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睿那薄薄的脣角往上輕翹了一下，歐暖看不分明那是譏誚還是冷笑，亦或是全然的客套。

坐在客位首席的高昌國香雪公主見到歐暖走進來，不由得雙眉微揚，麗得像是初春江南的含煙雨，低眉信手，淺笑輕顰，擡眸的剎那，驚爲天人，頃刻間便顛倒了終生。悄悄和九皇子道：“九哥，你的月亮來了。”

九皇子皺皺眉頭，卻沒有擡起眼睛看歐暖。

武國公倒是豪爽，笑著說道：“明郡王妃真是出落得越發麗了，難怪！難怪啊！”他說著難怪，卻不知道難怪些什麼。

歐暖見了禮，坐在董妃的下首，孫寧附耳過來，悄聲道：“你來晚了，我們剛纔就來了呢。”

歐暖笑笑：“我是從公主府過來的，稍微耽擱了一會兒。”

看到進來，一時間席上頭接耳，四周竊竊之聲起伏，卻又能讓歐暖恰好聽聞。

“都說永安郡主素來清麗人，今天這一，真是豔麗啊，卻也別有一番風，嘖嘖，明郡王好豔福！”

“你看清上穿的是什麼吧！這豔真麗啊！”

武國公府的陳老太君睜大了眼睛，對周圍的人道：“難怪這樣流溢彩，那是‘芙蓉笑’啊！”

這一句話出來，驚詫中，各人的眼神皆匯作不敢置信，毫不留地擲向歐暖，嫉恨有之，豔羨有之。

芙蓉笑，傳聞是前朝皇帝最鍾的一位寵妃有一次在染的時候，把沒有染好的帛放在天過夜，帛因爲沾上桃花的花瓣，竟然染出了澤麗如同豔桃花一般的桃紅，旁人十分羨慕，紛紛效仿，然而染出來的桃紅卻無論如何及不上這種仿若由千片萬片的桃花瓣染的，後來這種桃花染制而的桃紅就被稱爲“芙蓉笑”，據傳說只有當年那位寵妃邊的宮知道這種的染制方法，前朝滅亡後，這宮也流落到民間，於是京都的芙蓉笑便這樣絕了跡。而今夜，卻是數年來第一次現於衆人眼前。

歐暖並不理會衆人的議論，不管是芙蓉笑還是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在看來，這只是大公主的一片心意罷了。

宴會上一時觥籌錯。酒至半酣，蓉郡主笑意淺淺，優雅而自若，款款顧盼間，眸中似有一簇極明亮的火盈徹，輕輕做了個手勢，一旁自然有侍從高聲道：“上戲！”

歷來這樣的宴會，都是要請最紅的戲班子來唱戲的，唱來唱去也不過都是那幾堂戲。歐暖看得多了，也就沒有什麼奇怪的，可是蓉郡主眼睛裡的那種奇怪的亮，著實有點不尋常。

陳景睿斜斜地瞥著歐暖，那眼如鷹隼般森然，偏要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顯現的幽，讓歐暖有了種被寒刃剖開的錯覺。

這個人，可能有許久沒見了吧，歐暖幾乎忘記了此人的樣子，現在再看到，纔想起自己與他，過去是有過嫌隙的。這樣一想，的目在眷中看了一圈，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蓉郡主下首，面容冷漠的陳蘭馨，看見這張幾乎快要淡忘的臉，歐暖倒是有些驚訝的。

孫寧順著歐暖的眼神過去，微微一笑道：“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可這位陳家如今賴在孃家兩個月了，也不肯回去，聽說是嫁的那個夫君子很是喜好人，家裡的侍妾十來幾個，管也管不住，罵也罵不醒，又一連生了兩個兒，在婆家越發不得寵，索躲回孃家來了。橫豎大哥很得聖上歡心，婆家人也不敢將捉回去。”

歐暖點了點頭，目意外地和陳蘭馨相撞，卻見到的眼神一跳，隨即轉開了目去，極爲厭惡的模樣。歐暖勾起脣，這場宴會，見到的人還都是些面孔呢。這樣想著，偶然擡起眼睛，卻看見香雪公主好奇的眼神向自己看過來，微微一笑，香雪公主的臉就是一紅，轉開去看了臺上。

鑼鼓竹就嘈嘈切切的響了起來，一齣戲已經開唱。歐暖聽了兩句，當是一般的才子佳人戲，也就沒有在意，和一旁的孫寧兀自說起話來。就在這時候，臺上突然出現一名貌子，不知誰，突然“咦”得一聲驚歎出聲，說：“這子好眼呀。”他睜大了眼睛在仔細看了看，想發現了新大陸一般，興地說：“真的很眼，彷彿哪裡見過似的！”

臺下的都是達貴人，都是見慣的，臺上的戲子雖然貌，但在他們這些人的眼裡，還沒有到達驚豔的地步，只是聽到這人這麼說，眼不由地在那戲子的上掃來掃去。戲子看到引起了，是以演出特別的賣力，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格外的傳神。將那家小姐的楚楚可憐詮釋得淋漓盡致。

歐暖原本不曾在意，孫寧最先注意到了異，悄聲道：“這是怎麼了？一個戲子罷了，難不還傾國傾城了嗎？”

歐暖隨意地擡起眸子去，武國公府的舞臺佈置的十分奢華，並未掌燈，只以十數顆碩大如拳的明珠鑲嵌其上，華璀璨流轉七彩，投在戲子的面上，帶來一陣令人悉的覺。

歐暖握著酒杯的手驟然，微微斂目。

宴席間已有人細細低語道：“這戲子倒是眼，是不是長的很像那個人？”

“戲班子進府時，我看了一眼，真的很像。”

歐暖看得清晰無比……一直模糊在記憶裡的片段，彷彿一串斷了線的珍珠，如今被眼前的戲子穿起。

原來如此。

細細凝神聽那唱詞，儼然是一個分外悉的戲碼。年輕麗的家小姐上了一個年，卻是一個面容俊卻出商戶的男子，千方百計嫁給他，卻因爲丈夫長年經商在外，過於寂寞而不安於室，勾結外男生下了兒子……這戲碼還真是悉，活說的就是歐可，最令人驚奇的，是連這戲子的面貌都和歐可有三分相似。

下臺的時候，戲子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居然在臺上絆了一腳，一個趔趄沒站穩摔下臺，再站起來的時候便是一瘸一拐的，衆人見了都掩住笑容，悄悄向歐暖過來。歐可原本在江南，天高皇帝遠，事並沒有傳揚開，但偏偏蘇家人如今到了京都做生意，總會積累一些敵人，慢慢知道那件事的人也就多了，但知道歸知道，歐暖畢竟是永安郡主，又是明郡王妃，誰敢在面前提起這件事呢？唯獨武國公府，先有陳蘭馨一事結怨在前，後有蓉郡主被迫下嫁，這兩個人都是恨毒了歐暖的，聽聞這戲臺可是蓉郡主請來的，看來這是要當衆辱歐暖了。

衆人看在眼裡，雖然不知道前，卻也覺得同爲人，互相爭鬥是在所難免的，看到這場景，也都笑了。

蓉郡主面含笑地對一旁的夫人們道：“唉，那家人也真是瘋了，怎麼也不該把兒嫁給一個商戶，簡直是丟盡了臉面！”

自然有人不屑的應和道：“可不是？人往高走，水往低流，賣了自己的兒，換來大好的前程，這種事在京城裡也不是什麼奇事，可，人家都是把兒往高攀啊，怎麼還能嫁給這等下賤的人家呢！”

孫寧再不悉況，這時也全都明白過來了，擔憂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歐暖。

這還不算完，陳蘭馨抿了一口茶，仿若無意地說道：“我聽說，當時那家送來的聘禮足足擺了一個大院子，可是回嫁妝的時候，只有三十二臺，連小半個院子都沒滿。這不是很明顯嗎？看中人家是江南第一富豪，稀罕人家的聘禮啊！當真是丟盡了臉面！唉，我都不好意思說！”

蓉郡主掩口笑道：“傻妹妹，這你就不敢相信啦？我還聽人說，當年那戶人家爲了省錢，又要面子，給大兒的嫁妝，有多半是二兒出嫁的時候對方送去的聘禮。左右一倒手，還是人家賺到了不是！”

“這話怎麼說的！才姐妹深呢！”陳蘭馨笑的促狹。

“要不怎麼說人家的兒各有‘特’呢，明的太明，愚鈍的太愚鈍，狠的太狠。妹妹是愚鈍過頭，被人算計了，什麼都鬧不清，可自然是要被人謀算了，姐姐麼，纔是真正的明，攀了一門好親事呢！”

這話說的無比惡毒，歐暖微微揚起眉頭，冷笑。當初歐可出嫁的時候，蘇家送來的東西名爲聘禮，實際上多半是爲了讓歐治幫著繼續疏通的，而歐治因爲很不待見這個婿，更從此不想再見到歐可，便將所有的事宜給了李月娥，可想而知，這嫁妝自然貴重不起來了，至於自己出嫁的時候，歐治不敢怠慢，一應東西都是最好的，然而大公主還嫌不夠好，自己出錢添了不知道多東西，這樣一來，自然是風無限。所以，蓉郡主所說的話，分明是說來辱自己的，子虛烏有的東西。

歐暖目所及之，是衆人臉上或嘲諷，或畏懼的目，樹大卻招風，蓉郡主的後是武國公府，國公府的後呢？案幾上不知何時飛來一隻彩蝶，不偏不倚落在歐暖的手邊，指尖輕，可它的筋骨與脈。歐暖忽地想起一個詞來——“蠢蠢。”真是有意思啊，這羣人，不知誰纔是最可笑的，偏偏還要效仿那跳樑小醜，真是無趣。

唱完了，戲子一豔麗的戲服猶未換下，琉璃燈金赤的在未卸妝的深邃面上不斷跳躍，款款逶迤，走到正中等候賞賜。

歐暖霍然站起來，倒嚇了衆人一跳。連一直面帶微笑看著這一切的董妃的眉頭都驚跳了一下。

就在衆人疑是不是把歐暖惹火了的時候，淡淡一笑，笑容中春風無限：“大嫂，總是坐這兒也悶得慌，咱們去花園裡走走吧。”說著，擡眼看向蓉郡主，“郡主，不介意吧？”

蓉郡主的面有些發冷，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歐暖若是當衆惱怒，這場就是輸了，偏偏對方若無其事的模樣，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反倒是自己了笑話。

也不顧周圍人各的眼，歐暖拉著一臉茫然的孫寧走出了宴會。此刻正是晚涼，天淨月華開，花園裡前枝繁葉茂的攀藤綠木都籠罩在溫的月之下，一枝枝的沿著青磚石瓦鋪蓋在庭前。風兒輕輕吹送，歐暖舒了一口氣。

遠遠的仍有唱聲傳來，斷斷續續，聲聲切切。歐暖走到池水邊上，看著那搖曳的水波，微笑道：“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唉，們真是膽大包天，居然這樣辱你，也不想想你現在是什麼份。”

歐暖冷笑一聲，份？什麼份並不要，要的是，這些人背後站著的是肖衍，真是個魂不散的男人。

就在這時，倏地聽到一個子尖聲譏笑道：“哎呀，這不是永安郡主麼？爲何卻不留在宴會上跑出來了呢？”歐暖擡眼看去，是陳蘭馨以及幾個丫頭。歐暖笑笑：“原來是你，有很久不見了吧。”陳蘭馨用塗滿蔻丹的長指甲輕輕地撥弄著帕，淡淡笑道：“是很久了，可我不管在哪裡，可是一刻也不曾忘記過你呢，哦，對了，還有你的妹妹歐可，那戲子跟還有幾分相似呢，剛纔還不小心摔倒了，頗爲可憐呀。”邊的人們聞言，有的出幸災樂禍的神，有的則是惶恐的低下頭去。孫寧只是深深皺著眉頭，歐暖是什麼份，陳蘭馨只是個國公小姐，又嫁了個不怎麼樣的夫家，卻因爲妒忌跑來這裡耀武揚威，算是真正見識到這人的刻薄與無知了，簡直是不知死活！

就在這時候，歐暖笑著問道：“蘭馨姐姐，真要說起來，你的出猶在我之上，但你可知明郡王當初爲何看不上你？”陳蘭馨沒料到會忽然有此一問，頓時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