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明的心徹底涼下來,也徹底平靜了,當天下午他就遞了安樂死申請。申請給他的主治張醫生,後者似乎深陷在疚中,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隻是說先把化療停了吧,沒必要那個罪了。
現在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花那筆錢。按常理說應該給父親,再由他分給該給的親人,但那也就等於給姐姐了。雲天明不想這樣做,他已按的心願去死了,覺已不欠什麼。
那就想想自己的夢想是什麼。坐“伊麗莎白”號那樣的豪華遊艇環球航行很不錯,這些錢應該夠,但條件不允許,他可能也沒那麼多時間了。真是很憾,如果行,他本可以躺在下的甲板上,看著大海回顧一生,或在某個細雨蒙蒙的日子登上某個陌生國度的海岸,坐在某個小湖邊向布滿雨紋的水麵扔漉漉的石子……
又往程心那方麵想了,這一陣子他想到的時間越來越多。
晚上,雲天明在電視中看到一則新聞:
在聯合國本屆行星防理事會第12次會議上,第479號提案獲得通過,群星計劃正式啟,屆時,將授權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自然資源委員會和教科文組織組的群星計劃委員會在全球實施該計劃。
今天上午,群星計劃中國網站正式開通,標誌著該計劃在國的啟。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北京常駐代表員稱,該計劃在中國將麵向企業和個人,但不接社會團的投拍……
雲天明心裡一,披走出病房,對護士說想出去散散步,由於已到熄燈時間,護士沒讓他去。他回到已熄燈的病房,拉開窗簾打開窗,原來老李床上新來的病人不滿地咕噥了幾聲。雲天明抬頭看去,城市的霧使得夜空一片迷蒙,但他還是看到了夜幕上那些銀的亮點,他終於知道用那筆錢乾什麼了。
他要送給程心一顆星星。
《時間之外的往事》(節選)
群星計劃——危機之初的稚癥
在危機紀元頭二十年裡人類社會發生的一些事,在之前和之後的人們看來都是很難理解的,曆史學家把它稱為危機稚癥。人們一般認為,稚癥是前所未有的對文明整的威脅突然到來所致;對個來說可能是這樣,但對人類社會的整,事就可能沒有這麼簡單。三危機帶來的文化衝擊,其影響之深遠也遠超過人們當初的想象。如果為其尋找一個類比,在生學上,相當於哺的遠祖從海中爬上陸地;在宗教上,相當於亞當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園;而在曆史和社會學上,本找不到類比,人類文明所經曆的一切與這一事件相比都微不足道。事實上,這一事件從本上搖了人類社會的文化、政治、宗教和經濟的基。這一衝擊直達文明的最深層,其影響卻很快浮上表麵,與人類社會巨大的慣相互作用,這可能是產生稚癥的本原因。
稚癥的典型例子就是麵壁計劃和群星計劃,都是當時國際社會通過聯合國框架做出的,在其他曆史時期的人們看來不可思議的舉。前者已改變了曆史,其影響深以後的整個文明史,將在另外的章節論述;後者則在出現不久便銷聲匿跡,很快被忘。
群星計劃的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危機初期試圖提升聯合國地位的努力,二是逃亡主義的出現和盛行。
三危機的出現,使全人類第一次麵對一個共同的敵人,對聯合國的期自然提高了。即使是保守派也認為,聯合國應該進行徹底的改革並被賦予更高的權力和支配更多的資源,激進派和理想主義者則鼓吹立地球聯邦,聯合國為世界政府。中小國家更熱衷於聯合國地位的提升,危機在他們眼中是一個從大國獲得技和經濟援助的機會;而大國則對此反應冷淡。事實上在危機出現後,大國都很快在太空防的基礎研究上進行了巨大的投,一方麵因為他們意識到,太空防是未來國際政治的重要領域,在其中的作為將直接關係到國家實力和政治地位的基礎;另一方麵,這些大型基礎研究是早就想做的,隻是由於國計民生和國際政治的限製而一直做不了。現在,三危機對於大國政治家們來說,就相當於當年的冷戰對於肯尼迪,但這個機會比那次要大百倍。不過各大國都拒絕把這些努力納聯合國的框架。由於國際社會日益高漲的世界大同熱,他們不得不給聯合國開出了許多空頭的政治支票,但對其倡導的共同太空防係卻投很。
在危機初期的聯合國曆史上,時任書長薩伊是一個關鍵人。認為創造聯合國新紀元的機會已經到來,主張改變聯合國的大國聯席會議和國際論壇的質,使其為一個獨立的政治實,並擁有對太係防係建設的實質領導權。聯合國要實現這個目標,首先要有能自主支配的足夠資源作為基礎,這一點在當時幾乎不可能實現。群星計劃就是薩伊為此做出的努力之一,不管結果如何,這一舉充分顯示了的政治智慧和想象力。
群星計劃的國際法基礎是《太空法公約》,這並不是三危機的產,危機到來前,該條約就經曆了漫長的起草和談判過程,主要參考了《海洋法公約》和《南極條約》的框架。但危機到來前的《太空法公約》限定的範圍是柯伊伯帶之的太係資源,由於三危機的出現,不得不考慮外太空,但限於人類尚未登上火星的技水平,在本條約到期前(五十年期限),太係外的資源毫無現實意義。各大國發現,這倒很適合作為給聯合國的一張空頭支票,就在條約上附加了一條有關太係之外的資源的條款,規定涉及柯伊伯帶以外的自然資源(關於自然資源一詞的含義,條約附件進行了冗長的定義,主要是指沒有被人類之外的文明占據的資源,這個定義中也首次給出了“文明”一詞的國際法定義)的開發和其他經濟行為,必須在聯合國框架進行。曆史上稱這一條款為“危機附加款”。
群星計劃的第二個因是逃亡主義。當時逃亡主義初端倪,其後果還沒有顯現,仍被視為人類麵對危機的一個最終選擇。在這種況下,太係外恒星,特彆是帶有類地行星的恒星的價值便顯現出來。
群星計劃的最初提案,是提議由聯合國主持拍賣太係外的部分恒星和其所帶行星的所有權,拍賣對象是國家、企業、社會團和個人,所得款項用於聯合國對太係共同防係的基礎研究。薩伊解釋說:恒星的資源其實是極其富的,距太係100年的恒星就有三十多萬顆,1000年有上千萬顆,保守估計,這裡麵至有十分之一的恒星帶有行星。拍賣其中的一小部分,對未來的宇宙開發不會有什麼影響。
這一奇特的提案當時引起了廣泛的關注,pdc(行星防理事會)各常任理事國發現,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在可預見的未來,通過這一提案對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利的後果;相反,如果否決它,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卻肯定有麻煩。儘管如此,經過多次爭論和妥協,還是把拍賣恒星的範圍從柯伊伯帶以外外推到了100年以外,然後提案通過了。
群星計劃一開始便結束了,原因很簡單:恒星賣不出去。總共隻賣出十七顆恒星,全是以底價賣出,聯合國隻賺到四千多萬元。買家全部沒麵,輿論紛紛猜測他們花那麼多錢買一張廢紙乾什麼用,儘管這張紙有堅實的法律效力。也許擁有另一個世界的覺很酷,儘管它永遠是可不可即的(有些用眼連都不到)。
薩伊並不認為計劃是失敗的,稱結果在預料之中,群星計劃在本質上其實是聯合國的一個政治宣言。
群星計劃很快被忘,它的出現是危機之初人類社會非正常行為方式的一個典型例子。催生群星計劃的那些因素,幾乎是在同時,也催生了偉大的麵壁計劃。
按照網站上的地址,雲天明給群星計劃在國的代辦打了電話,然後就給胡文打電話,請他了解一下程心的一些個人資料,比如通信地址、份證號碼等等。他預想了胡文對這個要求可能會說的各種話,譏諷的、憐憫的、歎的,但對方沒說什麼,隻是在長長的沉默後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好的,最近可能不在國。”胡文說。
“彆說是我打聽的。”
“放心,我不是直接問本人。”
第二天,雲天明就收到了胡文的短信,上麵有他要的程心的大部分個人資料,但沒有工作單位。胡文說,去年程心從航天技研究院調走後,誰都不知道現在在哪裡工作。雲天明注意到,程心的通信地址有兩個,一個在上海,一個在紐約。
下午,雲天明向張醫生請求外出,說有一件必須辦的事,張醫生堅持要陪他去,雲天明謝絕了。
雲天明打出租車來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京辦事。危機出現後,聯合國駐京機構的規模都急劇擴大,教科文辦事占了四環外一幢寫字樓的大部分。群星計劃代辦有一個很大的房間,雲天明進去時迎麵看到一幅巨大的星圖,連接星座的錯綜複雜的銀線顯示在天鵝絨般純黑的背景上。後來他發現星圖是顯示在一塊大晶屏上的,來自一臺電腦,可以局部放大和檢索。房間裡空的,隻有一個負責日常接待的漂亮孩。雲天明介紹過自己後,那孩立刻興高采烈地跑出去領來了一位金發士。孩介紹說,這位士是教科文中國辦事主任,也是亞太區域群星計劃的負責人之一。主任也顯得很高興,握住雲天明的手用流利的漢語說,他是國第一位有意向購買恒星的人士,本來應該聯係大批采訪並舉行一個儀式的,但還是尊重他的保和過程從簡的要求——真的很憾,這本來是一個宣傳和推廣群星計劃的好機會。
放心,中國不會再有人像我這麼傻了。雲天明暗想,差點把這話說出來。
接著進來一位戴著眼鏡、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主任介紹說他是北京天文臺的研究員何博士,負責恒星拍賣的事務。主任告辭後,何博士首先請雲天明坐下,吩咐接待孩給他倒上茶,關切地問他是不是不舒服。雲天明的臉當然不像健康人的,但自從那酷刑般的化療停止以後,他覺好多了,竟有獲得新生的錯覺。他沒有理會博士的問候,立刻重複了電話中的問題:自己要購買的恒星是作為贈品,所有權應歸於贈者名下,他不會提供自己的任何資料,也希對贈者絕對保。何博士說沒有問題,然後問雲天明有意購買什麼類型的恒星。
“儘量近一些,帶有行星,最好是類地行星。”雲天明看著星圖說。
何博士搖搖頭,“從您提供的資金數額來看不可能,這些恒星的拍賣底價都遠高於那個數額。您隻能買一顆不帶行星的星,且距離也不可能太近。實話跟您說吧,即使這樣,您的資金數額也低於底價。昨天接到電話後,考慮到您是國第一位投拍者,我們就把一顆恒星的底價降低到了您提出的這個金額。”他移鼠標,把星圖的一個區域放大,“看,就是這一顆,它的報價期已經多次延長,所以您隻要確定購買,它就是您的了。”