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注意到了,他連忙停下收拾攤子的作,大步往前走了兩步,擺手趕人,道。
“好了好了,今日沒有多的了,小子,明兒我再給你留兩塊,你別瞧著我的客人啊,影響我生意。”
顧昭夾著一塊麻仁香鴨,側頭看了過去。
店家這麼一吆喝,黑黢黢眼睛的主人從小巷子口里出來了。
只見他有些無措的站著,約莫六七歲模樣,格外的瘦,顯得腦袋有些大,頂上扎一個小發髻,細的發用青布包著。
那模樣,有些像小書生郎。
“我,我就看看,沒有影響生意。”
他瞧了顧昭一眼,正好和顧昭好奇瞧來的目相,頓時小臉蛋一紅,連忙轉了個方向。
他對上店家的視線,聲音很,認真解釋道。
“麻伯,我沒有饞。”
“是是是,你沒有饞。”店家沒好氣模樣。
他轉回了攤位前,拿了個干凈的油紙,包了兩塊白饃,遞過去,道。
“喏,拿著,帶回去和你阿爺一道吃,今兒抓的鴨子不多,都不夠賣的,明兒給你們留一份。”
小手抓著油皮紙,發上扎了個小髻的娃兒沖店家鞠了個躬。
店家擺手,“還有啊,我賣的是麻仁香鴨,但我不姓麻。”
“那伯伯你姓啥?”小孩連忙開口問道。
恩人的名字必須知道。
顧昭也看了過去,是啊,做這般好吃的麻仁香鴨老板姓什麼呢?
時人起店名,喜歡用吉祥,富貴等喜慶的詞,也有的喜歡用自己的姓氏,像牛犇犇掌柜的糕點坊,的便是牛記糕點坊。
顧昭瞥了一眼這一家店肆,店面雖小,五臟俱全,門庭上也掛了個匾額,原木的底,上頭用墨字寫著麻仁香鴨這五個大字。
唔,也不怪小孩兒喊人家麻伯。
店家窒了窒,他看了看小孩,又看了看顧昭,一時沒有回話,似有口難言模樣。
這下,顧昭來了興致。
好半晌,店家才開口了,他手頭繼續忙碌著收拾攤子的活兒,清咳一聲,似云淡風輕一般,道。
“我姓鴨。”
小孩中氣十足,“我知道了,鴨伯!”
噗嗤!
鴨伯賣鴨!
顧昭忍不住心中一樂。
“噓噓,這麼大聲作甚,我耳朵還沒有聾呢。”店家做了個噤聲的作,末了,他還抹了一把臉,小聲嘀咕了幾句。
他怎麼覺得,這鴨伯好像還不如麻伯來得好聽。
唉,都怪他祖宗,姓什麼不好,非得姓鴨!
小孩不知店家的惆悵,他小手捧著油紙包,又道了聲謝,轉想走。
顧昭沖他揮手,“過來啊。”
“我嗎?”小孩有些意外的指著自己。
顧昭笑著點頭,“是啊。”
手指了指自己桌前的青瓷碟,上頭擺得方正的麻仁香鴨還有六片。
“這麻仁香鴨好吃是好吃,不過它也上火啊,你要是不嫌棄,咱們一起吃吧。”
說罷,顧昭捂住右邊臉頰,一副上火疼痛的懊惱模樣。
小孩立在原地,踟躕了下,沒有。
店家瞥了顧昭一眼,他這一碟的麻仁香鴨攏共就只有八片,為了擺盤好看,他還特意尋了個小碟子,這小郎才吃兩塊,再上火能上火到哪里去。
鐵定是瞧著管聿這娃兒饞,心生憐惜罷了。
店家也不說破,手推了推,“快去,哥哥請你的,回頭道一聲謝就。”
管聿落座。
顧昭從竹筒里拿了一雙的筷子,遞了過去,看了一眼青瓷碟中的麻仁香鴨,示意道,“吃吧,干凈的,我方才都沒到呢。”
管聿拿著竹筷子,神有些踟躕。
顧昭詫異:“怎麼了?”
管聿朝顧昭瞥了一眼,見他笑模樣,眼睛很亮,上也是自己喜歡的炁息。
他了手中的筷子,微微低垂了眼瞼,這才小聲道。
“哥哥,我不吃這些東西,是爺爺吃。”
顧昭愣了愣,隨即不介意的擺了擺手,“那,你就夾一些擱在油紙包里,帶回去給你阿爺吃吧。”
眼睛瞥了一眼油紙袋,笑著又道,“干吃饃饃哪里有好滋味的。”
管聿瞧了顧昭一眼,沒好意思帶著走。
在顧昭看來,這孩子生得瘦了一些,不過,他的五生得極好,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微微俏的鼻子,下頭是櫻花紅的。
朝自己瞧來的眼神有些靦腆,一抿,一抹淺淺的笑意在邊勾起。
就像春日時候,垂柳輕輕逗弄平靜的江面,水波漾開,端的是明好春。
瞧的人也忍不住跟著一笑。
顧昭索拿過他手中的油紙,將麻仁香鴨往里頭夾了三片,笑道。
“喏,咱們一人一半。”
“謝謝哥哥。”
管聿走出了幾步遠,回頭又沖顧昭喊了一聲,手用力的搖了搖,這才腳步歡快的朝小巷子里跑去。
顧昭看著桌上的青瓷碟,上頭還剩三塊,頓時心生安。
不錯不錯,還有三塊,還能再細細品嘗。
說到底,還是店家賣的鴨子太了。
顧昭忍不住埋怨,“掌柜的,你應該多進一些鴨子,這日頭還早著呢,怎能這般早就收攤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有銀不賺是傻蛋!
顧昭看著店家,眼里有著淡淡的譴責。
店家啼笑皆非,他瞧了顧昭一眼,沒好氣模樣,“我就兩只手,哪里忙活得過來喲!”
“小郎你方才也說了,這麻仁香鴨好吃是好吃,可是它也上火啊,不能貪吃的。”
“剛剛你要是不分出去,我這一碟子的分量吃完,正正好解饞呢。”
“不過——”
他里話鋒一轉,又道。
“管聿這孩子確實可人疼,都怪管老頭兒不爭氣,把娃兒養得瘦瘦小小的,以前時候啊,咱們這兒誰不夸管聿這娃兒生得好!白白胖胖的,跟個招財子一樣。”
店家搖著頭唏噓了兩聲。
“不知怎麼的,我就是瞧那娃兒喜歡,胖的瘦的都喜歡,怕他著肚子,我還特意留了饃饃,有時還留一份香鴨,平日里,我也不是對誰家娃兒都這般好的,嗐,這大概就是大家常說的,合眼緣吧。”
顧昭覷了他一眼。
能不合眼緣麼!
方才那娃娃瘦歸瘦,周可是漾著玉石的炁息。
都是世間庸俗人,誰又能不那金銀玉石?
起碼就的!
明明知道那娃兒不是娃兒,還是將心的香鴨分了幾塊出去。
嗐,現在想想,當真是富貴迷人眼啊!
不過,顧昭想著那娃兒的名字。
……管聿。
聿,是筆嗎?
……
這時,顧昭覺到,又一道視線在瞧自己。
正要抬頭看去,視線一瞥而過,瞧到青瓷碟里最后一塊的麻仁香鴨,頓了頓,也不急著看過去了。
只見筷子一,夾起了最后一塊麻仁香鴨。
張,一整個擱了進去。
顧昭嚼了嚼這噴香的麻仁香鴨,心道,已經舍出了半盤了,這最后一塊,那是萬萬不能再舍的了。
這時,顧昭才有空抬頭看了過去。
這一看,微微擰眉。
只見不遠的一座茶樓里,窗欞被打開,一抹荼白的寬袍盈風于袖,如玉般的手拿著白玉杯盞,指骨分明,湊近畔,淺淺一酌,端的是風流肆意。
兩廂視線相,那人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隨即,那一雙如星璀璨的眼里便蓄上了笑意,微微頷首。
今日,他烏發半束,只用一和裳同的發帶束著,風來,烏發和發帶輕輕飄揚。
顧昭一眼便認出來了。
這是前兩日在仙安驛站,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祈北王。
顧昭多瞧了他兩眼,這才收回目,回頭朝搬東西的鴨掌柜喊道。
“店家,結賬。”
“好嘞!”店家拍了拍上的面,笑道,“承惠六十六枚銅板。”
顧昭心中一跳,這銅板數吉祥是吉祥,六六大順,但它貴啊。
鴨老板接過碎銀,矮拿出下頭的小竹籃,給顧昭找零,樂呵的閑話,道。
“別瞧我這六十六枚銅板一碟好像是貴了一些,其實價格一點都不虛高,你瞧這白饃都兩個銅板了,我這又是鴨又是豬的,還用了諸多制香料,還有芝麻,和面的時候還得用一個蛋清,完了還得用油炸。”
“這又費又費油的,小郎你就說一句公道話,它值不值六十六枚銅板了?”
顧昭樂得哈哈笑,連忙道,“值值值!”
跟著湊趣,“特別值,掌柜的,除了費費油,您還說了一個。”
店家詫異,“哦?”
顧昭:“它還特別費掌柜。”
鴨店家愣了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對對,還特別費掌柜。”
真不容易啊,做這一道菜,他又要殺鴨褪,又要蒸又要剔的,可不是費掌柜麼!
拿著找零的銅板,說好明日再來,顧昭這才抬腳離開了這一。
……
不遠的茶樓里,一荼白的孟東君仰頭,將白玉盞中的清酒一飲而進,他的視線朝遠眺,似無意一般的又掃過走遠的顧昭。
京畿的屋舍細,且多是木磚混制,木頭點綴,青磚為主,巷子胡同眾多,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那道影便不見了蹤跡。
孟東君將目收回,眼睫低垂,視線落在那空了的酒杯里。
只見指骨分明,如玉白皙的手指輕輕的拎住這白玉杯盞,兩廂一比,分不清是玉白還是人白。
他挲了下杯盞,倏忽的勾一笑。
“元一,這便是帶走風眠尸之人?”
“是!”被喚做元一的人上前一步,頷首,利落的回答了一聲。
要是顧昭在這,定然會認出來,這元一便是前兩日拱衛擁躉護衛祈北王的紅纓盔甲侍衛。
只是和那日著胄甲不一樣,今日,他穿了一利落的灰勁。
“風眠啊——”孟東君咀嚼了下三弟的名字,倏忽的發出一聲輕嘆。
元一視線瞥過,見到那雖然惋惜,眼眸里卻沒什麼溫度的王爺,連忙收回了目。
當即一副眼觀鼻,鼻觀心,專心當值的模樣。
去歲夏日,因為祈北郡王孟棠春和王妃柳菲卿的私,整個祈北郡城生靈涂炭,最后,是小郡王孟風眠以自己的命為代價,將那邪壑封存,且還了一城人的命數。
最后,他更是自絕心口,引天地雷劫將壑消弭。
后來,是這位小道將三公子的尸帶走了。
長生富貴夢被破,王爺孟棠春和王妃柳菲卿震怒,下令全城搜捕這小道,揚言要將三公子的尸骨挫骨揚灰,以泄心頭大恨。
不過,卻全無蹤跡。
又過了兩日,強弩之末的孟棠春和柳菲卿撐不住急驟的衰老,掙扎著人就沒了,大公子被人在屋里發現,他和王爺和王妃一樣,早就了邪壑的傀儡。
壑被誅,大公子同樣遭遇反噬,丫鬟小廝尋上門時,他垂著頭坐在椅凳上,一推,面有枯槁的死去。
三公子沒了,王爺王妃沒了,大公子也沒了,祈北郡王府里兵荒馬,猶如群龍無首,再加上郡城遭災,一時間人心惶惶。
就連管事和婆子都卷了府上的細,準備背主私逃。
這時,打小子骨不好,一直在道觀里靜養的孟一公子,孟東君回來了。
自此接任祈北王府,為祈北王。
元一瞥了一眼獨自斟酒的王爺,神有些復雜。
當真是像。
王爺和三公子著實的像!
祈北王爺孟棠春生了三子,大兒孟仕澤生得像王爺和王妃,一公子和三公子倒是怪,兄弟兩人生得相像,和王爺王妃相像的地方卻不多。
只是三公子面冷寡言,一公子更笑一些。
氣質不一樣,這容貌便也天差地別了,以往,王妃王爺更偏疼一公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