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上林行（9）

四月初夏，西苑，昌平臺。

臺上正在表演巫族歌舞和戲法，而當朝皇后與那位傳奇般的大長公主正在並坐觀賞……皇后來自於南方南陳的前朝皇族正統留，早早與當今聖上結爲婚姻以作江南人心爭奪，已經婚二十多年；大長公主更不必多言，乃是前朝皇太后，聖人的嫡親長姐，在聖人的幾個兄弟全都死後，更是聖人唯一一個脈嫡親了。

兩人並坐，只有三四名后妃、公主陪坐，而英國公的長白有思難得公務路過，居然也在持劍作陪。

與此同時，臺下不遠，伏龍衛副常檢張行一深雲紋錦，小冠加纓繫帶，彎刀套繡，黑綬斜挎，也正帶著類似裝扮的七八名伏龍衛下屬目不斜視的立在當場。

不過，張行也好，七八名伏龍衛也好，眼神全都不在臺上那兩位。

開什麼玩笑？

聖人奔五了，皇后也奔五了，孫子都好幾個了，大長公主今年更是已經正式邁五十大關了，最喜歡的外孫去年剛剛夭折，瞅了幹啥？被記小本本砍頭嗎？

與之相比，就在伏龍衛一行人正對面，赫然有四五十位年輕漂亮的使，一半宮裝一半男裝，鶯鶯燕燕的，正竊竊私語著，往這邊好奇打量。

而這，復又引得張行後的伏龍衛們個個昂首凸肚，愈加凜然。

端是一副英雄豪傑大人的形象。

不過，張行的眼睛雖然跟其他人一樣，腦袋裡卻未必相同……他想的是，修行道路的存在，雖然使理論上獲得了直達核心權力的鑰匙，但實際上，農業社會中男的力優勢擺在那裡，依然壟斷著農業生產和軍事職責，依然形了典型的男尊卑意識形態。

至於修行道理，表面上是一種完全的公平，但其實對只會更加苛刻。

無他，階級時刻影響著上上下下，即便是窮人家的男孩子都很難有機會走通修行路，遑論孩？這就使得原本理論上最通暢的通道反而顯得更封閉。

實際上，張行自忖，來此世界一年有餘，沿途所見子，白有思固然是整天晃在眼前的青天大老孃們，沒有一個人敢忽視。但從以後，其實很有讓人心服口服的存在。

比如張十娘雖然有些主見，卻也只是在個人問題上，別的方面不免差了許多，而且即便是個人問題上，也還是以李定爲主。究其原因，無外乎本就是門閥豢養的刺客出，以至於在格和見識上有點偏科。

南方真火教的刺客、師太，更是標準偏門。

巾幗榜上，經手的案例、人士很多也都是孤，又或者家中恰好沒有男丁，這才被迫走上了巾幗英雄的路數。

那麼等到了眼下，這麼多年輕漂亮的使、俱在一起，看起來當然很壯觀，但仔細一想，這裡的所有菁華子，卻無疑只是天字第一號權貴——皇家的附庸罷了。

所以，所謂鑰匙，也只是個理論上的鑰匙，是專爲赤帝娘娘、南嶺聖母大夫人、白有思這種修行路上有極端就的子被迫打開的，然後最多影響一些社會風氣，讓子在社會上行事稍微開放一點點而已。

只能說，婦解放的革命事業放哪兒都顯得任重而道遠。

當然了，自己也算是白有思這個貴的附庸吧？似乎沒資格嘲笑別人。

老反思人正反思著呢，婦解放的象徵白大常檢早已經微笑著從臺上下來，手中還多了一把鑲嵌了珍珠的匕首，見到張行一行人立在那裡當竹竿，只是一揮手，便帶著一羣男人轉向，朝著楊柳林方向折返回去了。

從表面上看，這老孃們似乎心不錯，但張行明顯察覺到了對方下來時面上的僵，只是照顧對方緒，沒有在外面開口罷了。

果然，等到轉回楊柳林，解散隊列，甫一登上白塔二樓，常檢便立即不再遮掩了，臉幾乎是眼可見的變得有些沮喪起來。

“這次我怕是又要輸了。”白有思將鑲著珍珠的匕首隨意扔到案上，不顧周圍還有正在幫忙填表的小周，直接坦誠以對。“大長公主其實非常敷衍，似乎不願意過問此事。而皇后雖然答應下來，卻也暗示，的話，陛下未必會聽。”

“北市最大的金銀生意就是大長公主的，這波對來說，是天上掉下來的利市。”張行並不意外。“倒是皇后，我以爲皇后與陛下還算伉儷深，居然沒勸就覺得陛下不聽，倒是不曉得他們是其實不睦，又或者太和睦，曉得陛下脾氣？”

白有思點點頭，復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張行一時不解。

“點頭是講你說的大約是對的。”白有思難得有些黯然道。“而搖頭是想說，無論是大長公主還是皇后其實都有些，們本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說的也是。”張行想了想這二人經歷，也是喟然。“誰家姑娘當年不還是個珍珠水般的人？可一旦嫁了人，就不免死魚眼了。要是再牽扯進政治權力爭鬥裡面，不免還要黑魚眼。”

白有思一開始還覺得這個比喻有些俗，但想了一想，居然沒有辯駁。

其實，有些話和事很難說出來，但大家都懂，而且都知道。

譬如，大長公主這人。

想當年，大長公主還是前朝的皇后時，可是以賢明、倔強出名的，等到丈夫死了，丈夫唯一的兒子才七歲，更是作爲秉國皇太后，頗有名……可結果呢？結果是自己當宰相的親爹沒兩年篡了自己養子的位子，還將才九歲的養子給事後弄死了。

於是從皇太后變了長公主，而且只剩一個兒。

攤誰遇到這種事，能泰然之呢？

只能說，幸虧兒子不是親生的。

大魏建立，一開始先帝還想讓自己長再嫁，但三十歲都不到的長公主當時就心灰意冷起來，只守著一個兒熬過了中年與更年期……最後，眼瞅著自己父親死、母親死，幾個弟弟殺來殺去殺得就剩一個，更加失了多餘心思。

基本上從兒結婚開始，這位大長公主就只有一個心意，那就是給自己兒和婿一家撈錢、要。

婿馬銳，結婚第二天就直接當上了上柱國，那可是天底下獨一份。

至於皇后那裡，其實也有些尷尬。

主要是先帝出了名的怕老婆，先太后在世時，是全家最威風的一個，不要說幾個兒子了，先帝堂堂開國之主，寵幸了一個子，結果子當日便被殺了，自己也只能氣悶到騎馬出宮躲著人哭……這種況下，當年努力奪嫡，從長兄手中奪取了太子之位的聖人當年又怎麼敢對皇后不好？

也正是因爲如此，老太后一死，聖人跟皇后之間就微妙了起來，反正從那以後聖人就沒有嫡子嫡出生了。誰也不知道是到夫妻之間忽然就更年期了，大家自然生厭，還是原本就是僞裝……只能說，表面上似乎還不差罷了。

“說起來。”

一陣沉默中，張行抱懷瞎想，忽然想到一個有意思的點，便口而出。“常檢別誤會……但我委實想知道，咱們這位聖人方面到底如何？”

後的周行範擡起頭來，然後面無表的拿著幾張表格起，很自然的轉離開，似乎去找人覈對了。

白有思將目從小周背影上收回，正來答：“說來奇怪……登基前十年，每年都有江淮秀的遴選，也多次有寵妃迭現，但這三四年，反而漸漸了……你問這個幹嗎？”

張行張開似乎要說些什麼，但愣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什麼？”白有思敏銳察覺到對方的怪異。

“有沒有一種可能？對於普通人來說，中年委頓是福報，但對於聖人而言卻是國家的報應？”張行認真來問。“聖人之前沉迷酒，國事稍微放鬆，所以很自然的大魏沒出什麼子，這幾年年紀漸漸大了，漸漸力不從心，不能在酒上折騰，這才轉向了國家大事，結果是適得其反……聖人修的不是長生真氣吧？這事沒法靠修爲來維持吧？”

白有思本能想呵斥對方荒唐，可仔細一想，居然似乎有些道理，但再一想，還是荒唐，便乾脆拂袖無語。

張行也覺得這個吐槽有點過於真實和尷尬了，也不再多言。

就這樣，二人各自帶著一點複雜心思，只是在楊柳林裡的白塔中枯坐，等候訊息。

到了下午時分，烏雲漸起，天漸漸有些沉悶的時候，白大小姐得到了準話，一名面容很緻很漂亮的男裝史過來，向白有思當面陳述了皇后轉述的聖人原話——“這不是你該過問的”。

史說完，便紅著臉飛也似的從白塔這裡逃走了，好像不了這麼多男人聚在一起似的。

只留下白有思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方纔似笑非笑來問：“這不是你該過問的……張行，你說聖人知不知道這是我請求皇后去問的？”

張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但無所謂了，事實證明，白有思的繞後突襲戰徹底失利了……傍晚時分，換班回來的秦寶帶回的新聞驗證了這一點，在南衙事實上失去了對聖人的最後一面後，張含在南衙跟大的聖人直接通，很輕鬆的便通過了一個又一個荒誕卻又現實的南衙“鈞令”。

原來，今天中午，早在白有思得到那句回話之前，那個醞釀了好幾天的金銀徵集令便已經正式通過了。

而且將會迅速得到執行。

用張含張相公的話說，並不是要剝削士民的金銀……譬如吏，不過是要一月俸祿對等的金或銀罷了，算得了什麼？連一個月的俸祿都不願意捐出來，如何敢自稱忠君國？

須知道，大金柱本非同小可，它既代表了三輝之盛德，也代表了聖人的權威，一旦立，便是聖人以一己之力定下天地中樞的重要證明……所以天下四海都要表達出對聖人此舉的支持才行。

這麼一聽的話，似乎很有道理，尤其是秦寶老實孩子，認認真真轉述過來，大家似乎都無話可說。

不過，當早有準備的張行，宣佈自己已經提前備好了金銀……伏龍衛上上下下一百五六十號人，按照俸祿累加，依照價兌換，金銀都有，就等上頭來收了以後……伏龍衛上下還是用歡呼聲暗示了一種可能。

大家連一個月的俸祿都不想給聖人。

而就在伏龍衛上下千恩萬謝張三郎時，真正的伏龍衛常檢白有思卻只是一聲不吭，選擇了直接在初夏的悶雷聲中沉默離開。

當然不是在嫌棄張行喧賓奪主，搶自己風頭收買人心，歸到底，事真的到了這一步後，還是不免因爲自己的努力失效而沮喪。

而且，不是傻子。

張行也不是，伏龍衛裡的大部分人都不是。

大家一清二楚，真要是全國上下一起扣一個月的俸祿也就算了，可又要金子銀子，又要價，又要集中大規模短期徵收，這可就不是一個月俸祿的事了。

最直接一點，價和市價怎麼說？

價一兩金子十兩銀子十貫銅錢，實際上呢？在政令下達之前的正常市場裡，就已經是一兩金子兌十幾兩銀子兌二十貫銅錢了。

這要是一旦形大規模需求，必然還會引發聯效應……尤其是在東都這座聚集了最多吏的地方，大家到哪兒去找金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