,放在普通人上,怕是就要一蹶不振。
縱使重新修煉,也心魔,再難突破。
方才沈黛出手迅速,并沒有發揮出幾分實力,有好事者暗中探查,卻也不如今究竟有幾分修為。
不過按照四靈的天賦,這麼短的時間,能煉氣中期已是不得了的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